一击功成,断去刘豪军一臂,叶横舟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向前踏出一步。

    圆弧般的雪光从他脚下漾起,宛如一轮皎皎玉盘,自寒天霜境垂落人间,清冷孤绝,凄神彻骨。

    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即使是身在灼热的焦土上,心头也不禁浮起一阵寒意。

    飞瀑掌暴流灭境。

    刘豪军顿觉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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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已从刚才的战斗中察觉到,眼前这名少年、男人、敌手的斗志之强韧,绝不下于自己那位挚友。

    因为叶横舟更明白,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任何能够有效杀伤对手的机会都不容错过、更不该放过。

    而且,叶横舟还明白一件事,虽然看似他已成功得手,迫住了刘豪军,实际上他是不能停手,至少稍有喘息,刘豪军立刻就会以手中细剑反扑。

    过了一息,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淡红色气流。

    一只比任何钢铁合金都要更坚实、坚硬、坚固的手,正握着他的手腕。

    叶横舟只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

    从刚才那场战斗中,叶横舟已经发现,自己面对刘豪军的最主要优势,便是由于真气性质和体魄强度,带来的瞬间爆发能力。

    ――像这种人,就算是明知必死,也要从一定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的,绝不会在原地等死。

    超越声音的速度卷起狂飙四射的乱流气旋,比雷鸣更响亮也更震撼人心的喧嚣中,刘豪军的身影动了。

    六德、清净、虚空,本是源自佛门的时间观念,这群大和尚对时间之间的间隙把握得极为精准,据说在修为最深湛的佛门大德眼中,就连整个世界的运行,都是不连续、不连贯的。

    他轻轻扬起右手细剑。

    就算这四种东西都无用,他至少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这样的剑法,如何破解?

    相反,在“鬼眼丽人”对一切都浑不在乎的外表下,隐藏着深重到近乎成魔的执念,所以,他修成这门绝剑自然也非是堂皇正道。

    脚下本就破碎的焦土地面更是深深凹陷下去,变成漫天飞旋而起的碎片、齑粉、尘埃。

    ――彻底终结战斗的机会!

    这还是他自开战以来,第一次正视刘豪军。

    可无论如何,他的脚步终究是被这招“暴流灭境”拖慢,让叶横舟获得了极为宝贵的机会。

    以旁门触及正法的“六灭剑”,论及境界,或许不比原本的六尘散魄无缝剑来得更高妙,可用在实战中,却有后者拍马难及的强烈杀性。

    轰隆隆地响声中,一楼大厅中央猛然裂开,一条人影如长天一枭,急升而起。

    剑气内敛圆融,以一种冲淡平和的韵味,在身外三尺盘旋,荡开暴流气劲,辟出一片清净地。

    叶横舟这辈子习武从军,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杀这样的人。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以至于胸膛凸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气血翻腾直冲颅顶。

    事实上,在听到“六灭断魂”这四个字时,叶横舟已猜到他的手段了。

    每一个以拳头为武器的人,都要有很大的勇气和决心,因为拳头不像其他武器,可以随意弃置,所以出拳时,要有必胜的决心和必死的勇气。

    ――就这么简单?

    刘豪军有些不知所措,却又觉得这个结果亦在情理之中。

    哪怕没有所谓的任务,叶横舟也决心、决意、决定要和刘豪军分个生死。

    不为别的,只因这样的人,他遇见了,就是一定要杀、要铲除的。

    叶横舟从来不缺少决心和勇气,他还有热血与斗志。

    他猛地抬起头。

    虽然叶横舟还未练成阴阳合流、雷火交融的真正绝式,但在桑城这些时日里,他通过学习包租公的正统太极理论,已能勉强同时运起两种掌法。

    这不像是属于武者的拳架,倒像是在刻意求死一般。

    叶横舟把握这用性命赌出来的胜机,当即挥动烙铁般暗红的臂膀,裹挟着滚烫如熔岩般的血液,笔直地轰出,层层迭迭的血色波纹扩散开来。

    天地一暗。

    可就在叶横舟心神放松懈时,远处那栋始终未有动静的大楼,忽地晃了一晃,再晃了一晃,又晃了一晃。

    看着叶横舟摇摇欲坠的模样,刘豪军提着剑,慢悠悠地道:

