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里,崔馨在赏花,夏日暑气重,花朵有些蔫了。下人传来口信说,太子与祝清河一起在集市逛了一天。

    崔馨不发一语,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望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日渐长,暑气难耐,蚊虫更多了。

    孩童的衣服做好了,小小的一点点,看着可爱极了,祝清河用手比划着,想象着孩子穿上的样子,笑出声来。

    “姑娘,你可是十分喜欢这孩子呢。”春茗说道。

    “当然啊,那可是婉娘的孩子,就如同我的孩子一样。日后啊,等你成了婚,有了孩子,我也一样喜欢。”

    “姑娘瞎说什么呢,莫要开玩笑了,我要永远陪着你,保护你。”

    “春茗,等我了却心头大事,我们就出宫去,寻一处清净的地方,到时候,我定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我要和姑娘生活在一起,永远不要分开,我才不要成亲。”春茗努努嘴,不满道。

    “好了春茗,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祝清河拍拍她的肩。她懂春茗的忠心,但她惋惜愧疚她为了自己蹉跎这许多光阴。

    在行宫没那么多约束,忙完手头的活,祝清河总想去街上走一走,许是心底里也想重温从前的岁月,亦或许是她贪恋街头每家每户的烟火气。

    一位老妇人突然跑出来,跪在祝清河身侧,她泪流满面,全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您是?”祝清河吓了一跳,想是或许老婆婆认错了人。

    “祝姑娘,是我啊,我是婉娘的母亲。我求求你了,你救救婉娘吧。”妇人衣衫陈旧,面黄肌瘦,看样子过的也不是很如意。

    “伯母,您快快请起。别急慢慢说,婉娘怎么了?”

    “婉娘,婉娘她生产,我只听说难产了,她那个夫君不管不顾,也不去请好的郎中来瞧,我心急前去他府上,竟不让我进去。恐怕我儿凶多吉少啊!”

    “伯母,您先过去府上,我去找个郎中来,随后就到,春茗,你扶着夫人前去,路上小心些。”

    祝清河来到最近的一家医馆,一进门,就大声呼喊。

    “郎中呢?郎中,请您快快出来,随我前去救人!”

    “这位姑娘,我们何郎中今日有事外出了,不在馆内,还请您改日再来,或者去他处另寻。”

    祝清河快步跑着,又去了另外一家,连着去了好几家都是一样的情况,不是郎中出诊了不在馆内,就是有事耽搁不得前往。祝清河隐隐觉得有些不妥,这怕是刻意人为。

    “王郎中,我知道您在,小女求您了,人命关天啊!”祝清河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绕到医馆后屋,果然看见王郎中躲在这。

    “姑娘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老夫无能为力。”

    “您都未曾瞧过,怎知无能为力!我明白了,你是受人指使,到底是谁要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你告诉我!王郎中,我求您了,婉娘我必须救!您的命我一定保住,您尽管跟我走!”祝清河说完,顾不得礼仪,拉起王郎中就往外跑去,不睬路人诧异的目光。

    到了婉娘夫家,大门口的小厮拦着他们不让进去。

    “老爷说了,大娘子生产,情况紧急,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得见。”

    “求求你了,小哥,你看看我,我是你们大娘子的母亲,不算外人的。”妇人眼里蓄满了泪水。

    “老爷吩咐的事,我们只是照做,还望您不要为难我。”

    祝清河走上去,眼神犀利地望着这几个壮汉:“我是谁各位再清楚不过,纵使我祝府落了难,我也是太傅千金,我也有我的法子同你们老爷说道!今天,我偏要进这个门!”

    这是她唯一一次搬出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来。

    几个男子噗嗤一笑,摇头晃脑地朝地下啐了一口唾沫:“我呸!哪门子的太傅,哦,前太傅啊,死了多少年了,骨头怕是都烂光了吧,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在这里叫嚣什么!快滚开!”他们说完,顺势推了祝清河一把。

    “喂!你们推我家姑娘做什么!我家姑娘再落魄,也不是你们这些腌臜之人能诋毁的!”

    祝清河拦下生气欲与之辩论的春茗,她往前走了一步,抬起头,说:“倘若我是太子身边的人呢?我可曾是皇帝许了婚约的太子妃,纵使如今这般境地,太子亦与我感情甚厚,你们还要拦着我吗?”

    这是她唯一一次,搬出与太子的关系来。

    天空有些阴沉,几片乌云缓缓而来。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有些犹豫。有一人站出来,说:“除非太子来,否则,别想糊弄我们!”

