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檐阴凉处的朱梦木木地看了他们一眼，掉头越过还是土泥巴的道场，看向院子角落那棵还未长大的香樟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苦涩想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已经认清现实的朱梦离开屋檐，她并不想被人围观。
她一个人闷闷地绕着其实才建了两三年的“老屋”走着，老屋后头是用山石码地厕所，一下雨茅坑里面就涨水，上厕所拉粑粑的时候还要轻轻抬一下屁股，不然会有污水溅到皮肤或衣服上。
老屋左侧也是用山石围起的露天猪圈、牛圈，这些畜生可真可怜，一到下雨天，就只能躲到柴垛下面避避。
老屋右侧还是一大堆没挖平的泥巴山坡，旁边还东倒西歪地放着两把锄头，一副挑土的簸箕扁担。朱梦爸妈正是因为想赶在农忙前挖平这块院子，所以忽略了对朱梦的照看才导致这场祸事。
哎，得想办法帮忙爸妈挣些钱，好改善一下家里状况。不过还是先把自己脸上祛疤的事解决了再说，上辈子就因为这个疤狠狠自卑了二十几年，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有缺陷，所以从来不敢在老师同学和领导同事面前表现自己。
“妈，我想去市医院做修复手术，我不想留疤。”几天不说话的朱梦一语惊吓了屋里的所有人。
朱梦妈妈双眼通红地看着朱梦，颤抖地说：“好，好，我们去大医院，看最好的医生，不会让你脸上留疤。”
听到朱梦妈妈脱口而出的保证，朱梦爸爸摸摸裤兜，掏出大红花芙蓉烟，递了一支给小舅舅，自己点了一支低头抽起来。
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小叔因为你在他家出事跟你婶吵架了，你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过两天你小叔还是要把她从娘家接回来的，所以我先把手里的钱给他先买家什用了。”
朱梦妈妈一听这话，扑过去就要挠朱梦爸爸：“朱大志，我要跟你离婚！她把我家梦儿害成这样，你还给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朱梦爸爸侧身躲过妻子的九阴白骨爪，双手一把抓住她胳膊，一脸正气凛然地说：“这不是梦儿没事嘛，算命先生说她命中有这一劫，过这了个坎，她这一生就无忧了，不然她就是个短命相，活不过十二岁。”
“哼，信你的话猪都能上树！想当年，你就听信你那群狐朋狗友说的‘朋友面前不说假，妻子面前不说真。’的鬼话，到现在还欠一屁股债！”朱梦妈妈是一点都不敢信了，每次想起这件事就心塞难忍。
“妹妹！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小舅舅艾金石没好气地打断朱梦妈妈的话。
“小哥！你还帮他。”朱梦妈妈跺脚，不敢置信一直最疼她的小哥居然帮倒忙。
“你先听我说完，算命的虽然说这一劫是命中注定，但梦儿毕竟是个女孩子，破相对她以后嫁人还是有影响的。我今年上半年存了点钱，还没来得及还债，先挪给你们给梦儿去大医院瞧瞧！”小舅舅一锤定音。
小舅妈也在旁边帮衬：“是啊，小妹，你先把钱拿着去给梦儿治吧，我们这钱反正也是帮我爹还打牌欠的帐，早点晚点没啥的。”
去市里的大巴上，十九个位子生生地挤进三十五个人，幸好朱梦一家是从发车点直接上车，才占了个靠窗的位子。
朱大志把靠窗的位置让朱梦妈妈，让她抱着朱梦坐，窗户有风进来，不会闷着晕车。
朱梦斜躺在妈妈怀里，静静地看窗外的大山，马路边的大树，一节一节地向后倒退，车子时不时地刹车，启动。车里面站着的人也随着人浪前后起伏，已经有人受不住开始干呕了。
“别吐车上，门把上有塑料袋，旁边的人把窗户打开，别只顾自个儿怕冷，要考虑大部分的人哈！”司机显然是见多这种情况了，处理的有条不紊。
哎，真是想念前世平坦的水泥马路，自己在这山路来回打几个转儿地跑几趟车，啥晕车的毛病都给治好了。
也不知道自从回到儿时后，那边的自己怎么样了？
老公有没有吓慌神，老家的父母孩子会不会伤心欲绝，担心从此以后没了依靠？
呸呸呸，事情一定没那么坏，说不定有另一个自己代替自己生活得好好的，朱梦连忙在心里安慰自己。
