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青的手机铃声响起时，林巧被吓得一个激灵。
“这么害怕？”施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挂断，然后开了静音，然后安抚地看了眼林巧，笑道：“别怕，一会儿有好玩的。”
听了这话，林巧立刻站立如鹌鹑，恨不得贴在施青的手臂上，颤颤巍巍道：“什、什么好玩的……”
施青在前面带路，这长枫中学是所私立，学生基本上都是冲着国外的大学去的，晚上得去参加各种其他课外班，因此一直没有设置晚自习，六点放学之后学生就都被接走了。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几栋教学楼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路上还留着几盏雪白的路灯。
施青在一盏灯下站定，对林巧和郭筱筱道：“闭上眼睛。”
郭筱筱听话地闭上了，施青的手指飞快地在她眼皮上画了个咒，“好了，睁开吧。”
林巧站在一旁，感觉自己正在度过三十年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听一旁的郭筱筱发出惊叹的声音，心里更加忐忑，嘴唇哆哆嗦嗦的也没说出什么句子。
这也不怪她，跟孩子们比起来，成年人的无神论观点早就定了型，一旦被放开道口子，那估计是什么洪水猛兽都能想象得出来。
不过虽然理解，但对着林巧抖得像扑棱蛾子似的眼皮，施青的符愣是画了几次都没画成功。
施青对一直跟着他们没说话的庄白使了个眼色，“你来安抚安抚她。”
庄白正要过来，倒是林巧忽然站得笔直如松：“不必，我可以！”
自从方才被庄白吓晕过去，林老师再看到庄老师那可是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功效竟然堪比镇静剂。
施青就着这股劲，赶紧凌空在她眼前画了几道，然后退后一步，拍拍她的肩膀，“好了，睁开眼看看？”
林巧现在是丝毫不顾及形象了，眼睛眯缝得比一根针还细小，现下正艰难地把眼皮撑开。
然而不过刚刚看到一点端倪，林巧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另一个世界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她面前。
原来到了夜间就空无一人的学校并不寂静，当人类退场，鬼怪们便敲锣打鼓地上台了。
他们处在广场的中央，这里是最繁华的地界，不远处用旗子划出一片舞池，有两个身材苗条的骷髅兄正在中央教大家跳华尔兹，而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不远处还被摆了一圈柔软的沙发，里面坐满了鬼，鬼鬼手拿一本书，正借着摇曳的鬼火认真读书。
而鬼最多也是最热闹的，也就是施青他们所站的位置，左右各摆了一排五颜六色的摊子，摊前挂着黄澄澄的灯笼。
这里的摊主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女客们发型也各异，有个穿着旗袍的女性摇曳生姿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去，郭筱筱揉了揉眼睛，“那个人好眼熟啊。”
说着，郭筱筱将头一扭，看到一旁校史宣传牌上杰出校友那一栏上印着的一位美丽女性，生卒年：1913—1940。
郭筱筱捂住嘴巴。
“新鲜的梅花糕，香喷喷的，姑娘，你们要不要来一份？”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招呼着。
“啊！”林巧忽然叫道，“王叔！”
那中年人依旧笑眯眯的，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来人，然后忽然脸上笑容更盛，几乎笑出了褶子，“小林，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我我有点事。”林巧一个跨步走上前去，“王叔，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王叔是之前在学校门口摆摊的师傅，做得一手好糕点，梅花糕最是地道好吃，林巧刚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年，事情多任务重，她又没经验，经常晚上加班到八九点，那时候每天晚上走出校门，最舒心的事就是切上一块梅花糕，一边细细地啃，一边走向公交车站。
冬日里寒风凛冽，吹得人耳朵面颊都疼，但手心里的那块梅花糕却是暖的。
王师傅见这年轻的小姑娘工作这么辛苦，每天裹得跟头小熊似的出校门，心里总是想起自己在别的城市工作的女儿，因此给林巧切的分量总是格外足些。
有时生意过于好了，他还会给林巧藏起一块来。
一个不善言辞的卖家，一个心事繁重的顾客，没有太多的语言，可就这样一天天的熟络起来。
直到有一天，王师傅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
