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的雨,针尖似的绵密。

    林烨是在翻日历的时候,才惊觉节气已经白露。

    文凤才看他又在研究病历,单脚勾过他身旁的转椅,坐下后仔细看了看,道:“这个郝淮我还有印象,看着是个体面人。明明身体状况都这样了,还挺在乎自己的外表。这次入院,是因为病情更恶化了吗?”

    林烨的眼睛未离开屏幕。“心脏功能严重受损,目前想施行CABG(冠脉搭桥术)。”

    文凤才啧啧叹气:“病体条件已经不适合介入支架手术了吗?”

    “疑似多支弥漫性病变。”

    文凤才“嗯”了一声,若多支血管病变,施行支架手术会让血管变得更加狭窄,发生血栓的几率就会大大增高。这种条件下,选择开胸手术无疑是最佳选择。

    “不过,他这个年纪,也没个老婆孩子啥的吗?怎么两次住院,也没个人帮衬帮衬?”

    “我问过,应该是没有。”

    “潇洒!”文凤才羡慕地说,“我老婆天天嫌弃我工作忙顾不上家,不找也挺好的,没人唠叨。”

    林烨撇嘴,“得了吧,嫂子对你多好,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文凤才倒是没再谦虚了,“师弟,差不多也结了吧,小方都快结婚了。”

    林烨一直滑动着鼠标的手僵住了,他转过身,五官像是冻住了一般,“你说方医生?这么快?”

    “啊,那可不。”文凤才举起根笔做投篮动作,“咣”一下撞倒了桌子上摆着的人体骨骼小模型,“我刚才去找主任汇报工作,他跟那儿请婚假呢,还邀请我们去参加婚礼。唉,这下院里好多小姑娘该失恋了。”

    林烨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子略微佝偻,天旋地转中稳住身体,才快步走了出去。

    被他大力推出去的办公椅还在原地转着圈。

    文凤才想这是怎么了,人家结婚,他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

    方成悦今天跟了三台大手术,只觉眼睛酸得厉害。他换下手术服,回办公室洗了把脸,湿漉漉的面庞还没来得及擦干,办公室的门就被突然撞开。

    他转头,暗沉的眼眸飘过去,正好迎上了林烨的注视。

    “听说,听说你要结婚了?”林烨开口,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

    方成悦将毛巾覆上面部,干脆有力的擦了两把,又将它丢到架子上。他开口,情绪里泛着凉意,“一周内。”

    他冷淡的态度像一盆兜头浇下来的凉水,林烨激越上头的情绪终于降了点温。“嗯,恭喜。”

    “谢了。”

    方成悦走回工位,戴上眼镜从电脑里调出了先心病人的病例。他近视度数不高,有时候盯着电脑屏幕太久,也会戴上眼镜减少蓝光的伤害。

    林烨看见了他的屏幕,诧异地问:“你还没有放弃为这个婴儿做手术吗?”

    方成悦将后背靠在椅子上,穿着西装裤的长腿搁在外面,他一只手搭靠在椅子扶手上,淡淡地问:“林医生,你真的想跟我聊闲篇吗?”

    林烨的眼眸动了一下,“三年前,纪鱼藻喜欢上别的男人,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方成悦笑了一下,并未回答。

    林烨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你笑什么?”

    方成悦稍微坐正了一些,他客气道:“林医生,我知道你跟她是青梅竹马,不过我想问一句,你真的了解纪鱼藻这个人吗?”

    “请你不要答非所问。”

    “我没有答非所问,我在非常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在我眼里,纪鱼藻是个非常喜欢撒谎的女人,为了不让我牵涉到危险的案件里边,会面不改色的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她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只要看人家尴尬,硬着头皮也要使劲浑身解数去暖场。还有,她很暴力,曾经在急诊室里把一个闹事的混混给绑了。还性急,跟着男人进更衣室连一秒钟都等不了……”

    “不要说了!”林烨的声音如同逗号停滞了一个长句,他不想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得知自己从未见过的不同面貌的纪鱼藻。“请你不要再说了。”

    方成悦望着他,似是在警告:“不要拿以前我不知道的事情来挑战我对她的信任,当你误以为你们拥有很多记忆的时候,你可能不知道,我跟她拥有的记忆可能更多,那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更不该是你炫耀或是要挟别人的资本。”

    “还有,我不信三年前纪鱼藻会劈腿这事。因为父母的关系,她是个非常非常有道德感的人,当年分手,一定是我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方成悦的眼睛里淬着寒冰似的冷厉,他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希望你离她远一点,不要仗着她心软就随便动摇她的心。如果那时候我们再交谈,可能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文明了。”

    林烨的脸上像开了个颜料店,红的黑的黄的混在一起,乌漆嘛黑,最后已经分辨不清面部的神色了。

    “还有,”方成悦从自己白袍的口袋里拿出个透明的玻璃纸信封,随手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你的东西。”

    林烨颤着手去拿,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模糊的本来属于方成悦,但是他显然已经不想要了。更奇怪的是,明明放在家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人匿名寄给我的,你猜会是谁?”

