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想到我居然真的能睡着。
更没想到，唤醒我的是太宰治——准确来说，是睫毛被挠来挠去的痒意。
……老实说，这招只有小时候表姐会对我用。
意外地，有点“幼稚”……好吧，是有点“可爱”。突然有了这家伙按年龄算还是个DK的实感呢。
我睁开眼睛，看见太宰治正用一只手支着脑袋侧躺着。他还穿着自己的西装，好像焊死在身上了一样。虽然但是，房地产中介这种社会人也经常这样穿……很好，DK形象就此幻灭。
但要是看脸的话，又变成了一种相当奇妙的——性感？
咦？我能在他身上感觉到对我而言的“性”？这个词和眼前的人扯上关系，莫非是因为某种扑面而来的、直白的“生命力”？
那是不能用任何“近似”的“想象”去描述的，具体的、鲜活的人性，极具张力，正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求的某种东西。
也许这就是我在初识太宰治时便觉得他符合我个人审美的内在原因，也是早上那个眉心吻的动机。
——我看着太宰，微微出神地想。
直到那张脸忽然凑近。
“又在想什么？”
一切仿佛清早的历史重演。
他俯首略略贴近我，鸢色的眼眸眨巴眨巴，有些水润。之前在玩睫毛的手顺势捧住我的脸颊，拇指却还倔强地继续骚扰着眼角的部分。
我眨眨眼，那只调皮的手指触电般离开。
藏在绷带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呼吸停顿了一拍。
作为医学生，我无法忽略这样的肢体语言指向了什么，我毕竟没瞎。
也就是合理的生理反应罢了。
但是……虽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定义，我总觉得有些事还不是时候。倒也不是出于普世意义上的“还没到那种程度的关系”，而是，作为接受过良好性教育的医学生，这件事对我而言只要做好安全措施也没什么所谓，但我还不清楚对他而言产生这样的想法并付诸实践意味着什么，又会导致什么样的影响。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仍然不想伤害他。
但我也不想直接问他。我感觉目前阶段的他会回避这个问题，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于是我盯着那水润的眼眸，说：“太宰，我们可以慢慢来，对吗？”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令人伤心的笑话。
“你哪来的时间用以担保？”
“……”
我无话可说。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自然也可能莫名其妙就消失。我并没有这方面的信用额度。
脑子里那根奇怪的“傻”筋又在捣乱。深思熟虑与下意识的反应都有触发它的可能，有时我也想自暴自弃，干脆不要思考好了。然而我又哪里舍得呢？
“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的。”他的声音轻到仿佛在自言自语。
太宰摸摸我的后脑勺，寂寥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极为浅淡，却藏着很多难以言表的东西，而后就要松手离开。
像时间到了就要离开的灰姑娘，又或者……孤魂野鬼。
我却再一次被扑面而来的生命张力捕获。
太宰治这样的人，真的不能近距离观摩，尤其在和他的关系还算亲近的情况下。
我想，应该没哪个亲友看见了这样的表情，仍然无动于衷吧？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比之“亲友”更为复杂。
所以忍不住直接A上去，也是合理的……吧？
我猛地凑近，脑门撞上他的，鼻子也在打架，而嘴唇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他一开始无动于衷，我有些头脑发热，牙齿都在发颤，尽量小心地咬住了他的唇瓣，舔了舔。
“你想死吗？”他微微后撤，露出说话的空隙，眯起眼睛，像绷着一根弦。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罩，企图穿过它触碰到那颗躲躲藏藏的眼眸：“如你所愿。我的时间，在这一刻，可以交给你来决定。”
“……”
“你会送我去死吗？”
我这样问他。但心中分明有答案，因而显得有恃无恐，未免过分得意、自以为是，很可能会触发逆反心理，所以在问出口后我就隐约有些后悔。
但只是“隐约”，因为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想明白这方面的说话的艺术对他究竟适不适用——下一秒，局势逆转。
