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姥切……”

    埋首于工作的审神者叫了近侍一声,因为有一份想要拜托他从柜子里递给自己的材料。不过,没等审神者明确说出需求,心中所想的那份文件就被搁在了手边。

    近侍的声音从那一侧的上方传来:“差不多该改口叫我长义了吧。”

    “……嗯?”听见了有些出乎意料的话,审神者抬头看了看他,对方也正注视着主人。虽说刚才那一句的语气并没有丝毫不悦,但长义的神情好像有点别扭。

    见主人没反应似的呆看了自己几秒,长义稍稍加重了语气:“所以说,这座本丸不是有两个山姥切吗。我可不想和他弄混……”句尾嘟哝似的压低了些许。长义转眼便看到主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只好反问道,“笑什么?”

    “只是觉得你真的变了啊……”审神者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一开始,不是无论如何也不承认有两振山姥切的吗?”

    “……”

    又旧事重提干什么………长义像被噎了一句似的不说话了,但脸上好像有点可疑地冒出了一点红意。他只是觉得被叫名字也不错,居然就这样被她借题发挥了一下…

    最初,这振刀坚决笃定地说着自己才是这里唯一真正的山姥切时的样子,对于审神者而言仍然历历如新。那时,长义刚刚完成从政府来到本丸的身份转变,但审神者已经上任历久,算得上是一位驾轻就熟、经验老道的主帅了。

    很容易就能观察得出,长义对于自身传承有序的正统性相当傲岸,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振自信无畏的刀剑。但不知为何,这样的他却对自己认定的“赝品”“伪物”抱有某种类似竞争的心态,尤其是在得知山姥切国广竟然被主人选为初始刀之后。不过,面对刚刚修行归来的山姥切国广,长义倒也没有让自己失去那份进退裕如的从容,只是轻描淡写地抱以“软弱的刀需要去修行”这样的评价。在审神者看来,这样奇妙的制衡不失有趣,所以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在宣布那天的第一部队长由山姥切国广担任,而初来本丸的长义是部队一员时,审神者留意到后者的脸上稍稍流露出了一丝表情,似乎是在表明自己对于主人让一介仿品带队的做法不置可否。

    “只有队里有我,就算让不可靠的伪物君做队长也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事后在审神者御所中,长义抱着臂,微微扬眉说道。

    审神者注意到这句话中微妙的态度差异——虽然不认可山姥切国广,但似乎不打算对主人的决定有所置喙。长义对待自身的言行举止确实严厉,就算心有不满,也要求自己时时做一名称职的部下。这让审神者有些心生慨叹,不过,还是故意把问题引向了自己的某个猜测:

    “你不愿意承认他是同为刀剑的同伴……那么,你承认我是主人吗?”

    “当然,我是被派遣到这里来的。我是你麾下的刀,这毫无疑问。”

    审神者相当温和地笑了,却在心中摇头。这种不假思索的回答并不是她想要的。

    “我并不想做你无条件认可的主人,那是我要自己从你那里挣得的东西。还有……”审神者忽然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也还没有完全接受你就是我的刀呢,山姥切长义。”

    对面的刀剑似乎惊诧得非同小可。他向来是无比骄傲的一振刀,自己就算不是为她所召唤、而是受选派而来而刀剑,也理所当然是主人心中的第一——对于这一点,他始终毫无疑问。却没想到会从主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是要他证明给她看吗?

    长义未语先笑,对于眼前的局面前所未有地感兴趣起来。

    “哦?……好啊,那就试试看好了。我会成为你心里最好的那振刀的。这里的第一绝对会是我。”

    唔,这番发言倒是怪可爱的……但这样的回答更是错上加错。审神者通过这番问询印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脸上的微笑保持不变:

    “长义你……看来还不太明白刀剑男士意味着什么。”

