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年很快迎来尾声。龙芸的期末成绩,没有上一学期那样骄人。术法课都是勉勉强强及格。毕竟是根基不稳,修为薄弱,对战时终归是落了下风。

    木术课被阳子居挑战落败;水术课输给游飞飞。总算李观和师书都还有点师德,及时叫停,虽然落败,不至于受伤。

    冬假到来了。弟子们陆续离山回家。昆仑三山,忽然之间空寂许多。

    当然,还有些无处可去的弟子,到了过年的时候也还留在山上。

    龙芸和微微无家可归。就算回东海,也没有可以留宿的地方。当然就还待在上清峰上。

    浩汤回了幽州,石栎回了宣化。陆通去北海看望鹏族的故人。只有撄宁,跟龙芸微微一般没有家了,就还是留在昆仑。

    冬假时昆仑到处空空荡荡,却是不可多得的修炼良机。太清宫与玉清宫弟子大多是达官显贵,到了冬假自然全都回家去了。平日一向人满为患的五大神器旁边,难得像现在这般空旷无人。留下来的弟子们,可以独占神器无人打扰,尽情汲取神器灵力。

    微微将自己的日程排得满满。她早起去上清峰顶修行,白日里缠着撄宁教剑,午后泡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晚课又去太清峰的神器旁修行。

    汤叶也时刻守着御神木弓,与微微一道修行。直到将近年关,才启程回江东。

    龙芸没有微微那么勤奋。可是有个那么往死里卷的妹妹,她也不好意思一味摆烂。她偶尔早起跟微微修行,闲得发慌就去河图洛书旁边静坐,晚上无聊,又找不到微微,便自己去附近猎些小兽。

    冥伯丘那些地方是怎么都不敢去了。生怕再遇上奇奇怪怪的妖兽。

    转眼到了年关。昆仑三山越发冷冷清清。毕竟是修道圣地,没有人间烟火,当然也没有春节这一说。龙芸心中有些寥落。

    实在闲了,龙芸难得认真地修行,去河图洛书旁边待了两个晚上。

    天绝仙尊不在,缮性殿安静得让人放心。听说天昊大帝设宫宴招待得道之士,昆仑三尊都被请去长安。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雪下个不停。龙芸心中寂寥,总想做点什么。可是上清峰上冷冷清清,只闻雪落,不见人声。连微微也不知跑去哪里。

    太无聊了吧!大过年的,难道除了修炼都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龙芸左右找不着人,最后还是去了缮性殿。河图洛书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龙芸心想:若要盗书,这他爹的可不就是个好时机吗!

    龙芸在河图洛书旁打坐。天色将暮时,耳畔忽然听到撄宁的声音,“平日不见你勤奋,大年三十晚上突然发愤修行。难得见你这么用功,我都不忍心打扰。”

    龙芸睁眼道:“不忍心打扰,就不要打扰了。”

    撄宁道:“这样啊?我还想着这么大两头牡鹿,得炖上好几锅,我一个人吃不完,才来叫你。既然你这样说,那我找别人去吧。”

    龙芸一跃而起,道:“什么?你们偷偷吃火锅也不叫我?”

    撄宁道:“我这不是来叫你了吗?”

    龙芸跟着撄宁出了缮性殿。

    大雪已停了。暮色之中,昆仑三山银妆素裹,天地间冰雪寂寥,当真是仙境,杳无人声。

    龙芸跟撄宁一路走,最后上了清凉峰。龙芸道:“不是吧?师兄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在师尊眼皮底下吃火锅啊?……别又被罚跪了。”

    撄宁笑嘻嘻道:“能吃顿好的,罚跪也值了。”

    昆仑平日禁食荤腥,更别提火锅这种又辣又油的,绝对是禁忌。

    再走不久,就到了天籁轩外。

    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火锅的香气,其中夹杂着肉味、辣油味道,还有各种去腥用的香料。

    龙芸无语道:“不是吧,你在天籁轩吃火锅??”

    撄宁道:“放心吧。师尊又不在。去长安还没回来。”

    龙芸道:“这可是天籁轩啊!师尊闭关的地方!火锅味道这么重,就算他现在不在,回来一定会发现的!”