太宰抓住我的手腕，将它摁在枕头上，不要再捣乱。温热的掌心无端让人有灼烧感，仿佛灰烬里的火星。
他翻身覆盖在我之上，让我被他的阴影所笼罩。
不同于早上的那个拥抱，现在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面无表情，缓缓向我通告答案：“我不会。我对杀你没有兴趣，毕竟，你死到临头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起伏。”
“……”
不要做太宰治的敌人。这个男人实在太懂怎么扎心。
“还是有的……我怕痛。”虽然这样的反驳听起来很虚弱，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可说。
“是吗？好巧，我也不喜欢疼痛。”
太宰却终于肯笑了。用力钳制住我的手腕的手忽然松开，紧接着，极其暧昧地将手指滑入我的指缝，然后虚虚收拢。
“你刚才不该咬我。”他说着，低下头来，停顿了几个呼吸。
我亦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你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一刻吗？”他轻轻问，吐息毫不吝啬地吹拂而过，我的腰窝有些泛痒。
这是要干嘛？春宵一刻值千金？
现在还是算了吧。
“也许还会有更多？看你表现。如你所说，这些对我大概率不会产生什么影响，那么你呢？”
“只是在担心这个吗……”太宰喃喃着，而后轻嘲一笑，“担心别人沉迷于你而无法自拔？真是自以为是啊，黎斗老师。”
是吗？这句话在我的能力“听”来，却不是什么掷地有声的全盘否定呢……
“我只是基于自己的推理，想要避免一些对你可能存在的伤害。”
“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想要你……”他陷入了迟疑。
这样的迟疑让我想起自己曾向他说过的一句话——每一次有所保留的坦诚，都是为了被追问。
竟是一语成谶吗？
太宰，我们有时真的很像呢。
于是我配合他追问：“想要我什么？”
暂且陪他继续下去？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收紧了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然后，用唇舌堵住了我们之间仅剩的语言交流空间。
它比早晨那个吻更为热烈，仿佛不顾一切，仿佛终结以后就能迎来最甜蜜的死亡。
抵死缠绵，莫过如是。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可以送我去死——我迷迷瞪瞪地想。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晕眩中，我听见他告别的话语。
“……还在这里就好。”
之后，热源离去，不知所踪。
***
他回到车上，钻进车门时不自禁往后座投去一瞥。
想起那个人曾经在这里，被自己所束缚，甚至没有用安全带这种“别的东西”——在下意识里，居然做了这样的事吗？
那家伙昨晚喝得够多，估计想不起这茬，以她怕痛的毛病，看见了身上被磕碰出来的青紫，估计很是费解吧？可能还会觉得丢脸？毕竟是声称就算醉了也能控制好自己的人呢。
有些时刻，真是傻得离奇。
有些时刻，又聪明得可怕。
但是，被她偏爱、被她解读的感觉……
他抬手覆上胸口——也不算糟糕，不是吗？
她的担心也许不无道理。
但是，他早就知道，她会离开的未来。就算如此，他仍是受够了与她继续隔靴搔痒的局面，在确定某些不动摇根本的前提后，终于正式站到了彼此面前。
至此，她的担心虽不无道理，却已无关紧要。
尽管夜空始终空无一物，可是既然看见了流星，甚至被其吸引视线，忍不住迈开了脚步，那么，追着它、接住它，让它在视野中多停留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追星毫无意义，但当星星落于手中时，那样的触感令人发自肺腑感到一种舒适，一种让人能够暂且忘记某些痛楚的舒适。
而星星消失以后，依旧是一片寂静的、纯净的夜空。
一向如此，一直如此，他早就明白的。
既不会有改变，又何谈“伤害”？
***
万万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厘清现状，就直接再次见到了首领。
更没想到，缘由是莫名其妙地被调职。
“他提了好几次了，指名要你。我想现在的你确实可以过去，通识课程的教育结果目前为止我还算满意，这种程度足够了，你该去别的地方创造新的价值。毕竟，和我对话的是另一个世界——黎斗君不正是这样告诉我的吗？至于你说的管理手段，我观察过这段时间你对学生们的管控，很遗憾，它并不符合我目前的需求。所以，黎斗君，为了不浪费你身上的另一个世界，我想，梶井的工作室会是一个更好的去处。”