“梦儿，你别睡着了，我有点不舒服，你盯着你爸一点，钱可都在他身上，现在外面不安全得很，要多长个心眼儿盯着。”朱梦妈妈面色有点苍白，是晕车的前兆。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一坐车就要去掉她半条命，直到朱梦自己买车才好些，不过远路也是开一段路停二十分钟才能熬得住。
“妈，你放心！我会盯得紧紧的。”朱梦瞧了旁边一脸严肃的爸爸，心里紧了紧，她爸爸虽然骨子里有些重男轻女，但比村里其它动不动拳打脚踢打人的男人好太多了。
“爸，这次治好我的疤痕后，我会很努力地读书，长大以后孝顺你们。还有等以后家里条件好了，你们再给我生个弟弟，我帮你们一起养。”朱梦向她爸爸表忠心，心想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让家里这么穷，不然都对不起比别人多未来二十多年的生活阅历。
至于老公，暂时不想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孩子想这么多干什么，你就好好读书，长大自己能挣钱，到时给娘家钱时不用看别人脸色才是正经。还有生弟弟也是为你好，到时有个兄弟给你撑腰，走到哪里都不怕。”朱大志一本正经地说道，养儿防老，他一直都是这种思想。
“嗯，你说得对！爸，我都听你的。”父亲上辈子执着了五六十年的事，朱梦不打算现在跟他犟。
她得想办法鼓励爸妈出去打工，在农村干活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而且小舅舅好像就是这几年因为在家帮人上木料时，不小心被滑落下来的树枝戳瞎右眼，后来就离婚了。
可现在是九六年，有什么活儿是他们可以干的呢？朱梦有点头疼，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太小，根本不了解外面的发展情况，现在只能边走边看情况了。
几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离医院最近的地方停下，一下车朱梦妈妈就赶紧蹲在马路边上，连苦胆汁儿都吐出来了。朱大志也支撑不住地靠在路边上树干上，掏出火柴和香烟，“擦”地一声点燃忙深吸两大口烟，使劲地咳嗽后往旁边草丛吐了口浓痰才舒服些。
朱梦看到他们这么难受的样，连忙背着小书包朝离他们最近的小卖部跑去，回来的时候端了一大瓷缸凉白开递给妈妈：“妈，你漱漱口就会好些。”
“没收钱吧？收钱的话不用了，我忍忍，等会儿就到医院了，那里肯定有水喝。”朱梦妈妈用手摁住胸口，头也不抬地说。
朱梦无言，抬手轻轻地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说：“不用钱，那店老板人很好。”
下午，医院收费窗口前，小小的朱梦紧紧地攥着小书包带子，目光放空地望着双手抱头靠墙蹲着的父亲，旁边是泪水涟涟焦急问话的母亲：“你不是把钱放在皮带拉链袋里面吗？都靠皮肤贴着放的，怎么会被偷了呢？你再找找，是不是没放在里面？”
“还看什么看，拉链袋子都被划破了。我都说了，这就是命，你们非得要来，这下好了，不仅病没看着，还白白欠了我大姐小妹人情！”朱大志咕哝抱怨。
“朱大志，你这说得什么迷信话？从结婚到现在，你信迷信治病烧地纸钱没一卡车也有一拖拉机了，你把你的身体健康指望在命运和菩萨上面，我不阻你。但你如果把梦儿的未来也搭进去，我不同意！”朱梦妈妈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朱大志还在信迷信，于是发狠道。
“原来是你！艾小云，我就纳闷怎么每次请菩萨算命都说我魂没追回来，都怪你做法事时，心不诚！都是你害了我，还有脸说我！”朱大志听到朱梦妈妈这么一说，就恍然大悟地骂道。他真的不相信艾小云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地看待他请菩萨给自己治病的想法。
“不想跟你这个没文化的蠢人讲这个，反正我打算在市里先找份事做，端盘子刷碗都可以，总之不能让梦儿留疤，以后嫁人会被人嫌弃的。”这个时候艾小云是铁了心的要治好女儿朱梦的疤痕。
朱梦明白艾小云坚持的原因，因为她妈妈总是留着一成不变的厚刘海，就是为了遮住额头上一块大大的烫伤疤痕。那是朱梦长大后，有一年放假回家帮她妈妈染白头发时发现的。她妈妈告诉她，因为这块疤痕，相亲的时候被人嫌弃，最后只好高不成低不就地嫁给朱大志的。