    撄宁道:“你要是这么怕师尊,那还是回缮性殿修行去吧。”说着自己推门往里走。

    龙芸当然是毫不迟疑地跟上了。

    一进天籁轩,哟嗬!龙芸一整个被吓住了。

    积雪已被一扫而空。只见平日肃静安谧的庭院中央,已经架上了一口黄铜大锅——不,不是锅,那是鼎,是绝对是一口炼丹药用的名贵炉鼎。

    鼎底下的大火熊熊燃烧。鼎中正在炖鹿肉,扑突突地冒着热汽。肉香四溢,叫人流涎不止。

    陆通站在鼎旁,正用一支长勺铜勺搅着肉汤。

    微微认真地往鼎里放香葱和香菜。陆通拦住微微的香菜,道:“师姐不吃香菜。另外放啊。”

    鼎旁围坐着一堆人。石栎、大徽、风絮、楚凌云、阿明,一个没少。大徽的口水垂到了脚边上,急咧咧地喊:“好没有好没有?我快饿死啦!”

    龙芸朝微微走去,伸手拧她耳朵,嗔道:“好你个小丫头,你偷偷跑来吃火锅,都不叫我!”

    微微捂自己的耳朵,告饶道:“姐姐冤枉啊!我也刚来的。我也刚知道这里有火锅。我想找你找不着啊……”

    石栎正在准备酱料,在大鼎旁边摆了一排。她招呼大家:“麻油辣油都有,爱吃辣的自己来加呀。”

    楚凌云和阿明给大家分碗筷。分到大徽跟前,大徽说:“我不用碗筷。给我一条鹿腿就行!”

    龙芸闻言道:“我也想要鹿腿!”

    陆通笑道:“都有都有。有两头鹿,够得很。”

    龙芸问:“这鹿是哪来的。”

    陆通答:“大师兄从北境送来的。”

    龙芸问:“大师兄人呢?”

    石栎道:“幽州北面不太平,大师兄回不来。”

    龙芸哦了一声,心里有些怏怏。

    但这点不愉快,很快被鹿肉一扫而空。

    石栎亲自开刀,将那鹿肉切成一条一条,分在碗盘之中。

    鹿肉浇上芝麻酱,再泼点麻油辣油,再加点醋,蘸葱蒜加香菜,别提有多香。

    龙芸刚开始还有点害怕,“真的不要紧吗?昆仑是不是禁食荤腥?聚众吃火锅这种事……还有还有,这可是师尊炼药用的炉鼎,还有这些香料,真的不是师尊的药材吗……”

    撄宁嘲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循规蹈矩了?吃火锅这种事,你应该带头才是啊?”

    龙芸一想也是……

    吃到半夜,天籁轩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本来热闹而喧哗的人群,瞬间安静了。

    只见天钧一袭白衣,风尘仆仆,正立在门口。

    石栎舀汤的手顿住了。撄宁添柴的手也停下了。

    陆通满脸都是辣椒油。大徽满脸都是油。

    微微手里的瓷盘哗啦一声摔碎了。

    大家先是面面相觑,接着手忙脚乱,跪倒一地,稀稀拉拉地喊:“拜见师尊。”

    龙芸叼着的鹿腿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看看看!我说什么!我说什么来着!!

    天钧蹙着眉环视满院的弟子,最后停在龙芸身上。

    龙芸心里恍然大悟:原来叫她来是背锅的!!

    她磕着头可怜巴巴道:“师师师尊不是我带的头!我是被撄宁师兄拉来的!”

    撄宁朝龙芸翻白眼,咬牙小声道:“你看我下回还叫不叫你。”

    可是天钧的视线只是这一下停留。

    接着他便收回目光,看向大鼎,笑道:“我来晚了?还有吃的吗?”

    陆通道:“有有!还有腿肉呢!”

    天钧走向大鼎。那洁白的衣衫,一下沾染了烟火气。

    他亲自取过长勺,从鼎中取肉,端了一盘鹿肉,坐到弟子们中间,道:“你们都不喝酒吗?”

    风絮撕开陈封酒坛上的封条,取铜爵为天钧斟满,道:“在这儿!二十年的高粱酒!”

    龙芸震惊不已。

    印象中的师尊,辟谷几百年,不仅不食荤腥,连米饭也不会吃一粒。

    怎么可能啊……师尊吃肉……还喝酒??

    然后,她亲眼看到不识人间烟花的天钧仙尊,微笑着接过铜爵,满饮一杯,又将鹿肉蘸了辣油麻酱,温文尔雅地送送入口中。

    仿佛是感觉到龙芸的注视,天钧微笑着回视,目光坦荡而自然。

    他闲闲问:“鹿肉可还适口?”

