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突然转过身去,再次彻底背对着来者。

    已经慌乱得自顾不暇,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在他面前藏起这么狼狈不堪的一面。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尤其是现在,必须下定决心。她已经告诫过自己绝不能流泪,至少不能在他面前。

    ——实在不想让你看到软弱的一面啊,长谷部。

    仿佛失去力量,审神者无所适从地闭上眼睛。又睁开,面前是翻滚着的赤红的炉水。

    充满否定性的高温。那是要消解一切,将存在也归零的烈焰。

    比起我这样的软弱平庸之辈,你最渴望的是被他所爱、为他而战吧。

    ——所以才会在我这里,寻求他没有给过你的偏爱。

    这样看来,我才是最没有资格要求你留下来、为我这个既不出色也不强大的主人卖命作战的人。

    ———总有一天,你也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宁愿……”

    声音断续着,没能说完的半句几不可闻。

    焰影摇曳中,那个伶仃的身影看起来像是要被什么给吞没了。哪怕是在战事追逼的千难万险之中,长谷部也没有见过主人如此无助的样子。

    明明就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看上去却那么孤立无援。

    主在痛苦。长谷部想到。

    ——是因为我吗?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平静了下来。

    “如果刀解就是主对我的期待,我会立马在您面前消失。”

    长谷部说着,已经站到了最靠近刀解池的地方。审神者好像被刀解这个词扎了一下,脸色发白地抬起头:

    “不,我不是……”

    长谷部顿了一下,还是打断了审神者。

    “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忍受让您抱着这样的误解,就这样离开。”

    “我从来不认为主有什么不及前主之处。如今的主人是个伟大的人,一直让我感到无比骄傲。希望在我走后,主也能牢记这一点。”

    “伟……”审神者显然被这个夸张的说辞吓了一跳,“胡说什么,我只是个……”

    “主只是个柔弱的女子,不懂得如何战斗,也没有临阵杀敌的力量。”有史以来的第二次,长谷部打断了主人的话语,“原本不该被卷入这场战争中的主,却为了守护所有人的历史而奋力战斗着。”

    正因为知道主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才深深明白不得不对敌作战的主究竟有多么害怕,又有多么辛苦。为了调度特性迥异又数目繁多的刀剑,应对越来越步步紧逼的战场,有多么努力,又有多么不堪重负。

    主啊,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大之处。

    真正的强大不是所向披靡,而是明明害怕得发抖、却会为了别人继续战斗的那一腔温柔与孤勇。

    因此,他可以骄傲地说自己如今的主,是个英勇无畏的人。

    “主很伟大。能为您所用,我已经足够幸福,没有任何遗憾了。”

    似乎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长谷部朝刀解池的方向跨出了一步。

    “等、等等,长谷——唔呜!”审神者立即慌张地想拉住他,结果小腿一下子撞上池壁,身子一矮便歪了下去。

    能将刀剑的本体与神格都一并熔毁的灼热熔岩,如果接触到人类的血肉之躯,大概真的会在一瞬间尸骨无存。

    长谷部也吓得不轻,猛地一把抓住主人歪倒的身子,让她借力栽在自己身上。结果在一连串撞击的连锁反应之下,审神者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疼得弓下了整个身子。

    “主……没事吧!”

    “对不起,我没……没说清楚……”

    审神者顾不上疼,只是低着头死死抓紧了长谷部。

    “……不要刀解,我……并不是想让你……”

    已经紧张得语无伦次,痛得站都站不起来,却非要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刀解池与长谷部中间,生怕他再往那个方向靠近半步。

    主当然是个没有缺点的人——不过,长谷部却忽然回想了起来,烛台切光忠曾经带着一种让他有点不爽的微笑说过,主是个不擅长表达自己心意的可爱的家伙。

    不擅言辞,所以偶尔显得有些缺乏情绪。但是非常、非常温柔。对于这一点,他明明是知道的。

    于是,长谷部不再动作,只是任由她抓住自己,静静地等她把想说的话梳理成句。

    审神者已经急得脸都憋得变了色,心里百转千回地打了无数个结,却还是说不出像样的话来。不知道该怎么传达给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他明白,不知道该怎么解开误会……不知道该怎么把如此难堪的自己掩饰过去。