“说实话了吧，你就是嫌弃我没文化，想留在城里好攀高枝儿吧！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朱大志像是被人揭了短似的恼羞成怒起来。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去找医生问问，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朱梦不想他们在这里吵架，这并解决不了问题。说完，也不看父母惊讶的眼神转身就去了主治医生的房间。
已经认清现实的朱梦离开屋檐，她并不想被人围观。
她一个人闷闷地绕着其实才建了两三年的“老屋”走着，老屋后头是用山石码地厕所，一下雨茅坑里面就涨水，上厕所拉粑粑的时候还要轻轻抬一下屁股，不然会有污水溅到皮肤或衣服上。
老屋左侧也是用山石围起的露天猪圈、牛圈，这些畜生可真可怜，一到下雨天，就只能躲到柴垛下面避避。
老屋右侧还是一大堆没挖平的泥巴山坡，旁边还东倒西歪地放着两把锄头，一副挑土的簸箕扁担。朱梦爸妈正是因为想赶在农忙前挖平这块院子，所以忽略了对朱梦的照看才导致这场祸事。
哎，得想办法帮忙爸妈挣些钱，好改善一下家里状况。不过还是先把自己脸上祛疤的事解决了再说，上辈子就因为这个疤狠狠自卑了二十几年，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有缺陷，所以从来不敢在老师同学和领导同事面前表现自己。
“妈，我想去市医院做修复手术，我不想留疤。”几天不说话的朱梦一语惊吓了屋里的所有人。
朱梦妈妈双眼通红地看着朱梦，颤抖地说：“好，好，我们去大医院，看最好的医生，不会让你脸上留疤。”
听到朱梦妈妈脱口而出的保证，朱梦爸爸摸摸裤兜，掏出大红花芙蓉烟，递了一支给小舅舅，自己点了一支低头抽起来。
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小叔因为你在他家出事跟你婶吵架了，你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过两天你小叔还是要把她从娘家接回来的，所以我先把手里的钱给他先买家什用了。”
朱梦妈妈一听这话，扑过去就要挠朱梦爸爸：“朱大志，我要跟你离婚！她把我家梦儿害成这样，你还给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朱梦爸爸侧身躲过妻子的九阴白骨爪，双手一把抓住她胳膊，一脸正气凛然地说：“这不是梦儿没事嘛，算命先生说她命中有这一劫，过这了个坎，她这一生就无忧了，不然她就是个短命相，活不过十二岁。”
“哼，信你的话猪都能上树！想当年，你就听信你那群狐朋狗友说的‘朋友面前不说假，妻子面前不说真。’的鬼话，到现在还欠一屁股债！”朱梦妈妈是一点都不敢信了，每次想起这件事就心塞难忍。
“妹妹！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小舅舅艾金石没好气地打断朱梦妈妈的话。
“小哥！你还帮他。”朱梦妈妈跺脚，不敢置信一直最疼她的小哥居然帮倒忙。
“你先听我说完，算命的虽然说这一劫是命中注定，但梦儿毕竟是个女孩子，破相对她以后嫁人还是有影响的。我今年上半年存了点钱，还没来得及还债，先挪给你们给梦儿去大医院瞧瞧！”小舅舅一锤定音。
小舅妈也在旁边帮衬：“是啊，小妹，你先把钱拿着去给梦儿治吧，我们这钱反正也是帮我爹还打牌欠的帐，早点晚点没啥的。”
去市里的大巴上，十九个位子生生地挤进三十五个人，幸好朱梦一家是从发车点直接上车，才占了个靠窗的位子。
朱大志把靠窗的位置让朱梦妈妈，让她抱着朱梦坐，窗户有风进来，不会闷着晕车。
朱梦斜躺在妈妈怀里，静静地看窗外的大山，马路边的大树，一节一节地向后倒退，车子时不时地刹车，启动。车里面站着的人也随着人浪前后起伏，已经有人受不住开始干呕了。
“别吐车上，门把上有塑料袋，旁边的人把窗户打开，别只顾自个儿怕冷，要考虑大部分的人哈！”司机显然是见多这种情况了，处理的有条不紊。
哎，真是想念前世平坦的水泥马路，自己在这山路来回打几个转儿地跑几趟车，啥晕车的毛病都给治好了。
也不知道自从回到儿时后，那边的自己怎么样了？
老公有没有吓慌神，老家的父母孩子会不会伤心欲绝，担心从此以后没了依靠？
呸呸呸，事情一定没那么坏，说不定有另一个自己代替自己生活得好好的，朱梦连忙在心里安慰自己。
“梦儿，你别睡着了，我有点不舒服，你盯着你爸一点，钱可都在他身上，现在外面不安全得很，要多长个心眼儿盯着。”朱梦妈妈面色有点苍白，是晕车的前兆。
