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路馆门前,仆从正在套马车。

    王正使换上了朝服,然而,已经触及到门闩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他回头看向离他一步之遥的阿进。

    “你确定北扈太后愿意与我们结盟?”

    阿进愣了愣,随即笑道:“大人想了一夜,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吗?”

    昨日,阿进打听消息归来,对王正使道:“如此,只能麻烦正使大人您了。”

    闻言,王正使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问:“你要谢长史做的是什么事?”

    阿进答道:“让我们的皇后娘娘进入权力中心,让大乾恢复荣光的事。”

    再次听到这句话,王正使的心情是复杂的。

    当初在无名村,这个年轻人跟他说的就是这句话。

    年轻人还说:“费常这个人很有问题,但收复中原之心不假。若大人您也有此愿,小子愿助一臂之力。”

    南渡的世家子弟有几个不是听着父辈们念着往昔长大的?又有几人不曾想过让大乾再次强大起来?只是,谈何容易?

    然而,这个年轻人自信满满道:机会来了。

    王正使也曾年少轻狂过。作为过来人,他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抒发胸臆的机会。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竟然顺着对方的思路认真思考起来。

    北扈太后的父亲曾是北耀高官。北耀灭亡后,她被没入宫中,虽然成为了北扈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但无论是她的出身,还是她无子的事实,都让很多眼红的人等着看她的下场。

    而北扈如今这位陛下起初不过是先帝众多皇子中毫不起眼的一个。直到他娶了北扈太后的外甥女,方才进入了角逐皇位的名单。

    继位后,北扈皇帝在北扈太后的协助下,得到了几家门阀的支持,掐灭了两位叔叔的篡位企图,这才坐稳了龙椅。

    北扈太后的外甥女顺理成章成了皇后,并在多年努力后生下了皇子。但这位皇后娘娘的福分不够。几年前因病离世。

    据可靠消息,对于求娶大乾公主之事,北扈太后并不高兴。

    北扈皇帝坐稳皇位后,北扈太后就慢慢淡出了朝局。今上与几位重臣都觉得北扈太后的喜恶对大乾所谋之事助益不大。因此只草草安排祥安公主学了些佛经,以免她在某些场面上丢人。众人都觉得,对待北扈太后,这样尽够了。。

    可是,年轻人说:“机会就在北扈太后身上。”

    北扈几位年长皇子的生母都来自当年支持皇帝的门阀。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这些门阀越发权势煊赫,而北扈太后的娘家,人丁单薄,并没有什么惊艳人物。

    王正使记得年轻人的声音抑扬顿挫,犹如在唱歌:“皇嫡子若能顺利长成,自当为太子。但若北扈皇帝在他长大前离世呢?”

    若北扈皇帝早逝,而北扈太后还想让皇嫡子继位,就必须寻找别的势力支持自己。一个没有自己子嗣又有一国之力为背景的皇后显然是个不可错过的选择,而让自己的盟友变得强大,北扈太后才能赢得漂亮,地位才能稳固。

    “王大人,您想好了吗?”

    今日再听这声音,王正使并不觉得像是在唱歌。

    倒不是因为对方催促自己,而是因为当初说好的,他只需带着这个阿进进雒央,剩下的事阿进和他的同伴会搞定。可如今,自己所为已远远超出了当初的约定。

    自己是什么时候决定亲自下场的呢?是阿进说费常即将西进的时候。不,不,还要更晚一些。是自己听从阿进的建议,拉下脸登魏国公府的门,却连大门都不得而入的时候。羞辱,愤怒,焦急,让他选择了行险。

    “王大人,我们该去和北扈太后聊聊了。”

    闻言,王正使闭目道:“走吧。”

    几日前,皇宫里安插的人一得手,他便打算去见北扈太后。可阿进说,时机未到。

    王正使认可他的判断。需得等到北扈太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困境,他们的价值才能更好地体现。

    这几日雒央城内看似平静,实则异动频频。是时候可以出手了。

    问题是,王正使并不确定北扈太后的所在。

    如今看来,这个阿进是知道的。

    然而,他并不准备让自己知道。若非找不到谢长史,自己恐怕直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思及此,王正使不得不多想一想。

    虽然心里没底,但说服北扈太后能带来的好处太诱人。王正使还是推开了门。

    然而,他们没能离开雒央城,甚至没能离开鸿路馆。

    “一定是弄错了。我们怎么可能谋害北扈皇帝陛下?”庭院内,徐副使试图与来捉拿他们的武将理论。

    武将没有理会。一挥手,兵丁当即上前把人全部绑了起来。

    从事发到被投入大牢,王正使一直在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宫里那条线已彻底斩断。他不认为对方能顺藤摸瓜。

    莫非是给北扈皇帝投的药出了问题?