    她真是个……真是个不合格的主人。

    怎么会对他说出那种话呢。真是错得离谱,简直是昏了头了。

    “我只是……太怕,太害怕了……”

    她自己也知道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而且——真糟糕,好像快要忍不住眼泪了。审神者拼命阻止着自己。

    “害怕长谷部有一天会对我失望,害怕你会离开我这种没用的主人。对不起,我没有勇气面对这种想法,但我从来不是想让你离开……”

    以十足的耐心等待着的长谷部,万万没想到主人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难掩愕然地低头看过去,正努力着说得有些磕磕巴巴的主人一副不敢抬头的样子,肩膀不自然地发着抖,声音也在发抖。

    没有听到长谷部的回应,审神者忍不住张皇地抬起头来看他。

    长谷部的神情看起来对她的眼泪有些无措,又对她的话困惑万分。

    “我决不会离开您——主,为什么会害怕我离开?”

    印象中的主人总是泰然自若,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以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温柔坐镇于本丸。他从没想过会见到这样的主人。

    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也是第一次看到她的胆怯。

    “因为……才几周而已,我已经离不开长谷部了。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变得没有长谷部就活不下去的。”

    审神者的声音变得更奇怪了。

    “如果那时候长谷部不要我了的话,我肯定会死的。”

    第一次看到这样像发脾气的小孩一样把心声彻底暴露在人前的主人。

    审神者回过神来时,刀解室内已经不是樱吹雪就能形容的事态。樱花瀑布都快要把两个人给埋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言之下都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话,审神者的头顶好像快要冒烟了。不仅更加无法面对眼前的人,而且脑袋都快埋进地里去了。

    长谷部稍微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太过失礼,但最终还是遵从心中最直接的意愿,拍了拍审神者埋得低低的头。

    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主也很可爱——不,会有这种想法才是真的太失礼了。

    是为了自己,主才害怕成这样——这个想法也简直让人无法自拔。

    但他不会说别怕。因为——

    “没关系。这份害怕正是您的温柔所在。”

    片刻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摸了摸头的缘故,主人似乎稍微恢复了一些冷静。

    “对不起,我想错了。”审神者小声地絮絮说道,“我再也不会那么想了。”现在想来,居然会冒出那种想法的自己简直愚不可及。一回想起自己说了那么一通不可理喻的胡话,就无地自容得快要羞愤而死了。

    “不必道歉,”长谷部略低着头,目光像在端详,声音极谦柔,“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让主误会了。”

    审神者听了,却像是给人掐住了喉管似的顿住了。

    忽然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长谷部。整张脸仍是刚刚哭完一塌糊涂的样子,但审神者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你这人……真的是……”

    一股闷闷的不适感噎在心口,像有硬物死死地壅塞着——

    你应该要再更多地喜欢自己一点吧?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那么低的位置呢?为什么要替我包揽错误,为什么这种时候还在照顾我的心情?为什么就算以为自己会被刀解都没有一句怨言?为什么——为什么长谷部不能更看重自己一点呢?

    ——然而,这些话被一股脑全部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能说这些的时候。

    审神者重新收拾心情,擦了擦脸,咬牙忍着膝盖的疼痛站了起来。

    如愿让表情恢复了镇定,审神者像平常一样微笑了一下:

    “抱歉,让你看到不成体统的样子。”

    长谷部也随之起身,但目光的一角显然一直留意着她刚刚被撞得乌青的膝盖。

    从门边望去,耳室外的天完全暗了。远远近近的和室半明半昧,刀剑寮里各种动静此起彼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仍然是平静如常的本丸晚间光景。

    审神者和往常一样向长谷部伸出手:

    “送我回去吧。”

    “拜领主命。”

    长谷部也像往常一样答道。

    ——慢慢来吧。

    审神者在心中盘算着。

    总有一天要让他变得像喜欢主人一样喜欢他自己。

    * * *

    第二天早上。

    某笑面青江:“昨天半夜主人和长谷部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回来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脸也哭花了,膝盖还乌紫乌紫的。到底是被长谷部做了什么,真是不敢想象啊。”

    一期一振:冷静地缓慢拔刀.gif

    烛台切光忠:冷静地把刀按回去.gif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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