林巧以为他是有自己的店面，或者去别的地方摆摊子了，再或者，也许赚够了钱，回家舒舒服服地含饴弄孙了。
林巧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跟同事们点糕点外卖，提起之前总在学校门口卖梅花糕的中年人，她才听同事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啊，王叔多好的人，年纪又不大，居然得癌症去世了。
林巧这才后知后觉。
她的工作越发得心应手，生活也已经步入正轨，那个寒冷的冬天，终于还是远去了。
只是在这个初秋，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已然故去的人，林巧忽然觉得脸颊和耳朵又再次被冻得通红，只有眼睛里是热的。
“好得很，也痛快得很，我现在吃嘛嘛香，不用再遭罪了。”王叔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看，这不又胖了吗。”
林巧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太小了，居然这样难以包住眼泪，她一眨眼，脸上就潮湿了一片。
“你这娃娃，哭啥子嘛。莫哭！”王叔拿起手里的刀，切下好大一块梅花糕，装在盘子里递给林巧，“拿着，好久没吃到了吧，叔送你的。”
林巧接过盘子，抽抽噎噎道：“您、您这包装、还、还升级、呃，了啊……”
王叔就笑：“是啊，之前只能外带，现在我这儿都能堂食了。”
“这里的东西最好不要吃，小心明天闹肚子。”施青善意地提醒道。
林巧却恍若未闻，咬下一大口，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一个生死，又或许是方才施青没给她开味觉的权限，她什么味道都尝不出。
可是偏偏还是觉得是好吃的。
“味道跟当年比怎么样？”
“一样的。”林巧先是大口地吃，然后又小口珍惜地咬着，“跟当年一、一样的好吃。”
“吃东西的时候就别哭了，小心噎着。”王叔提醒着。
林巧猛点头。
施青冲庄白招了招手：“在外面站着干嘛，进来啊。”
庄白抱着手臂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拒绝都还没拒绝完，施青就过来拉他。庄白无奈，只能被她拉进去，一只脚刚刚踏入结界内，整个结界内似乎静了一静，下一刻，开始集体鸡飞狗跳。
见状，施青当机立断又把他推了出去：“你还是在外边待着吧，我叫你再进来。”
庄白：“……”
然而他刚退出去，这群健忘的鬼魂们只迷惑了半晌，完全忘记了方才打算逃命奔窜的慌乱，又开始各做各事。
施青敬畏地望了一眼庄白，一时搞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祸害。
施青自己走回结界内，走上前对王叔说：“叔，我们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你说。”王叔爽朗地答应着。
“咱们学校这几个月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发生？特殊的人出现，或者特殊的鬼出现，再或者，就让你们感觉不舒服的事情都能说。”
“特殊的事儿，我想想啊……”
王叔陷入沉思，一旁一个卖手串的女子说话了：“当然有啦，就在两个月以前，有个很奇怪的事情，搞得我们大家都怕怕的呦！”
此女鬼的话一出，一旁的鬼魂们纷纷点头附和。
施青一听，感觉情况非同小可，凑上前道：“什么事，展开说说！”
那女鬼用手掩住嘴，也凑近施青，还嫌不够近，只差跟施青脸碰上脸。
“这么机密哪。”施青心里起了点敬畏，就见那女鬼尖锐的手指甲向上一指，指向一栋施青十分熟悉的教学楼，“那栋楼里面……”
施青：“嗯嗯嗯嗯。”
女鬼口中冰凉的气吹得有种恐怖片的氛围，只听她郑重严肃地道：“……被人施了好厉害的咒，我们都进不去了！”
施青向后一仰：“就这？”
女鬼不乐意了，“什么叫‘就这’？那楼里有我不少营生呢。”
“就没有多个人，不是，多个鬼之类的？”施青提示。
女鬼瞧着自己长得跟葱似的手指甲，瞥了施青一眼：“这里是学校，是这一片最热闹抢手的地界，死在这附近的，是个鬼都想削尖脑袋挤进来，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自然天天都有新鬼进来。”
施青挥手招来郭筱筱：“筱筱，你来跟她描述一下。”
郭筱筱听话地走了过来，跟女鬼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谢瑜的长相。
“啊，你要这么说，我还确实有点印象。”女鬼眉头一扯，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的下巴拖出来又推回去，说话语调也就奇奇怪怪的：“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不过那也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吧？”
“对，半年前。”