    这里是战场,他们并不是作为竞争者而来;这里只有胜利和失败、幸存和死亡,谁都不该把这里当做排班坐次的地方。

    不过,审神者明白,其实长义既勇敢又坚毅,是因为无比强烈的责任心才会认为自己万事都应该成为表率,才会这么锐不可当又仁不他让,坚信自己理应是主人心中的第一。

    这本身毫无问题,只是会让他在战场上变得更容易身陷险境而已——而这才是审神者最不愿见到的。

    长义看上去深受震动,主人的话大概让他不太好受,所以对于她话中的含义也一时有点抗拒。

    这对于长义来说一定很难承认,在他心中,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成为她的刀才对。讵料,主人却说他从第一步开始便错了。

    但正因如此,才必须直言不讳地告诉他。

    就在那一天的出阵之中,审神者担忧的事果然差点就发生。万幸这一次合战的敌情并不凶险,队伍中也有数振熟谙此地的极化刀剑,所以部队员仅受了程度不一的轻伤而已。

    “……我们的战斗是为了胜利,而不是竞技。”

    接到狐之助战报的审神者从大天守赶往手入室,尚在门外未及进入之时,便听到了门内山姥切国广的声音。她已经从他作为队长提交的出阵报告中获悉,长义对于在这次出阵中得誉似乎十分执着,为此而在战斗中稍显冒进,一度受伤之后在队长的掩护之下才得以杀出重围。

    一门之隔,山姥切国广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得有些冷漠,“你这么害怕在她眼中的评价比我低吗,本歌。”

    山姥切国广这孩子……看着缺乏表情,好像心无所想,但偶尔确实会说出这种一针见血的话来……审神者自己听着都小小地一惊。极化之后的山姥切国广确实变得沉着了很多,但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担任队长时他会变得如此严厉。果然,这两振刀在某些方面真的很像……

    审神者觉得这是个推门而入的好时机,在里面的气氛变得太僵之前。

    山姥切国广见到主人进来便微一颔首,而后没说什么便离开了,似乎和主人已经形成了相当的默契。长义注意到了这一点,而后紧接着发现,手入室内只剩下了这般模样的自己,和不知对此作何感想的主人。

    也许让她失望了。明明是打算成为她心里的第一的,却如此狼狈归阵……长义对自己着实恼火,如今在主人面前,这份不甘又生出几分失落。这种向来被他视作没出息的情绪让他变得更气恼了一点。

    “下次……下次一定会做好的。”

    长义压低了声音说道。审神者没有密切地注目着他,但以她的方式观察着他的沉默。然后,像对他满心的小纠结视而不见,只是照例对伤员温和地一笑:

    “衣服脱掉吧。”

    氛围似乎转变太快,长义一怔之下,居然有点窘促地脸上一红。

    这种生涩的感觉也许久没有过了。审神者充满怀念地回想起,过去也有那么几振初来乍到的刀剑,在听说要去除伤处的衣服之后愕然惊得满脸通红,还硬要主人背过身去才肯动手脱衣服。

    审神者极其自然地将目光移向手中的治疗盘,好给他留一点缓冲的空间,“不习惯这样?”

    反倒是你会不会太习惯了啊!不管是叫人脱衣服还是见人脱衣服都没什么反应!!——简直能在长义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想法。审神者留心着自己的嘴角,没让对方发觉自己又想要微笑。

    默不作声地脱掉了沾血的上衣之后,长义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了一些,“……在时政,都是在医疗中心疗伤的。”他解释似的说。

    “原来如此。”审神者仍然低着头,把无菌纱布处理成贴合伤口的形状,“但是在本丸,刀剑都是由我负责手入和照料。”

    审神者抬起头来看他,神色柔和,“如果不喜欢这样,下次就别再受伤了。”

    好像有什么在空气中忽一欠动,灵力轻而又轻地扰动着。被这不分彼此的灵力所触染的一方好像不明白心中忽然出现的微动意味着什么,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你不是,还没有完全接受……我是你的刀吗。”

    “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打算珍惜你。”

    怎么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啊……长义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升起温度的脸。自从被派遣为这里的监察官、见到这位审神者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想了,这样一个小姑娘真能成为坐镇本丸的大将吗?可是毋庸置疑,无论审神者看上去是如何脆弱不禁的区区一介人类,无论其存在如何危若朝露,只是被时间一碰便要消失——在面对部下们的时候,审神者完全具备保护者的权威。

