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或看戏,或担心。

    庆河城主云高明不知前因后果,单凭这两句话就已品出些许味来,望向穆青山的眼眸森然,随时都有可能发作。

    整件事情归根结底苏嘉嫣也逃不了干系,她见事不好,忙走到云杳杳身边打圆场。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只当云杳杳还是同之前一样,因为得不到穆青山的注意而闹脾气,于是赶紧抬出穆青山来。

    “穆师兄只是太高兴,你不知道这一路他几乎都在想你。”她嗓音甜糯微颤,巧笑倩兮。

    “你能活着回来我们都很高兴,都怪咱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没有保护好你,平白让你糟了这份罪。”

    苏嘉嫣长着天真无邪的娃娃脸,一双杏眼水盈盈就像未曾被世俗沾染过的白纸,此时见了云杳杳眼眶含泪,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她们俩姐妹情深。

    穆青山也以为她是在闹脾气,一边高喊着医师,一边从季烨手里接过她扶着她前去休息。

    竟破天换屈尊降贵来哄她,放在原身的记忆力都是头一回。

    云杳杳躲开他的手不吃这一套,把高音量冷声道:“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糊弄过去,掩盖你们道德绑架、蓄意谋杀、见死不救伤害我的事吗?”

    穆青山僵了一瞬,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当时情况危机没能救你,我们都深感抱歉,是我们能力不足,你要怨我们也无可厚非。”

    他眼底平白生出情意,好似为她的失而复得感到庆幸:“你先乖乖疗伤,一会儿我们便去戒律堂请罚向你赔罪如何?”

    穆青山是昆仑剑宗当之无愧的正道之士,这番做派一出,旁人几乎毫无保留偏信他。

    有弟子出言道:“百川试炼里危险不可控,生生死死都很正常,碰上地境妖兽就是教习先生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穆师兄他们不过凝真境更无力保全你。”

    “云师妹既然回来了,往后勤加修炼便是,无需太过介怀。”

    话不算难听,但多多少少都有指责云杳杳自不量力,反而怨怪别人的意思。

    云杳杳冷笑:“所以到头来反倒是我的错了?”

    众人忌惮云氏夫妇不敢多言,但脸上的表情几乎都一样。

    这下季烨总算明白,那日在深渊底下云杳杳要他办的事是什么。

    见她气急攻心,毫无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若非憋着一口气,恐怕已经站都站不稳。

    当即拔高音量讽刺:“如今这世道可真有意思。”

    “明明是苏嘉嫣哭哭啼啼要摘人面佛花救她们家老祖,如今东窗事发忌惮云家震怒,还敢把全部的罪责推到云师妹身上。若不是我从头到尾都与你们一道,恐怕连我都要信了你的话。”

    季烨迈着桀骜不羁的步伐走到苏嘉嫣面前,脸上的不屑和嘲弄几乎都要溢出来:“就你这演技不当戏子简直可惜。”

    紧接着走到杜书豪面前。

    “明明是你帮着苏嘉嫣欺负云师妹不说,还硬逼着云师妹上悬崖峭壁替她摘人面佛花,时那情况云师妹连自保都成问题,还被逼着上那么高的悬崖,这不是谋杀是什么?”

    这还没完,季烨眼神在苏嘉嫣,杜书豪,穆青山脸上略过一圈:“一个道德绑架,一个蓄意谋杀,一个见死不救。”

    “如今施害着摇身一变成为受害者,受害者死里逃生却反倒还要被你们污蔑,这世道,天理何在。”

    都这个时候了杜书豪还抵死不认:“季烨你少在那胡说八道,明明是她自愿去摘人面佛花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季烨才不愿跟这种人多言,径直摊手道:“既然你不承认,那就请长老搜魂好了,是非曲折一搜便知。”

    他们三人在众弟子心中的形象一直是正面积极的,他们压根不相信季烨所说,纷纷叫嚣着要搜魂。

    一如那日戒律堂之上的场景。

    “有冤自当查清。”谢玄归走出来:“宗主外出前将宗内事物交由吾代为打理,而今出了这等事吾自当无法坐视不理。”

    谢玄归素来公正不阿,弟子们见到他就跟见到主心骨一样,纷纷高喊着要替穆青山他们洗刷冤屈,将真相公诸于世。

    云高明震怒:“查,必须查!若是我女儿有半点冤屈,你们这几个统统别想好过。”

    不容他们拒绝,白光从谢玄归掌心乍现分成三道没入三人眉心,右手出现一方棱镜。

    此镜名为窥神镜,是戒律堂审讯独有的法器,可将被搜魂者的记忆转播放大,确保审讯的公平真实性。

    就这样,百川秘境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的暴露在众人眼前,顿时哑口无言。

    穆青山面色灰白,几乎站都站不稳。

    “竟然是这样。”唐芫华心底积压的怒火彻底燃烧,恨不得当即杀了他们:“当着我们的面还敢欺负杳杳,以为我们云家无人了吗?”