首领笑眯眯的，一通话都不带喘气儿，让人压根找不到可以插嘴的地方。
梶井基次郎？那个柠檬炸弹狂魔？
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去烦恼自己今后在港口黑手党位置的问题了，而且，多半不会直接参与杀戮。直接影响属于他人的可能性，对如今迷惘的我而言实在是一件需要更加慎重考虑的事 ，原本，我也不打算继续再教我的学生们。
不过……怎会如此？我分明记得他对我谈不上欣赏吧？
说起来，那时梶井基次郎突然来找我，我还觉得奇怪呢。
莫非是太宰？我下意识地怀疑是这家伙的手笔。如果真是太宰……掐指一算，难道那么久之前，他就已经替我想好这条路了吗？
也许可以问问他。
“怎么不说话？”
首领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我忙不迭地应声：“没什么，就是在想我的店怎么办。您的意思是，全权交给组织去经营吗？”
“哦？看不出来，你很在意你的经营？”
……是啦！我就是不善经营又怎样？还搁这儿拐弯抹角地嘲讽呢。
“多少有点责任感吧，不过也不算喜欢就是了。老实说，这段时间的经营和教学让我身心俱疲，但这样的实践也让我认清了事实。”
“看来我成全了你。”
我耸耸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首领盯着我，笑了：“确实如此。”
他的本意也确实如此。但我敢肯定其中还别有深意……他知道我和太宰的情况了？
三角变得不稳定，我已坍缩，向太宰那边倾斜。
“黎斗君，不要想太多。”首领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淡淡地说道，“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部下，本职工作是服从组织的安排，这就足够。”
真正想维持三角关系的人一直都不是我。
我默默地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
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森鸥外挟万某以制三角。这一次，我的主观意向倒向了一端，那么，我客观存在的肉/体就必然会被剥夺自由，须得身不由己地倒向另一端，这样才算平衡。
我不再是三角中拥有相对自主权的一方，而是变回了一颗空占其位的棋子。
但对此，我并没有太多感觉。
一来，我深知自己的“无情”：我本就不是什么能轻易产生爱憎之类鲜活情绪的人，从前会有反应，多数是出于“我”模仿世人中的角色而做出的可能的反馈，而我个人的内心深处，首先产生的通常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号；二来——
从前不想当棋子，是因为我希望能做一次尝试，尝试在全新的画布上自由绘制，看看究竟会是什么模样，故而画笔须得在我自己手中；事到如今，就算我这幅画要被别人拿去涂改也没关系，因为它已不再是空白，我已先一步落笔，并将继续落笔。
——更接近“绝对”的、更具有力量的自主权我已取得，便不再对着无关紧要的犄角旮旯斤斤计较。
太宰治是对的，我的问题在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把自己放进此世的“世人”之中。因此一切都不再具有现实意义，而是轻飘飘的“犄角旮旯”，一个虚构的舞台，以供虚拟的“可能性”登场。在我眼中，重要的不再是现实的人，而是这些有关“可能性”的——实验？哈，这么一看，果真是个合拍的去处。
“没有实感地活着”，既是因，也是果。像一个首尾相衔的莫比乌斯环。
要怎样，才能真正活着、真正活在现实里呢？
“黎斗君？是还有其它话想说吗？”首领问。
我回过神来，平静地摇摇头：“没有了。服从命令。”
“很好。”
于是，当天下午，我便前往梶井的工作室报到了。
柠檬花道从他的柠檬堆中冒出颗脑袋来，冲我招呼道：“哟，你可算来了！快！带上工具，咱们去实验，看看这次的配方威力如何！”
这人还是相当自来熟。
工作室里没有其他人。真不知道他这样自来熟的家伙为什么会缺助手？
“梶井君，没有其他人吗？”我直言问他。这家伙应该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藏着掖着说话吧。
果然，他很爽快地回答了：“那些家伙根本没有科学和艺术细胞，更别说爆炸了。”
难道我就有？
我忍住吐槽的欲望，认命地帮他收拾好东西，然后跟他一道前往实验场所。
就这样，我和梶井基次郎“愉快”地合作了起来。虽然我有理由怀疑这家伙就是为了少出门才叫我来帮他——帮他跑腿，但由于原本也不是什么强社交的工作，所以我俩还是整天猫在实验室里瞎捣鼓。