“我记得当时我那脂粉铺子还开在教学楼天台上，那时候啊，生意是真的好，这里的太太小姐们都去我铺子里——”
施青原本想忍着让这人说完，一直都乖巧的郭筱筱却忽然打断道：“姐姐，还是说说那个女孩吧。”
“哦，好。”这女鬼咔吧一声把下巴推回去，继续说道：“我记得，那天那个小姑娘上了天台，也没哭没说话，就坐在上面。我以为她在看星星，我那边生意又忙，就没管她。
“后来看了一会，她就坐到栏杆外面去看了。哎呦，当时吓得我呦。虽然我也喜欢坐在外边数钱，但是我这没胳膊没腿的，摔下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是散了，然后花几天时间慢慢聚起来。
“当时我就也攀出去了，拉着那姑娘胳膊，这才发现她正发着呆呢，你说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坐在天台牙子上，那不是有事情还能咋子样嘛。”
郭筱筱：“你拉住她了？”
“哎呦，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鬼魂，哪里拉得住活人。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我还是在她旁边念叨了半天。说得我那叫一个口干舌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女鬼说得眉飞色舞，“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小姑娘还真打算攀回去。”
“然后呢？”郭筱筱急切地问道，“那她怎么又摔下去了？”
女鬼飞起的眉毛落下了，扬起的嘴唇也拉平了，又成了板板正正的一张脸。
她干巴巴地说：“她脚一滑，就掉下去了。”
郭筱筱的表情空白了半晌，随即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似乎被这几个字狠狠地刺中了，她想要一把拉过那女鬼的衣襟，可手只穿过一片虚无：“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这么儿戏？”
女鬼胸前被她掏了个洞，依然无知无觉，她语调平平：“这位姑娘，我们这些还没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终。有被雷劈死的，有走山路跌死的，有在路边好端端的走着被车撞死的，谁又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这女人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地一圈一圈向后传播，像是荡开的水波。
“我们这些还没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终……”
“被雷劈死的……”
“走山路跌死的……”
方才还热闹的鬼市忽然沉寂下来，只剩下这细细的、音调逐渐升高的呢喃。
仿佛盛夏的虫蝇声，令人心烦意乱。
“不好！”施青一把抓住郭筱筱的手腕，向后猛退一步。
庄白正要抬腿进来，施青喝道：“先别进来！”
如果庄白现在进来，那她们要找的人，就也要趁乱逃走了。
“这么害怕？”施青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挂断，然后开了静音，然后安抚地看了眼林巧，笑道：“别怕，一会儿有好玩的。”
听了这话，林巧立刻站立如鹌鹑，恨不得贴在施青的手臂上，颤颤巍巍道：“什、什么好玩的……”
施青在前面带路，这长枫中学是所私立，学生基本上都是冲着国外的大学去的，晚上得去参加各种其他课外班，因此一直没有设置晚自习，六点放学之后学生就都被接走了。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几栋教学楼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路上还留着几盏雪白的路灯。
施青在一盏灯下站定，对林巧和郭筱筱道：“闭上眼睛。”
郭筱筱听话地闭上了，施青的手指飞快地在她眼皮上画了个咒，“好了，睁开吧。”
林巧站在一旁，感觉自己正在度过三十年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听一旁的郭筱筱发出惊叹的声音，心里更加忐忑，嘴唇哆哆嗦嗦的也没说出什么句子。
这也不怪她，跟孩子们比起来，成年人的无神论观点早就定了型，一旦被放开道口子，那估计是什么洪水猛兽都能想象得出来。
不过虽然理解，但对着林巧抖得像扑棱蛾子似的眼皮，施青的符愣是画了几次都没画成功。
施青对一直跟着他们没说话的庄白使了个眼色，“你来安抚安抚她。”
庄白正要过来，倒是林巧忽然站得笔直如松：“不必，我可以！”
自从方才被庄白吓晕过去，林老师再看到庄老师那可是脸也不红了心也不跳了，功效竟然堪比镇静剂。
施青就着这股劲，赶紧凌空在她眼前画了几道，然后退后一步，拍拍她的肩膀，“好了，睁开眼看看？”
林巧现在是丝毫不顾及形象了，眼睛眯缝得比一根针还细小，现下正艰难地把眼皮撑开。
