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什么了?”孔松月问道。

    她面前,一个北安王叹息扶额,胡须都气的发抖,一个老妪扶在地上,态度不卑不亢,但话语全是恳求。

    而她则完全成了局外人,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北安王保持沉默,他尚未想好是否告诉孔松月真相。

    地上,红姑娘稍稍抬头,悄悄看向了孔松月。

    她只是个春钱坊打杂的,如果不是因为眼睛,她也不会接触到孔松曦那事。

    对于孔松月,她仅仅只知道这人和孔松曦一样来自筝摇山雪隐道人门下。其余一概不知。

    不过雪隐道人在江湖上威名很胜。

    她心慈道高,无数人不远千里前往漱州向她求教。

    可惜大多数都无功而返,甚至连见她一面都难。

    比起跑到筝摇山脚下高呼求见,不如闯进山贼窝遇险来的痛快。跑到筝摇山不一定能见到雪隐道人,可如果在附近遇险,则很有可能碰见雪隐道人出手相助。

    有时候可能不是雪隐道人本人,孔松曦、孔松月和梁川也经常出手。

    左右山贼不是对手,他们三下五除二,比抓山鸡野兔还轻松。

    对于雪隐道人一门,红姑娘只知道这些,这些传言在她脑中缓缓勾勒出一个善心女剑客的模样。

    她心里打鼓,不知道孔松月愿不愿意替自己说话。

    她知晓孔松曦和北安王熟络,那如果是孔松曦的妹妹开口……北安王或许不会拒绝吧?

    北安王依然闭口不言,孔松月顺势把好奇的目光挪到了红姑娘身上。

    杏眼凤目一相撞,红姑娘不安的心绪登时宁静了下来。

    孔松月眼里透着好奇和探究,每一秒都在鼓动她说出自己的经历。

    “孔姑娘,我昨个看见缸子里有个金扣,没耐住贪心,顺走了金扣。可能是触碰到缸子里东西的原因,我一夜之间苍老成此!”

    缸子……孔松月急急转身看向那个铜缸,里面猩红的物什仍在翻涌,缸子上不时蒸腾出一股股腥香的白烟,闻之令人反胃。

    北安王可没告知她这毒物如此凶狠。

    她杏目微凝,带着怀疑的意味看向了北安王。

    老人家也不由得尴尬,喉咙里响着“嗯嗯”的囔音,欲言又止,无从开口。

    孔松月径直来到铜缸面前,愈靠近,奇异的怪味愈浓郁。

    里面的虫子扭在一起,看不清晰,只能看见无尽的猩红不止的翻涌,像是沸腾的血肉,又像是搅烂的浆果。

    她鼻子一皱,不敢多呼吸一口腥香,“就是这个缸子?”

    红姑娘急急点头。这会儿她恍然察觉到北安王神色不悦,又见孔松月也不再吭声,手心冷汗已然攥湿了藕粉色的衣角。

    她只恨自己出身平平无奇,没途径了解奇术异法,才在这种时候如此无力又被动。

    若她也能有幸被雪隐道人收入门下,未必不及孔松月、孔松曦和老板等人。

    首先就肯定比老板争气。

    老板命多好,出生千琥谷,天时地利人和全兼备,结果却是个只求庸庸碌碌一生的闲人。

    可她不一样,她宁日夜不休,也要争得人上,若眼前有上钩的饵,她就算咬碎满口牙也要争着上去。

    铜缸旁,孔松月注视着北安王,希望他能对自己如实相待。

    她并不在意毒物是否凶险,她自认为不算莽撞,毒物凶险,那谨慎一点便好。

    可如若北安王有所欺瞒,那他们根本没办法联手。

    合作的前提本就是交心交底,她整个人在北安王面前没有秘密,从她的幼年到如今,一切经历都只是一条单调水平的直线,没有什么波折,更没有需要隐瞒的私密。

    而北安王却不是如此。

    眼前的老人好似失去了方才的劲头,重归一副颓气,干涸的嘴唇微微开合,他熬不过孔松月审视的目光,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这目光就跟针刺一样,甚至比孔松曦的还锐利。

    或许是因为孔松月长得比孔松曦更像邱夫人罢。

    北安王败下阵来,一如他曾在邱夫人面前败下阵来,他摊开双手,依稀可见上面交错的旧伤,“我交代。这缸毒虫或许是全洙邑最毒的东西,嗯......或许不止是洙邑,整个中原琰、辉、檀、三州,大抵找不到其他比它更毒的东西了。”

    红姑娘咬紧了后牙,心中怒骂自己胆子忒大了点,一边骂一边担心母亲。若她不在了,母亲一人如何熬过洙邑的阴风阵阵。

    北安王继续说着,一双眼睛皱满了老态与疲惫,虽然红姑娘来的出其不意,但他此刻却有些庆幸,至少红姑娘一戳破毒物凶险,他也就不用继续纠结是否隐瞒的问题了。

    无论孔松月愿不愿意继承孔松曦未竟的复仇,他这次都会尊重孔松月的意愿,这也是他对孔松曦意愿的尊重,“如果在没有其他灵物庇护的情况下直接接触这东西,很可能就会变成红姑娘这样。”

    “一夜苍老......”孔松月心里堵了一大块石头,声音也苍白,“苍老的只是面容吗?寿命会有影响吗?”