咳，不得不说，还挺爽的。
期间也去帮过几次红叶姐。我听她说，黑手党那些小鬼头因为浅井的事对我彻底改观了，但估计不会是我想要的转变。
虽然跑腿的机会不多，但我也在出门时遇见过几回曾经的学生。他们在表面上还是原来的态度，有尊敬也有奇怪的亲昵。但“亲昵”的感觉有些不同。
有天我碰见了那个孩子，秋山绿。我知道，我本应一视同仁，认可他们各自的特殊普遍存在，但她的确是一个更加特别的少女，而我尚且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主动约了饭，并在饭局中告诉我，要小心几个曾经的“同学”。我有些惊讶她会做这样的事，于是也直接向她提问了。
秋山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少顷，缓缓说：“老师，你真的知道自己对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吗？我提醒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再次看见……看见一出悲剧。”
她分明话里有话，我只能解读出，这样的提醒是出于上一次的“悲剧”她没能阻止，而无法知道更多。
是在说浅井吗？
“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临别时，留下了一句话：“黎斗，我蛮喜欢你的，但是，也仅止于此了。愿你……继续前行。”
那是出于真心的祝愿。我触碰到一颗17岁少女的真心，莫明感到一丝惶恐。
更加惶恐的是，这颗心旋即离我而去，进入茫茫人海。
独留我一人在原地。
此时此刻，我有些想念太宰。
关于太宰……呃，好像有段时间没见了。那之后我们就去喝过几次酒，其余时间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其实很正常，吧？不过，即便很久很久不联系，我估摸着，咱俩再相见时应该也不会有隔阂。
毕竟，异类与异类依偎在一起，便不再是异类。
太宰治说，只要我还在这里就好，而只要还在这里的我，对他又何尝不抱有同样的期望呢？
但我仍然没去找他，因为，在那之后我很快又接到了首领的通知。
这一次，我被安排和梶井去杜王町出差。
首领说，杜王町疑似有未知的异能力者出没，其中之一还得感谢我带来的情报——那夜企图离家出走的我，曾在那座小镇遇见了奇怪的厨师。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收拾好必需用品，便跟着梶井一同上路了。
踏进列车时，我习惯性地看向窗外。
规整的建筑与角落里野蛮生长的草木在飞逝中模糊成一团灰绿色。
城市与自然的界限被打破，或者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界限。
一切不过庸人自扰。
某时某地，或可归来看山仍是山。
更没想到，唤醒我的是太宰治——准确来说，是睫毛被挠来挠去的痒意。
……老实说，这招只有小时候表姐会对我用。
意外地，有点“幼稚”……好吧，是有点“可爱”。突然有了这家伙按年龄算还是个DK的实感呢。
我睁开眼睛，看见太宰治正用一只手支着脑袋侧躺着。他还穿着自己的西装，好像焊死在身上了一样。虽然但是，房地产中介这种社会人也经常这样穿……很好，DK形象就此幻灭。
但要是看脸的话，又变成了一种相当奇妙的——性感？
咦？我能在他身上感觉到对我而言的“性”？这个词和眼前的人扯上关系，莫非是因为某种扑面而来的、直白的“生命力”？
那是不能用任何“近似”的“想象”去描述的，具体的、鲜活的人性，极具张力，正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求的某种东西。
也许这就是我在初识太宰治时便觉得他符合我个人审美的内在原因，也是早上那个眉心吻的动机。
——我看着太宰，微微出神地想。
直到那张脸忽然凑近。
“又在想什么？”
一切仿佛清早的历史重演。
他俯首略略贴近我，鸢色的眼眸眨巴眨巴，有些水润。之前在玩睫毛的手顺势捧住我的脸颊，拇指却还倔强地继续骚扰着眼角的部分。
我眨眨眼，那只调皮的手指触电般离开。
藏在绷带后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呼吸停顿了一拍。
作为医学生，我无法忽略这样的肢体语言指向了什么，我毕竟没瞎。
也就是合理的生理反应罢了。
但是……虽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该如何定义，我总觉得有些事还不是时候。倒也不是出于普世意义上的“还没到那种程度的关系”，而是，作为接受过良好性教育的医学生，这件事对我而言只要做好安全措施也没什么所谓，但我还不清楚对他而言产生这样的想法并付诸实践意味着什么，又会导致什么样的影响。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仍然不想伤害他。
