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黑山军彻底占领常山、巨鹿两郡,且牢牢把控了常山与邯郸之间的通路。

    同日,来自太行山深处的粮食被源源不断地送往两郡一十九县中。

    对这种明摆着打算割据一方的做法,朝廷竟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不仅没有直接派兵出来,甚至连一句口谕都未传给地方上的太守、县令们。

    这些官员们都是个顶个的人精,自然不敢擅加妄动,但他们很快发现,黑山军的事实割据,对于河北这块多灾多难的大地而言,却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最起码,官吏们可以壮起胆子去维持城中秩序,道路通畅起来,信息得以重新传递,逃难的百姓们也总算可以不用担心路上的安全,至少都有了一口米粥吃。

    尽管河北乃汉室腹心,但经过黄巾之乱持续近两年的战争后,这曾经的物华天宝之地,已受到了严重的摧残和打击,十室九空或许有些夸张,却也远不止五空六空。

    这种情况下,要求地方官员组织人力物力来对抗黑山军,那实在是强人所难。

    更何况,冀州本就是昔年黄巾起事之时,太平道的基本盘,尤其是巨鹿、常山这两块地方,受到太平道的影响尤其深远。

    毕竟张角本就是巨鹿豪族出身,其他的,自然也不必再多说了。

    所以,黑山军虽看似只实质控制了常山、巨鹿两郡,可其影响力,已足以渗透半州、乃至一州之地,所谓尽得民心,正是如此。

    在朝堂上,赵忠则是直接表示,要对这帮贼寇施以雷霆手段,明正典刑,展露我大汉天威。

    自从上次收编张燕失败、撺掇天子两度征讨太行又失败后,黑山贼寇已成为赵忠在朝堂上最为人诟病之处,此时一有机会,他当然要试图铲除这班贼寇,挽回自己的政治声望。

    就连因此事与他颇有些疏离的张让等其他十常侍,也必须要在此时站出来,支持赵忠的决意,因为他们都清楚一件事,他们内廷宦官想要与外朝相争,就必须要在大方向上团结一致。

    现在既然党人已与那黑山贼有默契,那十常侍们自然也要旗帜鲜明地反对招抚。

    这个意见也不出意外地,被以袁家为首的党人们集体驳回,这些士人在朝堂上大吹法螺,分门别类地从政治、军事、经济、天下民心等角度,逐条驳斥了宦官的诉求。

    本朝天子虽耽于享乐,却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故而,他当机立断,下诏,拜皇甫嵩、朱朱公伟,董卓董仲颖三人,分别为右中郎将、左中郎将、五官中郎将,持节募兵,待兵甲齐备,便率军出凉州,平定叛乱。

    处理完这件最要紧的大事后,天子或许是知道战事一起,自家的生活品质定然会受到影响,便直接离朝而去,回到濯龙园里享乐起来,只留下满朝公卿面面相觑。

    在濯龙园足足享受了一旬时日后,天子才对冀州一事做出指示,他或许是明白了安乐乡的宝贵,便越发不愿意两线开战,令自家的生活品质下降太多,便同意了党人一派提出的招抚意见。

    他提出,只要太行山那边能给西园交够卖官钱,允个平难中郎将,又有何不可?

    于此同时,天子也拜西园上军校尉蹇硕为将,统领鲍鸿、赵融、夏牟、冯芳等辈,统帅五千西园精兵,征讨盘踞常山、巨鹿一带的黑山贼。

    他意思很简单,平难中郎将的位置我可以给你,统河北诸事的权力,我也可以给你,但你身为臣子,就该有臣子的本分,朕不给你的,你不能自己伸手来要,更不能兴兵来抢。

    这手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党人自然不会反对,毕竟虽然已有默契,但他们也不希望黑山军因此坐大,天子能打压一番其人气焰,反而便于日后继续加深合作。

    而在这轮斗争中失败的宦官们则更是不会反对。

    毕竟西园军这五千锐士,已是而今洛阳能够在仓促间拿出来的最多战力,天子却把他们尽数交给蹇硕统领,便是直白地告诉党人士族一件事:

    “这群人我正用着,你们不要太过分。”

    如此一来,可算是皆大欢喜。

    四月廿一,冀州常山。

    城中官邸内,张晟正在与戏志才、荀攸两人商谈。

    这起兵以来的半个月里,这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更证明叶横舟的眼光。

    他们一个负责制定律法,约束百姓,一个负责保障后勤运输,治理吏民,共同撑起了而今这两郡一十九县局势。

    即便是张晟,在临机决断时,也要参考这两人的意见。

    戏志才看着身前那份密报,眯着眼睛,抚须道:

    “只点五千兵马,看来北宫那位,终究还是未下定决心,要尽全力来将我等铲除。”

    荀攸点头,稍加思索,分析道:

    “想必而今朝堂上也是议论纷纷,他如此作为,终究也只是想先试试咱们的成色,再来谈论价格罢了。”

    听到荀攸这般分析,张晟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戏志才本就是个浪荡子,提起天子口无遮拦,无所顾忌是理所应当的事。

    也正因他这个特性,以张晟为首的太平道人们,才迅速地接纳了这位希望改革儒家的法家弟子。

    但荀攸本就是出身儒门经学世家,也能如此平淡地称呼那位北宫独夫,就令张晟不得不侧目。

    平心而论,张晟并不喜欢这位出身荀家,如修竹玉树般的贵子,他不信任这些世家子,更不喜欢荀攸体现出来的那种姿态。

    但张晟不得不承认,光从这些天来,荀攸的言行来看,这位荀家子或许当真如他自己所说,乃是读书成痴,为求解“大同”二字而来。

    稍定了定神后,张晟正色言道:

    “既然洛阳想称称咱们的斤两,我辈自然也不能小气,就摆出阵势,让他们瞧个真切。”

    戏志才颔首,荀攸却皱着眉头,问道:

    “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祭酒为我释疑。”

    张晟和戏志才对视一眼,都有些笑意。

    虽然投身太平道,可荀攸言谈举止间,仍然尽是儒门风范,问话也是一丝不苟,俨然是有种问道尊长之感。

    戏志才拍了把荀攸的肩膀,洒然道:

    “公达,你是不是想问,咱们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份招抚书?”

    荀攸肃然颔首:

    “若领受招降,虽可坐收实利,却恐失天下望,虽可安抚世家,却恐失将士心。

    若不领招降,我等则难在此地久据。

    眼下局势,实是两难。”

    张晟微笑起来,问道:

    “公达,你认为山主究竟会怎么选?”

    荀攸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以叶山主的脾气,绝对不会接受招抚,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张晟满意地颔首:

    “山主他的确是这么一个人。话已至此,我也不妨与们透个底。

    咱们今日之举,并非是为求招抚,只是想借此一窥朝中局势。以定今后之策。”() ()

    荀攸毕竟是个聪明人,张晟只是稍一点拨,他便立即恍然大悟:

    “大祭酒的意思是,朝中局势已难再维持,恐有大变?我等只要吃下这路兵马后,对朝中党人稍作呼应之势,他们便会迫不及待地展开行动。届时彼辈便难抽出手来,只能坐视我等经略冀州?”

    张晟却并不回答,只是眯眼笑道:

    “公达,志才,战事将起,还请速去筹谋罢。”

    戏志才与荀攸对视一眼,齐声应了个是字,联袂走出大门。

    接着,张晟长身而起,朝着屋中那位专程从太行山赶来的武人,拱手一礼道:

    “此战,还要劳烦童枪神看顾了。”

    童渊冷哼一声,道:

    “有我一人一枪在此,定叫尔等片甲不得靠城。”

    张晟却摇摇头,道:

    “童枪神,我只希望您能坐镇城中,略施援手便可。”

    童渊顿有所悟:

    “好大胃口……你是要拿西园军当砥石。”

    张晟颔首:

    “我们现在城中这些兵马,还未经过太多实战,此次,正好是个机会。”

    此刻距离占领常山,过去了半月时日,黑山军里那些经过操练,已有严明纪律的步卒们,也已下山,驻扎在了两郡一十九县中,负责维持城中秩序及治安。

    现在黑山军光是汇聚于两郡之地的战兵,就已超过两万人。

    这其中只有六七千人,是褚燕、张晟等人以前积攒下来的老家底,其余一万多人都是近来收编的新兵。

    不过,在收取了郡城各地军械库里的兵甲武器后,这些新训而成的步卒们,也有了足堪一战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此处距离太行山不远,他们的后勤补给极其充裕。

    所以,张晟才敢借此机会来练兵。

    童渊也赞同道:

    “不错,这些小娃儿被我操练一番后,虽称得上像模像样,但身为战兵,终究是要见见血,才算是精锐。”

    四月廿四,冀州,依山傍水处,大道向南。

    千余兵马皆重盔亮甲,枪戟林立,默不作声地驱马缓行,在他们身后,数千步卒各举诸色旗帜,扬扬而过。

    队伍中间有一辆大型车架,便漆金色,壮大华贵,上立亭亭伞盖,下方端坐一人,方面无须,不怒而威,顾盼自雄,正是西园八校尉之首,上军校尉蹇硕。

    在他身旁,还坐着同为校尉的赵融、夏牟、鲍鸿三人。

    “据城而守?”