    龙芸一怔,答:“很好吃。”

    天钧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龙芸:“……?”

    不是啊师尊!这群大不肖的弟子趁你不在,在你清修的宝地煮火锅吃大肉,你应该脸色冷峻大发雷霆把弟子们全都训一通,然后把所有人赶到孤独峰上罚跪才对啊!!

    天钧却收回目光,声音低微,仿佛是自语,“仙境冷寂,又怎比人间烟火。偶尔放纵一回,又有何妨。”

    酒足饭饱后,撄宁和微微玩行酒令。陆通陪石栎在玩投壶。风絮楚凌云都喝醉了。风絮将楚凌云抱去屋里,阿明给楚凌云披上棉衣。

    天钧与大徽挨得近。大徽凝眸看天钧。天钧喝得半醉,脸色酡红。

    大徽道:“啧,这可真的不像你。”

    天钧笑意吟吟,举壶替大徽满杯。

    大徽扫视众人一周,道:“看看看,还说什么无情道,一个个都成双成对了。你也不管管。”

    天钧笑道:“咱俩也是一对。”

    大徽:“……你不对劲。”

    天钧将自己的铜爵斟满,举杯向大徽,笑微微道:“师叔,喝酒吗?”

    吃饱喝足,弟子们都在喝酒行令。毕竟平日不惯喝酒,没一会儿这帮人便在在天籁轩的檐廊下,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平日清静素雅的庭院,这时满是烟火气。到处灯光酒盏,杯盘狼藉。

    龙芸喝了一点米酒,顿觉微醺。

    她独自走出天籁轩来。才发现门面楹柱上,都贴上了春联;门廊之下,挂上了大红灯笼。庭院外的梧枝上张灯结彩。

    回望院内,到处灯火通明,喜气洋洋——浑不似昆仑。

    是过年哪!

    这么热闹的时刻,大师兄竟然不在。

    喝老酒,吃火锅,要是大师兄在,可别提有多高兴。

    龙芸独自走到天籁轩外。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吹得龙芸一个冷颤。她裹紧身上的皮袄,心想,幽州长城只会比昆仑更加寒冷。转念又想,大师兄是个火修,应该不会怕冷吧。

    听见里面还在行酒令,又想,大师兄可悔死你吧!幽州边境,可没人陪你喝酒行令吧?

    由清凉峰回望昆仑三山。除了身后这一小簇灯火,昆仑三山黑暗阒寂,再无人烟。要不是身后的兄弟姐妹都在,昆仑可真是没有一点年味。

    人间爆竹声声除旧岁,昆仑却没人放爆竹。

    要是可以放烟花就好了。

    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见南面有一束银色光柱升向高空,在天空中炸出万点繁星。

    紧接着,仿佛是呼应那道光柱,又有一粒流星,不知从何闪现在清凉峰上,又在清凉峰顶炸出万千光雨。

    那银色的光点像无数的雪花,又像无数的星辰,洒落在天籁轩上空。地上的红色灯笼光影,与天空万道银色光点遥相呼应,一时间天地美轮美奂,绚烂无已。

    再然后,只见东南西北四面,有四道星影,蹿向高空。那四道星影交织汇聚,炸出千万点星光,洒向清凉峰上。

    仿佛是天上的银河,向人间倾泻;又仿佛是万千的花朵,同时盛开在了这个季节。

    微微跑出来大喊:“哇啊啊!这是什么啊?”

    撄宁随后也跟到,“这自然是烟花呀!”

    微微奇道:“这是谁放的烟花?怎么有人会放烟花呢?哇啊啊啊这也太美了吧!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

    龙芸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抽出龙泉,踩上剑刃。她御剑飞向昆仑龙柱山门。

    还未落地,便见有一匹高马,由远及近,绝尘而来。

    马上那人,袍袖飞舞。一道道光柱朝天空激射。他一面点燃无数星点,一面执缰策马奔腾。

    浩汤抬眼,远远看见龙芸,不由露出笑容。

    龙芸一跃落地,飞奔向浩汤。

    到龙柱附近,浩汤跳下马来,接着奔向龙芸。

    龙芸叫道:“大师兄!“

    浩汤展眼已瞬移到他跟前,低头微微笑道:“小师妹——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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