但我也不想直接问他。我感觉目前阶段的他会回避这个问题，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于是我盯着那水润的眼眸，说：“太宰，我们可以慢慢来，对吗？”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令人伤心的笑话。
“你哪来的时间用以担保？”
“……”
我无话可说。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自然也可能莫名其妙就消失。我并没有这方面的信用额度。
脑子里那根奇怪的“傻”筋又在捣乱。深思熟虑与下意识的反应都有触发它的可能，有时我也想自暴自弃，干脆不要思考好了。然而我又哪里舍得呢？
“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的。”他的声音轻到仿佛在自言自语。
太宰摸摸我的后脑勺，寂寥地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极为浅淡，却藏着很多难以言表的东西，而后就要松手离开。
像时间到了就要离开的灰姑娘，又或者……孤魂野鬼。
我却再一次被扑面而来的生命张力捕获。
太宰治这样的人，真的不能近距离观摩，尤其在和他的关系还算亲近的情况下。
我想，应该没哪个亲友看见了这样的表情，仍然无动于衷吧？更何况，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比之“亲友”更为复杂。
所以忍不住直接A上去，也是合理的……吧？
我猛地凑近，脑门撞上他的，鼻子也在打架，而嘴唇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他一开始无动于衷，我有些头脑发热，牙齿都在发颤，尽量小心地咬住了他的唇瓣，舔了舔。
“你想死吗？”他微微后撤，露出说话的空隙，眯起眼睛，像绷着一根弦。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罩，企图穿过它触碰到那颗躲躲藏藏的眼眸：“如你所愿。我的时间，在这一刻，可以交给你来决定。”
“……”
“你会送我去死吗？”
我这样问他。但心中分明有答案，因而显得有恃无恐，未免过分得意、自以为是，很可能会触发逆反心理，所以在问出口后我就隐约有些后悔。
但只是“隐约”，因为没有更多的时间给我想明白这方面的说话的艺术对他究竟适不适用——下一秒，局势逆转。
太宰抓住我的手腕，将它摁在枕头上，不要再捣乱。温热的掌心无端让人有灼烧感，仿佛灰烬里的火星。
他翻身覆盖在我之上，让我被他的阴影所笼罩。
不同于早上的那个拥抱，现在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我，面无表情，缓缓向我通告答案：“我不会。我对杀你没有兴趣，毕竟，你死到临头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起伏。”
“……”
不要做太宰治的敌人。这个男人实在太懂怎么扎心。
“还是有的……我怕痛。”虽然这样的反驳听起来很虚弱，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话可说。
“是吗？好巧，我也不喜欢疼痛。”
太宰却终于肯笑了。用力钳制住我的手腕的手忽然松开，紧接着，极其暧昧地将手指滑入我的指缝，然后虚虚收拢。
“你刚才不该咬我。”他说着，低下头来，停顿了几个呼吸。
我亦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你给我的时间，只有这一刻吗？”他轻轻问，吐息毫不吝啬地吹拂而过，我的腰窝有些泛痒。
这是要干嘛？春宵一刻值千金？
现在还是算了吧。
“也许还会有更多？看你表现。如你所说，这些对我大概率不会产生什么影响，那么你呢？”
“只是在担心这个吗……”太宰喃喃着，而后轻嘲一笑，“担心别人沉迷于你而无法自拔？真是自以为是啊，黎斗老师。”
是吗？这句话在我的能力“听”来，却不是什么掷地有声的全盘否定呢……
“我只是基于自己的推理，想要避免一些对你可能存在的伤害。”
“没关系的，我早就知道。我只是想要你……”他陷入了迟疑。
这样的迟疑让我想起自己曾向他说过的一句话——每一次有所保留的坦诚，都是为了被追问。
竟是一语成谶吗？
太宰，我们有时真的很像呢。
于是我配合他追问：“想要我什么？”
暂且陪他继续下去？