    “还要打吗?像你这样的内家武人,我实在是舍不得杀,你若是愿意投降,我可以放你一马。”

    叶横舟没有答案。

    可他仍是这么做了。

    随着这个动作,六条血光自他的双手、双臂、胸膛、额头,暴现出来。

    热血浓郁、炽烈、滚烫,简直就像一团正在残破衣袍上燃烧着的火焰,将叶横舟整个人染成一片凄厉的艳红。

    ――最起码,他方才刺出的六剑,都未曾真正斩断叶横舟的骨骼。

    这也是他第一次,不做任何保留地催动纯阳、飞瀑之气,两股同样极端的真气正在他的体内激荡、摩擦、碰撞。

    就像李沉舟曾经说过的那样。

    问题就在这里,要怎么去把这种优势,在战斗中发挥出来,怎么把自己的瞬间爆发倾泻到领悟了“六灭剑”这种神速剑术的刘豪军身上?

    叶横舟的答案是:

    ――等他来打我。

    在叶横舟的武学观念中,这个世界中没有以弱胜强这回事。

    ――自、断、六、识。

    湛蓝的飞瀑真气变得清澈透明,就像其中的雷劲被全然剔除,只剩下至阴至寒寒的森冷气息,极寒真气如暴动的狂涛乱流,一浪迭一浪,一波接一波,汹涌奔泻。

    就算这手当真是铜浇铁铸、千锤百炼出来的绝世神兵,此刻怕也是一堆破破烂烂的垃圾。

    可刘豪军面对这种破绽百出、空门大开的姿态,却并未立刻出手。

    即使刘豪军的护身剑势如金刚铁壁般坚实、天罗地网般柔韧,也被凶残狞恶的“飞瀑三连”硬生生撕扯出一个缺口。“纯阳双式”紧随而来,直冲刘豪军胸膛。

    因为叶横舟依然相信它。

    这双曾经轰败无数强敌铁拳、强拳,已经被刘豪军的剑气入侵,血肉翻卷出来,骨骼开裂。

    身处劣势,还想翻盘,又怎可能不冒风险了?

    后者,正是叶横舟选择的道路。() ()

    四五.三二.八五.二四四

    纵然被叶横舟的设计断去一臂,且直面威势如此可怖的连环重击,但刘豪军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却看不出丝毫怕或是惧的影子。

    这未出之剑,竟然能使天地呼吸,万物断续,都为之止息?

    剑光乍明。

    戴天流剑法的秘传奥义,六尘散魄无缝剑,要求使用者,把握到比刹那还要小的六德之间,比六德更加细小的虚的瞬间,甚至比虚更空,比空更清的境界,然后再刺出自己的剑。

    他低叹一声,想要收回细剑,却觉剑柄纹丝不动。

    虽然不齿刘豪军的为人,但叶横舟也必须承认,此人的确是他生平仅见的危险剑客,所谓“天上地下、无双无对”之语,果然不是虚言!

    他闭上眼,挺着胸膛,仰起头,等待刘豪军的最后一剑。

    左手运飞瀑掌,“飞瀑怒潮”、“暴雷狂涛”、“狂潮辟野”三式连环,暴烈雷劲、奔雷电流、凝练雷刀,同源而出的真气演化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形式,从刘豪军头顶轰落。

    刘豪军只是轻轻一剑,就将叶横舟斩得浑身几乎支离破碎,浑身浴血,伤势沉重,就连呼吸中都带着股强烈的血腥气。

    就连远处旁观此战的包租婆、包租公,都觉得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止了一止。

    “打!”

    这样的拳头,还能拿来打人吗?

    ――当然能。

    面对刘豪军和他的剑,叶横舟只是用染血的残破袖口,擦拭兵刃一般,抹着自己的手。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爆裂、溅射?!

    霜白涌动蔓延,吞没火光,直至刘豪军身前,沿途地面尽数冻结成冰,空气中亦浮现出点点凛冽晶光。

    叶横舟亦摆出架势。

    耳畔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声。

    这个战略能够成功的可能性,就在于刘豪军的剑速虽然快,可绝对的破坏力上,并算不上强。

    叶横舟的身体就像是凝在了原地。

    这也是叶横舟唯一能够拿出来,和刘豪军作生死一赌的最后筹码。

    只要还活着,叶横舟就要无止境地斗下去、战下去!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叶横舟裂开嘴,露出两排森白牙齿,眸光冷冽寒彻。

    ――他的命!