    林烨脸色变了。

    方成悦又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吧,谁知道她的目标是你还是纪鱼藻。我不能再让她被绑架。”

    林烨突然才想明白,原来他急着结婚的原因竟是为了保护纪鱼藻。

    他更不敢想,莲池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正在遭受怎样的冲击。

    *

    林烨走了不一会,方成悦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看见一条信息。

    是纪鱼藻发来的。“你的大礼包来啦。”

    他笑了下,走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见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她的脸。纪鱼藻突然拿下盒子,冲他笑的开心灿烂。

    这样温暖的时刻,疗愈了他过去三年来所有的不甘和伤痛。

    “进来吧。”

    纪鱼藻撇了撇嘴,心想至少也要来个拥抱吧?他的反应好无趣。

    “你都不问问的,这礼物我准备了好久。”

    方成悦坐下,拿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也坐。

    纪鱼藻赌气便坐下了。

    “把你的礼物拿来看看。”

    是个长方形的礼物盒,里面横三竖三共九个盲盒。

    纪鱼藻兴致很好的说:“九份礼物呢,是不是诚意满满?你要不要先开一个看看。”

    方成悦很赏光的开了一个,那盒子里放了一小包饼干,盒盖上写着一行小字,【我喜欢你的全部】

    他被撩的正中红心,抬手掩饰性的推了一下眼镜,说:“我都多久没见过这种东西了。”

    纪鱼藻眼巴巴望着他,眼神里的小火苗忽闪了一下。“东西不重要,关键是字啊。字。”

    “哦,”方成悦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说:“看到了。”

    气得纪鱼藻想,为什么自己要找个如此无趣如此嘴硬的男人。但她是个非常善于自我调节的人,于是很快调整了心态说:“下一个。”

    方成悦听话的沿着横排的顺序又拆第二个,里面放了个小王子玩偶,盒盖上还是一行小字,【甚至坏脾气】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却还是故意逗她:“你这是从哪儿抄来的?”

    纪鱼藻伸手,捏住了他腕骨往上薄薄的一小块皮肤,用力拧了一下。方成悦皱眉,说了实话,“写得很好。”

    纪鱼藻满意了,催他,“下一个。”

    他打开了第三个、第四个,里面放的东西平平无奇,只有那些话还有点意思。

    【从四季、到晨昏】

    就在他即将要打开最中间的那个盲盒时,纪鱼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能看。中间的不是应该放到最后吗?”

    方成悦一副了然的表情,原来中间的才是她真正想送的东西,那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灯光下,纪鱼藻的皮肤白皙细嫩,一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眸清澈见底,嘴巴红润饱满,看起来就很好亲,方成悦按住了自己的心猿意马,心想她比刚重逢的时候看着健康多了。

    只是,头发长长了一点。他伸手挑了一绺,绕在自己的食指上,漫不经心地抬眼,问:“跳开怎么把这些句子串起来?”

    纪鱼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竟然红了。“不、不影响。”

    方成悦便跳开了中间那个盲盒,将其余四个都拆了。

    【从山川河流、到一草一木】

    【但愿我可以走遍你心灵所有人迹罕至的地方】

    【同样,也给予你同样的权利】

    方成悦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真正想送的礼物到底是什么了。他拆开了最中间的那个盲盒,伸手触碰到柔软天鹅绒质料的盒子。

    纪鱼藻握住他的手,一起将那个首饰盒拿了出来。

    那是很经典的一款结婚对戒,玫瑰金的素圈里镶嵌了一粒钻石,在台灯的折射下,散发出璀璨的耀眼光芒。

    盒盖上最后一句话是,【我们结婚吧】

    纪鱼藻双手托腮,仍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问:“方成悦,我给你选的戒指好不好看?是不是都感动傻了?”

    他缓了一会才说,“起码,这东西应应该让我来买吧?”

    “这有什么可计较的。”纪鱼藻坦坦荡荡地直抒胸臆:“我又没钱,顶多买得起一只戒指送你,这总算是我一点心意。你也真可怜,怎么会选择我这样穷的人。不过事已至此,你后悔也没用了。以后还请你多担待了。”

    方成悦想,怎么会后悔,这是他此生做过的最迫不及待的一件事了。

    感谢她身体健康,感谢她肯喜欢自己这么多年,感谢三年后她还愿意回到自己身边,感谢她给予能够探索彼此心灵的权利,感谢她的珍视与信任。

    纪鱼藻拿起其中的一只女戒,戴到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举起来,遮住了他办公桌上的台灯,来回翻转一下手掌,仍在自我陶醉,“我的眼光真是太好了,怎么这么简洁又好看。”

    方成悦伸脚勾了一下她坐的那把转椅,毫无准备的纪鱼藻略有些惊惶的看过来。他站起身,弯腰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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