前世的她也是这样，一坐车就要去掉她半条命，直到朱梦自己买车才好些，不过远路也是开一段路停二十分钟才能熬得住。
“妈，你放心！我会盯得紧紧的。”朱梦瞧了旁边一脸严肃的爸爸，心里紧了紧，她爸爸虽然骨子里有些重男轻女，但比村里其它动不动拳打脚踢打人的男人好太多了。
“爸，这次治好我的疤痕后，我会很努力地读书，长大以后孝顺你们。还有等以后家里条件好了，你们再给我生个弟弟，我帮你们一起养。”朱梦向她爸爸表忠心，心想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让家里这么穷，不然都对不起比别人多未来二十多年的生活阅历。
至于老公，暂时不想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小孩子想这么多干什么，你就好好读书，长大自己能挣钱，到时给娘家钱时不用看别人脸色才是正经。还有生弟弟也是为你好，到时有个兄弟给你撑腰，走到哪里都不怕。”朱大志一本正经地说道，养儿防老，他一直都是这种思想。
“嗯，你说得对！爸，我都听你的。”父亲上辈子执着了五六十年的事，朱梦不打算现在跟他犟。
她得想办法鼓励爸妈出去打工，在农村干活是没有出头之日的，而且小舅舅好像就是这几年因为在家帮人上木料时，不小心被滑落下来的树枝戳瞎右眼，后来就离婚了。
可现在是九六年，有什么活儿是他们可以干的呢？朱梦有点头疼，上辈子这个时候的自己太小，根本不了解外面的发展情况，现在只能边走边看情况了。
几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离医院最近的地方停下，一下车朱梦妈妈就赶紧蹲在马路边上，连苦胆汁儿都吐出来了。朱大志也支撑不住地靠在路边上树干上，掏出火柴和香烟，“擦”地一声点燃忙深吸两大口烟，使劲地咳嗽后往旁边草丛吐了口浓痰才舒服些。
朱梦看到他们这么难受的样，连忙背着小书包朝离他们最近的小卖部跑去，回来的时候端了一大瓷缸凉白开递给妈妈：“妈，你漱漱口就会好些。”
“没收钱吧？收钱的话不用了，我忍忍，等会儿就到医院了，那里肯定有水喝。”朱梦妈妈用手摁住胸口，头也不抬地说。
朱梦无言，抬手轻轻地把她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说：“不用钱，那店老板人很好。”
下午，医院收费窗口前，小小的朱梦紧紧地攥着小书包带子，目光放空地望着双手抱头靠墙蹲着的父亲，旁边是泪水涟涟焦急问话的母亲：“你不是把钱放在皮带拉链袋里面吗？都靠皮肤贴着放的，怎么会被偷了呢？你再找找，是不是没放在里面？”
“还看什么看，拉链袋子都被划破了。我都说了，这就是命，你们非得要来，这下好了，不仅病没看着，还白白欠了我大姐小妹人情！”朱大志咕哝抱怨。
“朱大志，你这说得什么迷信话？从结婚到现在，你信迷信治病烧地纸钱没一卡车也有一拖拉机了，你把你的身体健康指望在命运和菩萨上面，我不阻你。但你如果把梦儿的未来也搭进去，我不同意！”朱梦妈妈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朱大志还在信迷信，于是发狠道。
“原来是你！艾小云，我就纳闷怎么每次请菩萨算命都说我魂没追回来，都怪你做法事时，心不诚！都是你害了我，还有脸说我！”朱大志听到朱梦妈妈这么一说，就恍然大悟地骂道。他真的不相信艾小云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地看待他请菩萨给自己治病的想法。
“不想跟你这个没文化的蠢人讲这个，反正我打算在市里先找份事做，端盘子刷碗都可以，总之不能让梦儿留疤，以后嫁人会被人嫌弃的。”这个时候艾小云是铁了心的要治好女儿朱梦的疤痕。
朱梦明白艾小云坚持的原因，因为她妈妈总是留着一成不变的厚刘海，就是为了遮住额头上一块大大的烫伤疤痕。那是朱梦长大后，有一年放假回家帮她妈妈染白头发时发现的。她妈妈告诉她，因为这块疤痕，相亲的时候被人嫌弃，最后只好高不成低不就地嫁给朱大志的。
“说实话了吧，你就是嫌弃我没文化，想留在城里好攀高枝儿吧！不行，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朱大志像是被人揭了短似的恼羞成怒起来。
“爸，妈，你们别吵了，我去找医生问问，看能不能通融一下。”朱梦不想他们在这里吵架，这并解决不了问题。说完，也不看父母惊讶的眼神转身就去了主治医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