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选择了不信,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但是也并不再追问什么,反而话题一转。

    “……你们说来自未来,所以,难道说……今晚你们没有地方可以住吗?”

    ——重点是这个?四振刀不由得面面相觑。真是的,他们解说了那么一大堆,她到底听进去了什么啊?

    女孩看了他们一眼,好像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妥协,先前有些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我想也是,那就先在这里住下来吧。”

    呃呃,难道说,刚才她是在邀请一帮来路不明的陌生人住进自己的家里吗?不管怎么看都太不合常理了……药研刚想提出异议,鹤丸已经一拍手:“好!住下来吧。”

    “这怎么想都不行吧。”笹贯和颜悦色地说道。他倒也宁愿不分日夜地跟着主人,哪怕被赶走也会再次回来,但那是在本丸。像眼下这样和主人在同一屋檐下过夜——这样的机会无缘便罢,如果有的话,他才不乐意和谁分享。

    笹贯面朝主人微微蹲下,用对小孩子说话的亲昵口吻问道:“嗯……父母应该教过你,女孩子不能随便让异性留宿吧?”

    刀剑的语气非常温和,但听了这问题的女孩,脸上与眼中的神情乍然间消失殆尽。

    仿佛有那么一瞬,她睁着尚未复明的盲眼,世界从中整个儿地不存在了。一眨眼后,万物又恢复原状。

    女孩脸上浮现出装饰性的一笑。

    “……也是。但是,我不想赶走无处可去的人。”

    还是那么无可救药的温柔,原来从还是孩子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这让他们有点无可奈何,反倒无法硬下心来彻底回绝。

    大包平旁观似的抱着手臂,对这种小小的争论不屑一顾,“哼,在哪儿过夜都行。反正只要有我,溯行军就没法接近。”

    “允许我们留在附近监视就可以了。”药研说道,“这么多人突然住进来的话,大将的家里人也会觉得困扰吧?”在眼下这个时间,上班的人一般来说也快要到家了。

    “没关系,我现在一个人住了。”她简单地说,然后走向一边,拉开了一扇门,“这个房间没有人用,虽然只有一张床,但地方应该够大……”她向里张望了一下,好像在盘算家里被褥的数量。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再拒绝反而显得可疑。不过,让这么一票大男人住进只有一个未成年小女孩的家里,总归让人难以安心。而且根据审神者事先跟他们宣讲过的现世法律,这件事好像足以被请去那个叫作警察局的地方接受问询了……

    “请放心。如果有谁动了歪心思,我会第一个把他的下巴打碎的。”笹贯说着露出微笑。

    “哈?”大包平无端被这话一激,“谁会对这种毛丫头……”

    “最别有用心的反而是你吧。在本丸就觉得你可疑,少贼喊捉贼了!”鹤丸也反唇相讥。

    女孩子倒并没有留神他们在争什么,只是在查看房间里有哪些需要的东西。她听见药研在自己身后跟了上来问道:“真的可以留下来吗,不会觉得不安吗?”

    “虽然很难相信你们说的那些……刀剑和主人的事,但感觉并不像坏人。就算是坏人……”

    小女孩说着这些,称不上有什么语气,回过头来,也称不上有什么神情。

    “……你们看到了,这里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我也不是什么值得杀的人。”

    那副场景,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人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转过身来,看着他们所有人微微一笑。

    她的话却像投下一枚无声的炸弹,制造出了一小块可怕的真空。气氛变得有点沉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详的话会从十三岁的孩子口中冒出来。

    她身上那种令人不安的疏离感也随之被放大。那个孩子对自己和世界都保持着某种超然而冷澈的面孔,仿佛与这个人人都置身其中的世界之间,相隔着不可消弭的距离。就连她的这番话在他们身上所产生的影响,她也似乎浑然不觉,或是无动于衷,两者必居其一。

    不知为何,这让他们想起了他们在本丸里的那个温柔但遥远的主人。

    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是这样孤立的存在。生活在他们当中,却置身于他们之外。

    “喂,别说这样的话……”就连大包平都察觉到了一丝让人不自在的因素。

    “……而且呢,其实,”鹤丸努力解释道,“所谓‘歪心思’指的其实并不是盗窃和杀人,而是——”他被药研瞪了一眼,老实闭上了嘴,“没什么。”

    女孩又笑了一下,因为出现在那张空白的小脸上,所以哪怕是最简单的笑容也在此刻显得尤为灿然。

    “开玩笑的啦。反正,这个房间你们可以随便使用。”

    然后嘀咕着不知道被子和枕头够不够跑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与其说是疏于防备,不如说是对于自身的安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刀剑们望着她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向她伸出的手,却只触到她金属质地的冰冷。

    这让人感到有些难过。

    * * *

    夜晚降临。

    这间公寓拥有一目了然的格局。即使要安排夜哨,也没有轮班轮岗的空间。前来执行护卫任务的刀剑们本来也没有打算入睡,所以也没有真的让她准备床铺和被褥。

    如今,那个许多年前的主人,就睡在仅仅一扇门后的房间里。

    他们从那个孩子的身上无法感受到像长大后的主人那样丰沛而深厚的灵力。如今的她还是个十分无力的存在,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的力量,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在自己身上蛰伏着的如同深渊一般的未知。

    她身上有一种不协调的东西,并非她身体里土生土长的,而是被硬加上、或被褫夺了的东西。她与它斡旋着,交锋着,绝望而无助,败下阵来。

    这是他们与她短暂相处下来所得到的直接而强烈的印象。

    直想要摇头叹气。在从审神者手中接受这次任务时,他们有过许多想象,却从没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这样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使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脱胎成了这样?究竟是什么使一个小女孩下定了决心要摈拒着世上的一切这般筑垒自守?