    红姑娘闻言,亦紧张地看向北安王。

    老人沉重地点了点头,“会。”

    “完了。”红姑娘呆呆默念,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酸麻的眼眶中倏然滑落一抹水光。

    北安王补充道:“如果小心一点,不直接碰到的话,影响不会太大,但同样会在体内留下祸根,比如噩梦缠身。”

    “噩梦我倒是无所谓。”孔松月道。

    北安王不以为然,“这远比你想象的要痛苦。”

    见二人越来越偏离重心,红姑娘忍不住插了嘴,“王爷可知解法?”

    “有是有。”北安王如鲠在喉,“解法远在千琥谷。”

    “那店主......”

    “他不学无术,不会解。”

    “可他是千琥谷人,可以回谷里找。”

    “他不学无术,千琥谷早就不想承认他了。”

    “......”红姑娘无语凝噎,她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了不学无术的可怕祸果。

    红姑娘彻底没了精气神,看着令人心生可怜,孔松月也替她问道:“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她吗?”

    北安王道:“目前我没有直接的解法,但郑鸢或许能找到线索,她远比明面上更了解千琥谷。”

    北安王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

    孔松月接道:“可如果向她询问,恐怕会被她发现下毒的事。”

    北安王以沉默作答。

    地上垂头丧气的红姑娘骤然一个激灵,什么下毒?给谁下毒?这是自己可以听见的吗?

    暗室再一次被可怖的寂静吞没。

    她心想这可不行,大家都不吭声,她小命怎么保?

    遂又怯怯道:“孔姑娘你看着就面善,若你今日救我一命,他日我一定以命相助!”

    她语调凄凄,“我小命一条无甚重要,可我家有老娘卧病在床,实在没办法抛下老娘,看她伤心欲绝,看她白发送黑发。”

    话音刚落,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是白发人了,这下子不是老娘白发送黑发,是老娘白发送白发,心头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唉。”孔松月一声轻叹,天底下怎么总有这种可怜事?她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悲恸,明白个中滋味酸苦难耐。

    帮她一帮,未尝不可。

    反正她也得接触郑鸢,顺带帮忙查一下解药,也不算太麻烦。

    左右不过是她谨慎一点就好,谨慎一点别让郑鸢发现蛛丝马迹。

    向左是红姑娘凄凄切切的伤心,向右是北安王沧桑垂老的无奈,她长吸一口气,暗室中的腥臭冲进五脏六腑,胸中犹豫烟消云散,她孤身一人,无甚牵挂,身涉险境亦不过是可有可无之举。但如果这番可有可无之举能为自己,和阴间的兄长积累几分福报,也算是不亏了。

    正当红姑娘以为她要拒绝时,却听见她清凌凌的嗓音再度响起,“我还是陪一趟吧,陪王爷继续兄长未完成的复仇,也顺便帮红姑娘找一下解药的线索。只是王爷,这中毒后,红姑娘还有多久的活路?我得留意一下时间,不敢太拖延。”

    红姑娘一喜,抬眼的瞬间盈满了难以置信。

    北安王本该同样欣喜,结果则是他捶胸顿足,埋怨起了自个,“老夫不该隐瞒你,哎、哎、哎!松月,孔松曦本想你安稳余生,我把你牵扯进来,或许不是好事,你当真愿意?”

    “我无妨。”

    “好。”苍老的大手沉重地搭在了孔松月肩上,好似托付了千钧使命,北安王眼中动容与坚然同在,“红姑娘之前身强力壮,应该能撑一年左右。”

    红姑娘一下子卸下了重担,呼吸都顺畅了,不过刚顺畅没多久,暗室诡异的气味便让她恨不得没有呼吸。

    “一年够......吧。”孔松月有点怀疑自己,毕竟自己只是来杀邪祟的,没打算刺杀太后,对千琥谷的毒虫更是不了解。

    总归还是得试试的,毕竟眼前是一条人命,她不能置之不理。

    她道:“好,接下来就先麻烦王爷打点入宫的事了,我目前一直在洙邑这儿寻找兄长的尸身,随时都可以动身进宫。”

    简短的告别之后,孔松月恍然意识到一炷香的时间快过了,遂向二人告别。

    临走,她又忽然想起出门前贾青策的反复叮嘱。

    他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念叨了好几次“四两银子”和......“红姑娘”。

    藕粉色衣衫、双丫髻、细长眼的红姑娘。

    她忽地转身。

    名为“红姑娘”的老妪,除了年纪,其他貌似都和贾青策说的一模一样。

    孔松月骨鲠在喉,“姑娘可是欠了贾青策四两银子的那位‘红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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