    “……其实很像呢,你和他。”不需要点明,看长义的反应就知道他清楚她说的是谁。

    她最特别的那一振初始刀,他不愿意承认的另一振山姥切。

    虽然听得明白,但长义并不怎么服气,反倒在心里直犯嘀咕,到底哪里像了啊……等等,该不会……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和初始刀很像,才……才说什么会珍惜我……之类的……”该死,只是把她不知廉耻的发言复述一遍都感觉好羞耻啊……长义磕磕绊绊地终于说不下去了。

    “哈哈,更像了。”审神者禁不住又笑了。

    他们似乎总是在拿自己和对方比较,其实从审神者的视角看来,两振刀本质上都是非常单纯好懂的实力至上主义者,都保有一定程度的自负,只不过外化的形式完全相反罢了。

    端详了一阵子,审神者倏尔对拥有山姥切之名的刀剑说道:“你不需要把任何人比下去,山姥切。”

    因为,在她心中是没有比较的。击杀山姥的逸话对他们而言也许至关重要,可世间的传说在她心中不能构成她眼前的他的万分之一……该怎么说出口,才会比较容易让长义明白呢?

    你不需要是最好的,我也永远会保护你。你不需要是无瑕的,只需要是你自己。

    审神者可以理解长义曾经是为了政府而战斗的刀剑,所以也许他会惯性地觉得,既然来到了本丸,就要为了审神者而战。但是,她所说的“成为她的刀剑”并不意味着这个。

    “你知道我说的弄错了刀剑男士意味着什么,是什么意思了吗?”

    “那个,伪物君已经教训过我了。”长义说得有点不情愿。

    “嗯,还有一点,”审神者的目光望进他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在这里,你不需要再为政府而战,也不需要为了审神者而战。我希望的是……也许在这里,你能找到想要为之而战的东西。”

    长义拥有一颗强大的心。如果能找到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那颗心会如虎添翼。这就是审神者想要说的。

    他几乎要在那目光中败下阵来。四周沉沉的灵力又被惊动,不知何起地悸动起来,但长义还是在心中负隅顽抗了一阵子:只是因为自己的灵力来源如今变成了这个人而已!这种感觉只是灵力的主从关系在作祟罢了!但心头总之已被这个不像话的主人搞得如同投石入潭,难以平静。

    “‘长义’。”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嗯?”

    “……叫我长义。你叫那家伙不也是山姥切吗?”与其纠结于山姥切这个称呼变得和那个初始刀一样,还不如换成长义比较顺耳。

    审神者这才明白过来一点——什么嘛,是不想被主人用同一种方式称呼吗,这牛角尖钻得不是很可爱嘛!

    “这是你稍微有点认可我了的意思吗?”

    长义看到主人略一歪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

    该死的,悸动感似乎更甚……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这么……长义想不出恰当的词来,只是一点也不理解审神者为什么总要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用这种一点也不像是主人与下属的态度与自己相处。

    “所以说,我本来就是认可的。”长义坚持道,“如果不认可,我一开始就不会到这里来。”

    对此,审神者故意不以为意地一带而过,因为,就像长义觉得需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一样,她也觉得比起百依百顺的殉从,自己更宁愿赢得刀剑的臣服。

    “我会叫你长义的,”审神者怡然一笑,“在我也完全认可你了的时候。”

    对于长义这样骄傲而强大的刀剑,这么说反而会激发斗志。

    审神者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END-

    【彩蛋】

    山姥切国广:主第一次为我手入的时候可是哭了的。(注:详见《过于令人嫉妒的初始刀》)

    山姥切长义:……那是因为那时候她刚就任审神者,而且还是第一次有部下受伤,所以才那么慌的吧。

    山姥切国广:……

    山姥切国广:主第一次为我手入的时候可是哭了的。

    山姥切长义:啊啊别说了,你就会这一句吗!我才没有输……我才没有输……下次一定弄哭她…………

    审:啊?你说啥?【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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