    根据这一点,叶横舟猜测,刘豪军下一次会选择攻击的部位,正是他没有尝试过的心脏。

    纵然是以叶横舟如今的坚韧体魄,也难以承载这种负担,浑身有多处皮肤开裂,但伤口却没有一点血,而是全部被高热、电流焚化成碳。

    叶横舟目光沉凝,面色平静,他看向斜提细剑的刘豪军,问道:

    “这就是戴天流的奥义,六尘散魄无缝剑?”

    但让自己在同时运用飞瀑真气和纯阳真气时,不会爆体而亡,叶横舟在赤心的指导下,对心脏做过专门的特训。

    叶横舟不是不明白,在暗中尚有敌人窥伺时,不该全力出手,给那人可乘之机。

    他就像是从人类的形体中抽离出来,化作一条细长丝线。

    这正是他最后的战略。

    刘豪军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想出了什么法子来破解“六灭剑”,因为就连他自己,也未曾找到这种方法。

    接着,一声足以使山崩岩摧的凄厉喝声,从大楼底部传来,这声音极其雄浑且尖锐,就像是钻破地肺,穿透地层,才抵达此处。

    剑未真正挥出,刘豪军脚底蔓延的冰霜,已突然滞了一滞,叶横舟浑身沸腾的真气,也倏然停了一停,周遭炽烈燃烧的火焰,亦忽然顿了一顿。

    看见了一对正在炽烈燃烧的眼眸。

    叶横舟带着那把细剑,向后倒退两步。

    剑光快绝无伦,带着一股断灭六尘,得无上解脱的韵味,彻底贯穿了叶横舟胸膛,并且准确命中了他的心脏。

    所以,带着九分惋惜一分期待,刘豪军出剑。

    刘豪军看着叶横舟的神情,就知道他做出了怎么样的选择,也不再劝,只是轻轻地、浅浅地、叹息一声。

    弱者想要战胜在多方面占优的强者,要么就在生死中突破,让自己变得更强,要么就找到自己的独特优势,用这份自己有而对方没有的力量,去战胜它。

    所以,他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鼓作气,将刘豪军彻底毙杀。

    但在刘豪军手里,这颇有佛门韵味的清净剑术,就全然不是如此一回事了,他并没有如此超然的心境。

    可以说,这颗强劲心脏,就是他浑身上下最坚韧的部位。

    届时无需暗处那人出手,真气消耗过剧的叶横舟,都会落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刘豪军右臂一震,长剑画弧,施展出以“波涛任棹”、“云霞渺渺”、“骤雨冰风”三招为基础的防御剑式。

    要抵达这种境界,就需要使用者以金刚琉璃般的心境,摒弃六尘,即色声香味触法,仅仅凭着一股冥冥中的真灵本性,应机出手,截取这断续间的机会。

    ――下一剑,我要取你性命。

    刘豪军的胸膛被正面轰中,彻底爆碎,栽倒在焦土中。

    刘豪军先点头,然后又摇头。

    但人生里,总有些时候,要斗些斗不过的人,打些胜不了的仗,做些做不到的事,不必管、也管不了是成是败。

    叹息后,他剑锋笔直向天,竖在眉心一线间。

    右手施纯阳掌,“纯阳一气”、“辟邪烈日”,双招齐出,雄浑刚猛的罡气与炽烈灼热的火劲相结合,激射出一股宛如黄金浇铸,灿烂辉煌,明亮夺目的恢弘光流。

    这样的剑客,如何击败?

    事实上,就连刘豪军本人也没有想到,在硬接六灭断魂无漏剑后,叶横舟竟然还能活着――这人的体魄,究竟是怎么练成的?

    刘豪军心中不禁生出这样的好奇。

    “是我自己根据这门剑法,自己开创的六灭断魂无漏剑。”

    他就像一头仿佛从地狱深处杀出来的妖魔,直接击穿四层楼的“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再猛地坠向地面,在激起无数烟尘后,落在刘豪军身前。

    那人将自己的后背露给叶横舟,就这么蹲在地上,看着胸膛破碎的刘豪军,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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