然而不过刚刚看到一点端倪，林巧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另一个世界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她面前。
原来到了夜间就空无一人的学校并不寂静，当人类退场，鬼怪们便敲锣打鼓地上台了。
他们处在广场的中央，这里是最繁华的地界，不远处用旗子划出一片舞池，有两个身材苗条的骷髅兄正在中央教大家跳华尔兹，而就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不远处还被摆了一圈柔软的沙发，里面坐满了鬼，鬼鬼手拿一本书，正借着摇曳的鬼火认真读书。
而鬼最多也是最热闹的，也就是施青他们所站的位置，左右各摆了一排五颜六色的摊子，摊前挂着黄澄澄的灯笼。
这里的摊主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女客们发型也各异，有个穿着旗袍的女性摇曳生姿地从她们面前走过去，郭筱筱揉了揉眼睛，“那个人好眼熟啊。”
说着，郭筱筱将头一扭，看到一旁校史宣传牌上杰出校友那一栏上印着的一位美丽女性，生卒年：1913—1940。
郭筱筱捂住嘴巴。
“新鲜的梅花糕，香喷喷的，姑娘，你们要不要来一份？”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招呼着。
“啊！”林巧忽然叫道，“王叔！”
那中年人依旧笑眯眯的，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来人，然后忽然脸上笑容更盛，几乎笑出了褶子，“小林，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我我有点事。”林巧一个跨步走上前去，“王叔，您现在身体怎么样？”
王叔是之前在学校门口摆摊的师傅，做得一手好糕点，梅花糕最是地道好吃，林巧刚来这里工作的第一年，事情多任务重，她又没经验，经常晚上加班到八九点，那时候每天晚上走出校门，最舒心的事就是切上一块梅花糕，一边细细地啃，一边走向公交车站。
冬日里寒风凛冽，吹得人耳朵面颊都疼，但手心里的那块梅花糕却是暖的。
王师傅见这年轻的小姑娘工作这么辛苦，每天裹得跟头小熊似的出校门，心里总是想起自己在别的城市工作的女儿，因此给林巧切的分量总是格外足些。
有时生意过于好了，他还会给林巧藏起一块来。
一个不善言辞的卖家，一个心事繁重的顾客，没有太多的语言，可就这样一天天的熟络起来。
直到有一天，王师傅再也没有出现在学校门口。
林巧以为他是有自己的店面，或者去别的地方摆摊子了，再或者，也许赚够了钱，回家舒舒服服地含饴弄孙了。
林巧这样想着，直到有一天跟同事们点糕点外卖，提起之前总在学校门口卖梅花糕的中年人，她才听同事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啊，王叔多好的人，年纪又不大，居然得癌症去世了。
林巧这才后知后觉。
她的工作越发得心应手，生活也已经步入正轨，那个寒冷的冬天，终于还是远去了。
只是在这个初秋，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已然故去的人，林巧忽然觉得脸颊和耳朵又再次被冻得通红，只有眼睛里是热的。
“好得很，也痛快得很，我现在吃嘛嘛香，不用再遭罪了。”王叔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看，这不又胖了吗。”
林巧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太小了，居然这样难以包住眼泪，她一眨眼，脸上就潮湿了一片。
“你这娃娃，哭啥子嘛。莫哭！”王叔拿起手里的刀，切下好大一块梅花糕，装在盘子里递给林巧，“拿着，好久没吃到了吧，叔送你的。”
林巧接过盘子，抽抽噎噎道：“您、您这包装、还、还升级、呃，了啊……”
王叔就笑：“是啊，之前只能外带，现在我这儿都能堂食了。”
“这里的东西最好不要吃，小心明天闹肚子。”施青善意地提醒道。
林巧却恍若未闻，咬下一大口，或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本就隔着一个生死，又或许是方才施青没给她开味觉的权限，她什么味道都尝不出。
可是偏偏还是觉得是好吃的。
“味道跟当年比怎么样？”
“一样的。”林巧先是大口地吃，然后又小口珍惜地咬着，“跟当年一、一样的好吃。”
“吃东西的时候就别哭了，小心噎着。”王叔提醒着。
林巧猛点头。
施青冲庄白招了招手：“在外面站着干嘛，进来啊。”
庄白抱着手臂摇了摇头：“还是不了。”
拒绝都还没拒绝完，施青就过来拉他。庄白无奈，只能被她拉进去，一只脚刚刚踏入结界内，整个结界内似乎静了一静，下一刻，开始集体鸡飞狗跳。
见状，施青当机立断又把他推了出去：“你还是在外边待着吧，我叫你再进来。”
庄白：“……”
然而他刚退出去，这群健忘的鬼魂们只迷惑了半晌，完全忘记了方才打算逃命奔窜的慌乱，又开始各做各事。
施青敬畏地望了一眼庄白，一时搞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祸害。