    即使是在行军时,蹇硕也牢牢盯着身前的舆图,听到夏牟的禀报,才抬起头来。

    夏牟有些感慨:

    “彼辈远来,竟敢据城而守而非弃城北逃,看来主战者也是个有志气的。”

    蹇硕嗤笑一声,傲然道:

    “若他当真有志气,就该在半道中伏击我等,趁我前军刚过,中军不备,将士骄纵之时,突然杀出。”

    被蹇硕嘲讽为骄纵之人的夏牟脸色一变,鲍鸿注意到同僚的表情,先是笑了一笑,缓解车中紧张气氛,再开口解围道:

    “彼辈远来,不熟水土,又岂会轻进?”

    “若不出此奇计,如何胜我?”蹇硕脸上残留的笑意彻底消失,化作一片冰铁般的冷硬,“坐困愁城,不过是闭目等死而已。”

    车中短暂地静了静,随后这位上军校尉总结道:

    “不过也罢,虽是庸人废将,终究敢于与我等一战,不枉我亲自走此一遭。”

    此时此刻,这位阉人宦官,竟然比三名出身将门世家的校尉,要来得更有气魄,更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与叶横舟交手数次的赵融欲言又止。

    他绝不认为这位“黑山老妖”乃是蹇硕口中的“坐以待毙”之辈,却也实在是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毕竟,即便是赵融,也不认为黑山军当真是诚心要守住常山郡城,多半只是故作姿态,存有侥幸心理,更打着见势不好便撤回太行山的主意。

    据城而守和在林地里游击不同,攻城一方可以慢慢清理城外,整理出一片足够空间,用来扎营和排开阵型,将城池围死,再有条不紊地修筑攻城器械,逐步攻城。

    所以,自古以来的守城一方,多半都不会愿意困守孤城,而是要以城池为倚,不断派出军队来骚扰、阻挠对方的行动,用野战来决定谁能留在城下。

    ――但无论如何,这种终究是没有任何拉扯空间的正面硬悍,赵融绝不认为,以黑山军的兵员素质,能够和己方进行这般惨烈的对耗。

    可大军往前再走出十多里后,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原地带,众人忽见前方金灿灿地一片,如沸汤翻滚,威严非常,不禁脸色突变。

    霎时间,一众头裹黄巾,周身绽放着金光,如天界神将临凡一般的壮硕汉子挥舞着手上的汉军制式兵刃,呼啸着掩杀而上。

    他们身上都贴着“藏影匿形符”,等到西园众军士贴近到不到一里距离时,才被其兵家浊气所冲,暴露出身形。

    ――而这,也是他们预谋已久的最佳突击距离!

    保持着蹲伏姿态,时刻准备突击的黄巾力士们骤然爆发,势如疯虎一般,杀进了西园军阵最前方的骑兵集群中。

    为首小将双臂赤裸,挥舞着两把短戟,身材魁梧如熊罴,一对虎目雄睛威风凛凛,却正是被童渊调教了月余时光的典韦。

    他带着这帮军士,正是张晟近来新训而成,皆修炼有“力士搬山法”的黄巾力士们。

    这支总数不到两千人的军队里,配有将近一百人的道士以作辅助,人人携带有三到四张金光符,用于持久战,且皆披挂着从巨鹿、常山两郡收缴而来的精良兵甲。

    为了助力这批“黄巾力士”能够速成“力士搬山法”,叶横舟不仅给这批大肚汉提供不限量的食粮,还稀释了足足十颗人元灵丹,为其辅助修行。

    倾注这般多的资源,才打造出这一支以“推锋”为名的铁军。

    两股军士如洪水般撞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只一瞬间,大地上便铺了一层尸体,热血泼洒,渗透底层,一脚下去,就是一层厚厚的肉泥。

    典韦刚冲入军阵,西园骑军胯下战马便似被其人之凶暴气魄所摄,纷纷大乱起来。

    饶是骑卒骑术非凡,也要耗费些功夫才能将坐骑降服,也就是这片刻时间,典韦已挥动双戟,仗着一身神力,在重重包围中砍杀起来。

    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数不清的刀枪一并朝他那具雄躯刺来,却只能搅动其人体表那层金箔般的神光。

    典韦也不觉疼痛,而是虎啸一声,闷着头,向前横冲直撞,双戟过处,尽是血肉成泥的景象。

    即便是这些修行兵家功法有成的精锐士卒,竟也吃不住典韦一戟,眨眼间,已给他砍翻砍死十多号人。

    蹇硕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一拍车架,不怒反喜:

    “真乃世之虎将也!左右亲卫,与我擒下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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