他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收紧了手指，死死抓住我的手，然后，用唇舌堵住了我们之间仅剩的语言交流空间。
它比早晨那个吻更为热烈，仿佛不顾一切，仿佛终结以后就能迎来最甜蜜的死亡。
抵死缠绵，莫过如是。
或许这一次他真的可以送我去死——我迷迷瞪瞪地想。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晕眩中，我听见他告别的话语。
“……还在这里就好。”
之后，热源离去，不知所踪。
***
他回到车上，钻进车门时不自禁往后座投去一瞥。
想起那个人曾经在这里，被自己所束缚，甚至没有用安全带这种“别的东西”——在下意识里，居然做了这样的事吗？
那家伙昨晚喝得够多，估计想不起这茬，以她怕痛的毛病，看见了身上被磕碰出来的青紫，估计很是费解吧？可能还会觉得丢脸？毕竟是声称就算醉了也能控制好自己的人呢。
有些时刻，真是傻得离奇。
有些时刻，又聪明得可怕。
但是，被她偏爱、被她解读的感觉……
他抬手覆上胸口——也不算糟糕，不是吗？
她的担心也许不无道理。
但是，他早就知道，她会离开的未来。就算如此，他仍是受够了与她继续隔靴搔痒的局面，在确定某些不动摇根本的前提后，终于正式站到了彼此面前。
至此，她的担心虽不无道理，却已无关紧要。
尽管夜空始终空无一物，可是既然看见了流星，甚至被其吸引视线，忍不住迈开了脚步，那么，追着它、接住它，让它在视野中多停留一会儿，又有何妨呢？
追星毫无意义，但当星星落于手中时，那样的触感令人发自肺腑感到一种舒适，一种让人能够暂且忘记某些痛楚的舒适。
而星星消失以后，依旧是一片寂静的、纯净的夜空。
一向如此，一直如此，他早就明白的。
既不会有改变，又何谈“伤害”？
***
万万没想到，我还没来得及厘清现状，就直接再次见到了首领。
更没想到，缘由是莫名其妙地被调职。
“他提了好几次了，指名要你。我想现在的你确实可以过去，通识课程的教育结果目前为止我还算满意，这种程度足够了，你该去别的地方创造新的价值。毕竟，和我对话的是另一个世界——黎斗君不正是这样告诉我的吗？至于你说的管理手段，我观察过这段时间你对学生们的管控，很遗憾，它并不符合我目前的需求。所以，黎斗君，为了不浪费你身上的另一个世界，我想，梶井的工作室会是一个更好的去处。”
首领笑眯眯的，一通话都不带喘气儿，让人压根找不到可以插嘴的地方。
梶井基次郎？那个柠檬炸弹狂魔？
也好，至少我可以不用去烦恼自己今后在港口黑手党位置的问题了，而且，多半不会直接参与杀戮。直接影响属于他人的可能性，对如今迷惘的我而言实在是一件需要更加慎重考虑的事 ，原本，我也不打算继续再教我的学生们。
不过……怎会如此？我分明记得他对我谈不上欣赏吧？
说起来，那时梶井基次郎突然来找我，我还觉得奇怪呢。
莫非是太宰？我下意识地怀疑是这家伙的手笔。如果真是太宰……掐指一算，难道那么久之前，他就已经替我想好这条路了吗？
也许可以问问他。
“怎么不说话？”
首领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我忙不迭地应声：“没什么，就是在想我的店怎么办。您的意思是，全权交给组织去经营吗？”
“哦？看不出来，你很在意你的经营？”
……是啦！我就是不善经营又怎样？还搁这儿拐弯抹角地嘲讽呢。
“多少有点责任感吧，不过也不算喜欢就是了。老实说，这段时间的经营和教学让我身心俱疲，但这样的实践也让我认清了事实。”
“看来我成全了你。”
我耸耸肩：“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
首领盯着我，笑了：“确实如此。”
他的本意也确实如此。但我敢肯定其中还别有深意……他知道我和太宰的情况了？
三角变得不稳定，我已坍缩，向太宰那边倾斜。
“黎斗君，不要想太多。”首领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淡淡地说道，“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部下，本职工作是服从组织的安排，这就足够。”
真正想维持三角关系的人一直都不是我。
我默默地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
古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今有森鸥外挟万某以制三角。这一次，我的主观意向倒向了一端，那么，我客观存在的肉/体就必然会被剥夺自由，须得身不由己地倒向另一端，这样才算平衡。
我不再是三角中拥有相对自主权的一方，而是变回了一颗空占其位的棋子。
但对此，我并没有太多感觉。