    仿佛并非生活于此,而只是受困于此——扮演着一个自己人生的参与者,怎么也无法从自己身上逃脱。

    真想带她离开这里。

    不需要开口确认,他们也能知道这是彼此此刻共同的想法。

    当然不能那么做,但是没关系。

    反正或迟或早,她都会遇见他们的。关于这一点,未来早已打了包票。

    “我还……从来没有半夜还跟主人在同一间屋子里过,”几乎完全静谧的黑暗中,大包平忽然说道,见其他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有点恼火地皱起眉头,“难道你们就不紧张?”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心满意足?”笹贯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大将生病的时候,我在夜里照看过。”药研说。

    “雷雨天我会和那家伙整夜整夜都呆在一起哦(*注)。”鹤丸笑眯眯地说。

    (*注:详见合集内《审神者换装游戏的错误玩法》,不看也不影响本篇阅读哦。)

    大包平无言以对地瞪着另外三人看了一会儿,又恢复了沉默。

    * * *

    翌日清晨。

    她刚刚睡意朦胧地推开房间门,就被一个白色的人影死死抓住了肩膀。

    “主……我有重大的事要和你说!”

    女孩被晃得一下子清醒了,定睛一看,门外客厅的冰箱旁,昨天出现的那几个陌生人正围成一圈看着她,宛如严阵以待。

    “怎、怎么了……”

    “你的冰箱里怎么会只有饮料和盐啊!真的是吓到我了……”

    在清晨到来之际打算为小主人准备好早饭的刀剑们打开冰箱,看到的除了塞得满满的运动饮料以外,就只有一包没开封的盐。其他什么也没有。很难想象这件屋子的主人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

    “对不起,盐放冰箱里好像是不太好……”

    “重点不是这个!”

    女孩对此的解释是,因为运动饮料含有多种营养素,而盐是因为有时候电解质不足会觉得头晕,所以就在运动饮料里额外加入一些盐一起喝下去。

    刀剑们还没听完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她时不时感到头晕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电解质不足……

    见自己贫瘠的冰箱储备搞得这些人都没有早饭可吃,女孩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早饭就叫外食吧,我现在就打电话。”

    于是,他们看着小主人麻利地打电话订餐,接着又简单快速地洗漱了一番,不仅没有和他们一起等早饭送达的意思,还再次背上了玄关旁的琴箱。

    “要出门吗?”药研问。

    “嗯,排练。”她简单地回答,“结束之后还要去一趟银行。晚点才会回来。”

    “让我们陪着吧。”

    她摇了摇头,显而易见地拒绝,“你们留下吃早饭吧。”

    他们便也没有十分坚持,因为审神者在送他们来到这里之前就已经查明,溯行军发起进攻的地点是在这所公寓的附近,因此,他们仅需要集中精力在这附近巡查布防即可。

    “不过,今天不是所谓的休息日——什么都不用做的日子吗?”鹤丸问。

    女孩回头看了看他,对这个问题付之一笑,“但是,有排练就得去,银行的税也不能不办呀。”

    明明是个小孩,却连周末都不得休息,听她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没有人会帮她做这些本来不应该落在小孩子肩上的事。

    “对了,还要去买食物……”她忽然想起了家里空空如也的冰箱、他们赶忙说自己身上也都有钱,会替她把冰箱塞满的。

    “真的可以吗……”她对此有点过意不去。

    “当然可以。”刀剑们纷纷点头。

    “作为留宿的感谢,家务活也交给我们吧。”

    “路上小心~”

    大概是因为银行和税务局的事务涉及隐私,她压根没有给他们丝毫跟着一起去的机会。在关键时刻丝毫不留情面这方面,这种坚决的个性和未来的主人倒是一脉相承。

    “喂喂,让那种小不点一个人出门能行吗?”直到小主人离开后好一会儿,大包平的眉头还一直拧着。虽然昨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留宿了,但总觉得那孩子其实对他们就连半点信任也没有。

    在本丸,他们可从来没有被主人这么斩钉截铁地拒之千里过。总感觉有点受伤。

    “送我们来这里前,主不是说过吗,”鹤丸说,“‘那时候的我和现在多少有点不同,如果觉得不好相处的话,别搭理她就行了。’”

    说得倒是轻巧,看到这个样子的小主人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理嘛……

    而且,那孩子与其说是不好相处……不如说是过于独立又过于警惕。那种成年人般的审慎和成年人般的倦怠感,和如今的审神者给人的那种温和柔软的印象确实有些出入。

    不过,那副不知疲倦地独自努力的身影,却和审神者几乎一模一样。

    “她就像是被丢到这里来的。”笹贯说。好像因此而想起了别的什么事,口吻有些阴沉。

    在排查这间公寓中的可疑迹象时,他们无法不注意到这是一所毫无生活感的房子。只有最低限度的家具与电器,如果说是无人居住的空屋只怕也有人信。

    虽然主人已经探明溯行军将在这所公寓附近出现并袭击当时的她,但刀剑们将方圆几里之内搜了个遍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看来仅仅知道大致地点似乎还不够。

    “关于溯行军可能出现的时间,有什么头绪吗?”

    “只有一点。”药研说。

    他自己在审神者为他们四振刀剑送行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那个时候,大将对他说——

    ‘人不是在绝望,而是在幸福的时候最脆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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