    然而,从捉拿他们的将官到兵丁再到狱卒,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过任何关于药的只字片语。

    那包药是阿进提供的。王正使安排人查看过,并非烈性毒药,倒像是某种强力情药。他曾经质疑过药效。阿进信誓旦旦说,此药是最合适的。虽见效略慢,但即便被人查出来,也不会有人认为是蓄意谋杀。听他的意思,北扈皇帝似乎有某种隐疾。

    如果也不是查出了药的问题,那会是因为什么?

    透过踮着脚尖也够不到的铁窗看着外面的流云,王正使百思不得其解。

    与王正使一般被单独关押的还有一个人。

    昏暗的牢房里,年轻人被五花大绑着。

    一个十岁出头的半大孩子背着手站在年轻人对面。

    “你可以回去跟你们那位丞相复命了。”皇长子道。

    闻言,年轻人嘴角一弯,露出两个酒窝:“皇长子殿下尚未登基,我怎么向丞相证明您有能力完成约定呢?”

    皇长子似乎有些不悦,又似乎有些自傲:“吾找到了谋害父皇的凶手,已经得到了几位重臣的认可。”

    听到这话,年轻人有些意外。

    费常不希望北扈借兵给江陵。魏国公不想因借兵之事被分权。两者一拍即合。

    最初的计划中,阿进只需把药交给替换了祥安公主的紫夜。

    只知道这药有增加情趣的效果,并且急着证明自己的紫夜一定会给北扈皇帝服用这种药。

    等到药效发作,皇长子便会循着线索,找到“祥安公主”这个“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所谓的联姻和借兵就只能终止。北扈皇长子还能多一份登上皇位的筹码。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北扈皇帝迟迟不见祥安公主。

    虽然没有去见祥安公主,这位皇帝却并没有停下抽兵的动作。

    这让他们不得不另辟蹊径。

    终于,北扈皇帝倒下了。只是,王正使做事很细致,他们始终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此时听到皇长子的话,年轻人当即问:“是谁?”

    皇长子道:“我们抓到了大乾公主收养的小姑娘。她曾单独见过父皇。”

    “原来如此。”年轻人点头,“好好修饰一番,足可自圆其说。”

    皇长子也是这样想的。但有一件事,他始终放心不下:“父皇不会再醒过来了吧?”

    年轻人双颊上的酒窝深深:“殿下登基之后,谁还会关心这个?”

    所以说,还是要尽快坐上龙椅,以免夜长梦多。所幸,明日就是大朝会。

    皇长子走后不久,牢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阿进看向来人。

    来人道:“皇长子殿下念您辛苦。命小人送来酒菜。”

    被松了绑的阿进托腮看着满地的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感叹:“真没想到,我这么个小人物也能得到殿下如此关照。”

    说着,他摆了摆手:“我这样的小人物不配这样的待遇。兄台替我谢过殿下。这些酒菜还是送回去吧。”

    来人笑了笑:“公子过谦了。您出身梁山苏氏这样的世家,又是费丞相的使者。如果您都只是小人物,小人这样的只怕连蛆虫都不如了。”

    阿进看着来人几分诧异:“你居然知道我出身梁山苏氏。”

    “您是梁山苏氏家主的大公子嘛。小人听说您十多岁便离家远赴建康,心中着实钦佩。”说着,来人倒了杯酒,“小人敬您。”

    阿进没有伸手去接。

    来人几分尴尬:“小人身份低微,不自量力了。您请慢用。”

    说着,这人起身准备离开。

    阿进却又道:“你果真敬我?”

    来人停下脚步,道:“果真。”

    阿进点了点头:“如此,我便麻烦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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