施青自己走回结界内，走上前对王叔说：“叔，我们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你说。”王叔爽朗地答应着。
“咱们学校这几个月来，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发生？特殊的人出现，或者特殊的鬼出现，再或者，就让你们感觉不舒服的事情都能说。”
“特殊的事儿，我想想啊……”
王叔陷入沉思，一旁一个卖手串的女子说话了：“当然有啦，就在两个月以前，有个很奇怪的事情，搞得我们大家都怕怕的呦！”
此女鬼的话一出，一旁的鬼魂们纷纷点头附和。
施青一听，感觉情况非同小可，凑上前道：“什么事，展开说说！”
那女鬼用手掩住嘴，也凑近施青，还嫌不够近，只差跟施青脸碰上脸。
“这么机密哪。”施青心里起了点敬畏，就见那女鬼尖锐的手指甲向上一指，指向一栋施青十分熟悉的教学楼，“那栋楼里面……”
施青：“嗯嗯嗯嗯。”
女鬼口中冰凉的气吹得有种恐怖片的氛围，只听她郑重严肃地道：“……被人施了好厉害的咒，我们都进不去了！”
施青向后一仰：“就这？”
女鬼不乐意了，“什么叫‘就这’？那楼里有我不少营生呢。”
“就没有多个人，不是，多个鬼之类的？”施青提示。
女鬼瞧着自己长得跟葱似的手指甲，瞥了施青一眼：“这里是学校，是这一片最热闹抢手的地界，死在这附近的，是个鬼都想削尖脑袋挤进来，老的少的、美的丑的，自然天天都有新鬼进来。”
施青挥手招来郭筱筱：“筱筱，你来跟她描述一下。”
郭筱筱听话地走了过来，跟女鬼详细地描述了一番谢瑜的长相。
“啊，你要这么说，我还确实有点印象。”女鬼眉头一扯，一边思索一边把自己的下巴拖出来又推回去，说话语调也就奇奇怪怪的：“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不过那也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吧？”
“对，半年前。”
“我记得当时我那脂粉铺子还开在教学楼天台上，那时候啊，生意是真的好，这里的太太小姐们都去我铺子里——”
施青原本想忍着让这人说完，一直都乖巧的郭筱筱却忽然打断道：“姐姐，还是说说那个女孩吧。”
“哦，好。”这女鬼咔吧一声把下巴推回去，继续说道：“我记得，那天那个小姑娘上了天台，也没哭没说话，就坐在上面。我以为她在看星星，我那边生意又忙，就没管她。
“后来看了一会，她就坐到栏杆外面去看了。哎呦，当时吓得我呦。虽然我也喜欢坐在外边数钱，但是我这没胳膊没腿的，摔下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是散了，然后花几天时间慢慢聚起来。
“当时我就也攀出去了，拉着那姑娘胳膊，这才发现她正发着呆呢，你说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坐在天台牙子上，那不是有事情还能咋子样嘛。”
郭筱筱：“你拉住她了？”
“哎呦，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鬼魂，哪里拉得住活人。虽然知道她听不见，但我还是在她旁边念叨了半天。说得我那叫一个口干舌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女鬼说得眉飞色舞，“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小姑娘还真打算攀回去。”
“然后呢？”郭筱筱急切地问道，“那她怎么又摔下去了？”
女鬼飞起的眉毛落下了，扬起的嘴唇也拉平了，又成了板板正正的一张脸。
她干巴巴地说：“她脚一滑，就掉下去了。”
郭筱筱的表情空白了半晌，随即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似乎被这几个字狠狠地刺中了，她想要一把拉过那女鬼的衣襟，可手只穿过一片虚无：“你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这么儿戏？”
女鬼胸前被她掏了个洞，依然无知无觉，她语调平平：“这位姑娘，我们这些还没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终。有被雷劈死的，有走山路跌死的，有在路边好端端的走着被车撞死的，谁又在跟我们开玩笑呢？”
这女人的话一传十，十传百地一圈一圈向后传播，像是荡开的水波。
“我们这些还没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终……”
“被雷劈死的……”
“走山路跌死的……”
方才还热闹的鬼市忽然沉寂下来，只剩下这细细的、音调逐渐升高的呢喃。
仿佛盛夏的虫蝇声，令人心烦意乱。
“不好！”施青一把抓住郭筱筱的手腕，向后猛退一步。
庄白正要抬腿进来，施青喝道：“先别进来！”
如果庄白现在进来，那她们要找的人，就也要趁乱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