    塑神境强者震怒,天色风云骤变。

    一道恢弘强光从唐芫华掌心疯狂汇聚,暴掠的法力令人生怖,这一击下去恐怕会直接要了他们三人的性命。

    云杳杳却撩开裙摆跪在地上,唐芫华见状忙将法力收回,着急忙慌扶她:“这是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伤,快起来。”

    云杳杳却推开她的手,言辞恳切:“女儿不怪他们,要怪也只能怪女儿有眼无珠,错将一腔真心付诸在不值得的人上。”

    “女儿只想恳请父亲母亲,允我同穆青山,退婚!”

    百川崖入口人头攒动,气氛却出奇的安静。

    季烨原以为她是想借自己的手扫清冤屈,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没想到最终目的居然是和穆青山退婚,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几道惊天闷雷在穆青山脑海中炸开,他的脸刹那间煞白,失了神般怔愣在那:“你要跟我退婚?”

    在场所有人,除了谢玄归都不曾料到。

    云杳杳浑身是伤,但背脊依然挺得笔直,看都未曾看他:“穆青山性情粗劣,品德败坏,实不堪与我为配。”

    穆青山听她说要退婚,顿时怒冲到她面前:“当时情况危急,没能救你是我之过,可难道你就要抓着这件事不放,斩断我们数十年的感情吗?”

    “这十多年你我二人情投意合,你就这么狠心舍得?”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感情。”

    若是原身在这听到他变相的挽留,指不定就此被他轻易说动,然后欢天喜地同他互诉衷肠。

    可惜原身早已魂灭,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不顾一切想要跟他斩断任何关系的云杳杳。

    她目光如霜,甚至对他的纠缠感到不耐:“在昆仑剑宗里的日子,你避我如蛇蝎,恨不得将我杀之后快。你纵容他人欺我辱我之时,可有半分想到我与你之间的感情?”

    “我不想与你多言,从今以后你我二人,桥归桥,路归路,此生形同陌路。”

    她曾经有多喜欢穆青山,云高明与唐芫华都有目共睹。

    如今上山不过十年,竟逼得她亲手将情缘斩断,可见这十年里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

    唐芫华见她眼中不似当年稚嫩无忧,反倒多了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坚毅冷漠,心疼的抱着她哭成泪人。

    “好好好,娘答应你,不论你想做什么,娘都答应你。”

    云高明几乎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想到穆青山居然背着他们这般欺负杳杳,气得嘴边胡须都在颤抖,指着穆青山道。

    “这十多年我们云家掏心掏肺对你,竟然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退!这桩婚事必须退。”

    穆青山没想到云氏夫妇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退婚,若被云杳杳得逞,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宗主和父皇。

    从未在云氏夫妇面前挺直过腰杆的他,一改恭谦嘴脸朝云高明硬声道:“我与杳杳二人婚约涉及整个人族跟云氏,婚姻大事媒妁之言,岂能如此草率。”

    穆青山进云家这几年,人皇并未闲着。

    先是拉拢不少宗门世家,还收拢不少想要出人头地的元魂境强者替他卖命。

    表面上是人族伏低做小攀附云家,内里人族地大物广,云家地势偏僻物资稀少,不少练兵所用的物资都还得仰仗人皇。

    他在赌,赌云高明不会为了这点儿女私情,危及整个庆河云氏的利益。

    蓬修见双方越闹越僵,怕闹到最后不好收场,仗着跟云高明有几分私交,上前替穆青山说项。

    压低声音同云高明耳语道:“这次穆青山虽然有过,可他毕竟什么都没做,贸然退婚人皇那边恐不好交代。”

    “若是今日翻脸,万一他日仙魔两战又起,以云家地势唯恐腹背受敌,还请云城主三思。”

    系统早就搬出小板凳津津有味地看戏,见蓬修同云高明窃窃私语,道:“蓬修这坏老头,肯定没什么好话。”

    在演今天这一出戏前,云杳杳就知道退婚的事没那么容易。

    云穆两氏联姻,穆家并未唯一获利者。

    眼下戏台子已经搭好,就看在云高明心里究竟是庆河云氏重要,还是女儿更重要。

    云杳杳轻轻推开唐芫华,抬眸看向云高明,安安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云高明不知听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后怒目圆睁,衣袖下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正当她心跌倒谷底时,却听他道:“公是公,私是私,倘若这样便将此事轻易揭过,那穆青山只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欺负我的女儿。”

    云高明脸色亦沉得吓人,不过不是对云杳杳,而是对穆青山:“你穆家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云家悉数奉陪。”

    云杳杳越过唐芫华肩膀,看向独自站在角落里的谢玄归。

    他始终着一身白衣,清冷仙诀却也透着与世无争的漠然。

    四目相对,他薄唇轻启,无声道:“恭喜你。”

    云杳杳蓦然笑了起来,一瘸一拐走到谢玄归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紧握的忘忧花送给他。

    用尽全身最后一丝清明,扬唇笑得明媚:“师尊,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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