一来，我深知自己的“无情”：我本就不是什么能轻易产生爱憎之类鲜活情绪的人，从前会有反应，多数是出于“我”模仿世人中的角色而做出的可能的反馈，而我个人的内心深处，首先产生的通常只是一个单纯的问号；二来——
从前不想当棋子，是因为我希望能做一次尝试，尝试在全新的画布上自由绘制，看看究竟会是什么模样，故而画笔须得在我自己手中；事到如今，就算我这幅画要被别人拿去涂改也没关系，因为它已不再是空白，我已先一步落笔，并将继续落笔。
——更接近“绝对”的、更具有力量的自主权我已取得，便不再对着无关紧要的犄角旮旯斤斤计较。
太宰治是对的，我的问题在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把自己放进此世的“世人”之中。因此一切都不再具有现实意义，而是轻飘飘的“犄角旮旯”，一个虚构的舞台，以供虚拟的“可能性”登场。在我眼中，重要的不再是现实的人，而是这些有关“可能性”的——实验？哈，这么一看，果真是个合拍的去处。
“没有实感地活着”，既是因，也是果。像一个首尾相衔的莫比乌斯环。
要怎样，才能真正活着、真正活在现实里呢？
“黎斗君？是还有其它话想说吗？”首领问。
我回过神来，平静地摇摇头：“没有了。服从命令。”
“很好。”
于是，当天下午，我便前往梶井的工作室报到了。
柠檬花道从他的柠檬堆中冒出颗脑袋来，冲我招呼道：“哟，你可算来了！快！带上工具，咱们去实验，看看这次的配方威力如何！”
这人还是相当自来熟。
工作室里没有其他人。真不知道他这样自来熟的家伙为什么会缺助手？
“梶井君，没有其他人吗？”我直言问他。这家伙应该不喜欢别人拐弯抹角、藏着掖着说话吧。
果然，他很爽快地回答了：“那些家伙根本没有科学和艺术细胞，更别说爆炸了。”
难道我就有？
我忍住吐槽的欲望，认命地帮他收拾好东西，然后跟他一道前往实验场所。
就这样，我和梶井基次郎“愉快”地合作了起来。虽然我有理由怀疑这家伙就是为了少出门才叫我来帮他——帮他跑腿，但由于原本也不是什么强社交的工作，所以我俩还是整天猫在实验室里瞎捣鼓。
咳，不得不说，还挺爽的。
期间也去帮过几次红叶姐。我听她说，黑手党那些小鬼头因为浅井的事对我彻底改观了，但估计不会是我想要的转变。
虽然跑腿的机会不多，但我也在出门时遇见过几回曾经的学生。他们在表面上还是原来的态度，有尊敬也有奇怪的亲昵。但“亲昵”的感觉有些不同。
有天我碰见了那个孩子，秋山绿。我知道，我本应一视同仁，认可他们各自的特殊普遍存在，但她的确是一个更加特别的少女，而我尚且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主动约了饭，并在饭局中告诉我，要小心几个曾经的“同学”。我有些惊讶她会做这样的事，于是也直接向她提问了。
秋山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少顷，缓缓说：“老师，你真的知道自己对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吗？我提醒你，只是因为我不想再次看见……看见一出悲剧。”
她分明话里有话，我只能解读出，这样的提醒是出于上一次的“悲剧”她没能阻止，而无法知道更多。
是在说浅井吗？
“我很抱歉。”
她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
临别时，留下了一句话：“黎斗，我蛮喜欢你的，但是，也仅止于此了。愿你……继续前行。”
那是出于真心的祝愿。我触碰到一颗17岁少女的真心，莫明感到一丝惶恐。
更加惶恐的是，这颗心旋即离我而去，进入茫茫人海。
独留我一人在原地。
此时此刻，我有些想念太宰。
关于太宰……呃，好像有段时间没见了。那之后我们就去喝过几次酒，其余时间他没来找我，我也没去找他，其实很正常，吧？不过，即便很久很久不联系，我估摸着，咱俩再相见时应该也不会有隔阂。
毕竟，异类与异类依偎在一起，便不再是异类。
太宰治说，只要我还在这里就好，而只要还在这里的我，对他又何尝不抱有同样的期望呢？
但我仍然没去找他，因为，在那之后我很快又接到了首领的通知。
这一次，我被安排和梶井去杜王町出差。
首领说，杜王町疑似有未知的异能力者出没，其中之一还得感谢我带来的情报——那夜企图离家出走的我，曾在那座小镇遇见了奇怪的厨师。
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收拾好必需用品，便跟着梶井一同上路了。
踏进列车时，我习惯性地看向窗外。
规整的建筑与角落里野蛮生长的草木在飞逝中模糊成一团灰绿色。
城市与自然的界限被打破，或者说，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界限。
一切不过庸人自扰。
某时某地，或可归来看山仍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