    婉娘母亲一看形势,祝清河连搬出太子都无济于事,看样子是无能为力了。她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嗓子哑的不能言语,只是眼里不断流着泪。

    “伯母,别丧气,我去请太子,太子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我们就能救婉娘,你放心,我去去就回。”祝清河说完,立刻跑到行宫,她逢人就问太子的去向。

    “清河,慌慌张张这是做什么?皇家的人,可不能失了颜面。”太子妃摇着团扇,不疾不徐地走来。

    “太子妃娘娘,奴婢错了,奴婢真的有急事找太子殿下,您可知道殿下现下何处?”

    “殿下一早便去给父皇问安,当是有要事相商,这会儿怕是去了皇祖母那里。”崔馨走上去,拉着祝清河的手,扶她起来:“莫要再跪了,殿下如此疼惜妹妹,人尽皆知,叫下人看了去怕是有闲言碎语了。走,我同你一同前往皇祖母那儿,看看太子是否闲暇。”

    崔馨拉着祝清河的手,就像亲姊妹一般,一同去往太后寝宫。

    “清河,你在此处等候,我去瞧瞧太子和皇祖母。”

    “谢太子妃娘娘。”祝清河等的煎熬极了,一分一秒都痛苦难熬。

    “皇祖母,孙媳儿来晚了,还请皇祖母责罚。”

    “馨儿怎么来了,罚什么,快过来,外头日头大,喝口茶解解暑。”

    “是,皇祖母。”崔馨迈着碎步,身姿婀娜,走过去坐在太后身边。

    “孙媳儿有一事相告。清河她有事要求见太子,我看她着急,就带她过来了,太子殿下可曾来过这儿?”

    “太子与皇帝在后院下棋呢,他们父子很久没有对坐畅谈过了,正当局中,兴致颇高,抛棋弃子,无不扫兴。”太后斟酌一番,说道。

    “祖母,清河与殿下情谊深厚,先前又有婚约,况且,祖母您是知道的,太子殿下对她情有独钟,我怕殿下责怪我。”崔馨觉得委屈,竟流下眼泪来。

    “都过去了,人的感情,最是说不明白的,他们俩终究是孽缘。你大可不必忧心,好好调养身体,为我添一个孙儿才好。”

    太后这番话,叫崔馨无比欣喜,先前总觉得太后更喜欢祝清河,没想到如今成婚,她时常侍奉,太后也对她喜爱起来。

    婢女前来传话:“你先下去吧,这会儿太子殿下与陛下有事相商,无暇见你。”

    “姐姐,好姐姐,求您通报一声,我想见见太后娘娘。”

    得来的还是一场空。

    祝清河起身,立刻前往婉娘府上。哀求无果时,一个声音传来。

    “通报你们老爷,就说吴禧贝求见。”

    祝清河回头,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鼻骨如峰,目光如鹰,有些许凌厉,压迫感散发周身。

    看祝清河看着他,他转而换了副相貌,笑意盈盈地说:“见过姑娘,在下吴禧贝,是南方商人,做布匹生意,前来拜访赵大人。看姑娘如此焦急,想必有要事,不如我顺水推舟,带你一同进去。”

    “大恩不言谢。吴公子,倘若日后再见,我定加倍报答公子今日仗义。”

    小厮来报:“吴公子,大人有请。”

    “好。不过,我要带她进去。”吴禧贝指了指祝清河。

    “公子有所不知,她是前太傅之女,戴罪之身,而且我们老爷吩咐过,大娘子临近生产,为保平安,不得任何闲杂人探望。”

    “她从前是谁我不论,但她如今是我的人,我去哪里带着我的人,不用你们老爷来教吧?”

    小厮一阵犹豫,老爷很是看重这位吴公子,想必是他不能得罪的人物,思虑良久,便放了他们一行人进去。

    祝清河一进去就直奔后院,婢女侍卫都在守着,将整个后院都围的水泄不通。

    “让开!我要见婉娘!”祝清河从腰带处拿出匕首,对着眼前的一群人。“伯母,您与王郎中只管往里冲,外面这些人我来对付。”

    “放他们进去,否则今日我祝清河定与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大家被祝清河视死如归的架势吓住了,毕竟曾是世家之女,义气风姿落魄仍在。

    祝清河往里冲,一群人围上来将她推开,她继续在人堆里找着缝往里钻。闹哄哄的一群人,在院落里吵吵嚷嚷推推搡搡,将枝头繁花惊落一地。

    突然,哭声传来。

    “大娘子……”

    祝清河心一惊,慌慌张张跑进屋内,只见所有人都伏地痛哭,哭声此起彼伏。

    她从地上抓起一个侍女:“你说,怎么了?婉娘怎么了?”

    “姑娘,大娘子她,没了。”

    “不可能!王郎中,快,快快诊治,救救婉娘!”

    王郎中走上前一瞧,婉娘俨然已断气,而刚出生的孩子,也死了。

    “姑娘,大娘子已经走了。”

    “我不信!求您了,王郎中您救救她。”祝清河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边将郎中随手提来的药箱翻开,将里面的银针药罐都抖落一地。她捡起银针包,颤抖着手递给他。

    “求您了,您施针救救她,万一还来得及呢!”

    王郎中见状,于心不忍,接过祝清河递上来的针灸袋取出银针,对着百会,人中,膻中入针,可婉娘毫无反应。

    “姑娘,夫人,大娘子确实已经西去了,你们节哀。”

    婉娘的娘亲一听郎中的话,气急攻心,一瞬间晕了过去。

    后院又开始乱哄哄起来,不一会儿,赵予德进来了。他踏进后院,吩咐着后事安排,未曾踏入婉娘房内。

    祝清河听见他来,立刻跑出去,她抓住赵予德的衣领,神情激愤。

    “赵予德!你究竟对婉娘做了什么!成婚不过短短数年,婉娘日渐消瘦,整日忧心,怀着孩子都未曾受到良好照顾,还不让任何人见她,你是何居心!”

    “来人,给我把她拉开!”赵予德拍拍衣物,掸去尘灰,指着祝清河骂道:“你这个疯子!果然和婉娘一样,摆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她自己不争气,她死有余辜!”

    祝清河听见赵予德的话,气从中来,更是不管不顾发了疯般拿着匕首就朝他冲过去。

    “赵予德,我杀了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要为我的婉娘报仇!”

    “你们愣着干什么?!给我打死这个疯子!”赵予德吩咐着。

    于是便有无数人涌上来,有无数棍子乱七八糟地如雨般落在祝清河身上。

    “赵大人,这样对付一个女子,恐有伤大雅。”

    赵予德离开的时候,吴禧贝觉得事有蹊跷,便跟随过来,不曾想看到这样一出戏。

    “吴公子,这女子同贱内有过交情,不知给我那贱内灌了什么迷魂汤,疯疯癫癫的,还要杀了我。如今贱内已过身,我不想再让这人玷污她。”

    “赵予德,你不是人!你怎么对待婉娘的,婉娘究竟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你宠妾灭妻,动辄殴打正妻,你枉为人,当死!”祝清河说的咬牙切齿,每说一个字,心都在滴血。

    “你闭嘴!如今吴公子也在,当是放你一马,你若是再污蔑我,我定叫人将你乱棍打死!”

    “好啊,可我若不死,必定手刃仇人,给婉婉报仇雪恨!”

    赵予德气的胡子都在颤抖,吴禧贝在,他不好发作,心里早将祝清河碎尸万段了。

    “好了赵大人,她是我带来的人,给您府上添了麻烦,您见谅。人我先带走了,您府中还有白事要料理,就不叨扰了。”

    吴禧贝带走了祝清河,这姑娘倔,他怕她冲动而让赵予德一气之下真的杀了她。

    他的布庄恢宏气派,下人们都勤劳务实,无人多嘴主人之事,见主家带了外人进来,也不曾抬头看。

    “去请郎中来。”吴禧贝吩咐。

    不时,郎中便来了。

    “这姑娘伤的重,这些皮外伤倒是好治,敷药再加以煎药内服,几日便能好转。只是内伤复杂,动气伤神,气血紊乱,还需静养。”

    “好,谢过郎中。”

    “你这般固执,只会两败俱伤。”吴禧贝不得不承认,他不认同她的鲁莽行为,却又为她的勇敢无畏直率性情感动。

    祝清河躺在床榻上,眼泪像一条细细的河,潺潺流着。

    “婉娘是我此生唯一的挚友,可我竟没有保护好她。”

    “需得有力自保,才能保他人。”

    “我何尝不明白,可我唯有一条命去搏。天道不公,家人蒙冤惨死,友人被害身亡,而我却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亲者痛,仇者快,叫我如何能不作为。”

    “作为,不是只有用蛮力这一条路。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便有了拥有一切的可能。世间险恶,人心易变,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筹码,才能谈条件,谋出路。”

    “吴公子,今天的一切,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与你一见如故,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我是祝清河,现在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女婢,我……”

    “你是祝清河,我知道了,这就够了,至于你是谁,地位如何,不是我交朋友的参考范围。清河,好好为自己筹谋,好好活下去,才能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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