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剧组返回赫尔辛基,需要补拍一些东西,计划三天后回国。

    极光带来的后续效应太强,也许这一辈子,昨夜已成为不变且唯一的永恒,就算只睡了几个小时,星星异常活泼,路上不停翻看照片,嘀咕个不停:

    “姐,还好最后你也过来了,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你在车里睡着了,奇姐要过去把你喊醒呢,要不然咱们没拍有合照就太遗憾了。”

    赵奇瞥了一直安静不语的苏冷,“你昨晚一直在车里?”

    “嗯。”

    “那你怎么知道极光出现了?”

    脑海里,还是那声一晃而过,比夜色更黏稠的嗓音——极光出现了。

    星星觉得赵奇有些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看向苏冷,只见她扶额无奈一笑:“我只是回车上了,通过车窗还是可以看到天上的,而且你们叫声这么大,我就算睡着也被吵醒了。”

    赵奇好像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捧着平板给她梳理一遍回国之后的行程,除了继续拍这部电影,还要拍广告。“我把采访都推了,说多错多,不管真相是什么,反正总会有无聊的小黑子揪你的错。演员是要保持神秘感的,你现在刚进入大众视野,曝光多一点也没什么,但之后慢慢减少总没错。没什么意见吧?”

    苏冷戴上墨镜,头一歪,比了个“OK”的手势。

    返回赫尔辛基是傍晚,还是入住原来的酒店,苏冷她们比大部队先抵达,房间是保留的,省了办理入住的手续,国外的电梯狭窄又难等,眼看着要错过一班,星星行李也不管了,狂奔过去狂按开关,可门还是毫无反应缓缓闭合,正要放弃时,一截干净的小臂挡在了中间,星星眼瞅着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咣当”一声撞到边缘,心痛得无法呼吸。

    但还是长舒了口气,双手合十一个劲说“谢谢”。一抬头,发现是一张轮廓分明的亚洲脸,更觉亲切,压根不考虑对方有可能是别的国家的,开始说中文,“抱歉,我们还有行李。”

    说完才发现对方在听电话,尴尬得不行,开始拼命比手势,季见予微微颔首,抬手按住了按键。

    星星正要跑回去,苏冷已经自己推着两大箱子赶过来了,她也怕电梯里得人等久了,紧赶慢赶,微微喘气不停道谢,抬头的瞬间,对上了那双永远辨不出情绪的黑眼睛。

    季见予似乎也是一怔,落在苏冷眼里,是笃定的自信,既是“为她而来”,他前几天也一定是住在这家酒店,知道她今天从拉普兰返回,怎么可能认不出她助理。

    一副好像真是偶遇的样子。

    苏冷的情绪都藏在墨镜下,瞥了眼他的楼层比她们高,冷冷淡淡站在了最外层。赵奇还在打电话,不紧不慢赶过来,人齐了,星星已经被行李挤在了最里面,赵奇叽里呱啦在和人争论,苏冷也没有出声的意思。

    这种事一般也是助理来做,星星正要出声麻烦人家,“亚洲脸”主动转过脸询问她:“到几层?”

    对方说的是英文,星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对方也没有任何不耐烦,静待着,赵奇瞥了眼季见予,挤出一个饱满的笑容,用尽毕生所学,“22nd floor,thank you!”

    到二十二楼出电梯了星星还在尴尬,没留意门关没关紧就说:“妈呀,我以为他是中国人,一开始还和他说中文。”

    赵奇倒是故意的,一脸不屑:“我看他就像中国人,最烦对着同胞拽英文的了,装逼佬!怎么样,姐刚才那英文是不是把他秒杀?”

    一想到沈琴的“Chinglish”,偏偏她还很有自信嗓音嘹亮,星星忍俊不禁,竖起大拇指:“奇姐你就是我们的榜样,起码你敢说。”

    “那是,我管他听不听得懂,听不懂就给老娘说中文!”

    苏冷也笑了,听到星星突然“嘘嘘”几声,下意识回首看了眼电梯的方向,层数已经在稳定了上升。

    简单安置过后,星星还有精力和剧组一帮小年轻去逛街,毕竟好不容易有一整晚的闲暇时光,又马上要离开了,女孩子的购物欲空前高涨。苏冷则打算留在房间看剧本,再过一遍接下来要演的戏份,赵奇都劝她出去走走,不以为然:“我猜你上学一定是那种成天捧本书其实上心思不知道飞哪里去的那种学生,看似很努力,但考出来的成绩不咋地。”

    苏冷没反驳她,回忆了一下,“算是吧,我一直属于拔尖人群里的中下游水平,想学的话还是潜力无限的。”

    赵奇“嗤”一声,不过想起网上爆料她黑料那些人,是淀城三中的,那可是全国都榜上有名的高中,还是打心底里佩服,她以前就可劲想考进重点高中,可惜实力不允许。

    “我以为你们重点高中的学生,一心只有学习呢,没想到也这么多勾心斗角。”赵奇闲不住,公司的人私下都叫她“奇妈妈”,此时一边给苏冷叠衣服,一边八卦,“像你这种,是不是稀有物种?”

    苏冷看她什么都亲历亲为,拦都拦不住,皱了皱眉,“想多了,你没听说过啊,越是名牌的学校,优秀的人越多,长得好成绩还拔尖的人太多了。”那段已经很遥远的校园记忆,无知无觉被勾起了丝,苏冷把剧本放下,一抬眼,看到了镜子里刚洗过澡的自己,穿着浴袍,勾着脚,半干的长发略微凌乱铺满枕头,一张脸还是那样,肌肤如玉,还是那个苏冷。

    可再怎么看,也不像十七少女。

    “是不是还可多那种走后门进去的,美其名曰叫国际班。”

    苏冷笑了笑,“是,还有文体班,全是帅哥美女。而且,都是随便学学就能考清北的,没办法,人家基因好。”苏冷坐起来,干脆上手了,把沈琴往外拱,“‘奇妈妈’,好姐姐,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不然怎么说你是劳碌命呢?趁这个时间你不逛街好好休息一下也行啊,到顶楼去做个SPA?我请你。”

    “行行行,我知道我们干这行都是讨人厌的,影迷嫌我们不作为,艺人嫌我们管太多……不准叫我‘奇妈妈’,让你妈听见怎么想?反正我如果有孩子,她叫别人妈我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其实无痛当妈,美得不行,赵奇十分傲娇,提到这茬,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和苏冷工作也有段时间了,倒从没见过她妈妈探班什么的,就连要个联系方式嘱咐她们多关照她女儿都没有,苏冷也从没有和家人通过电话什么的,像今晚,有时间就独处钻研剧本。

    挺怪的。

    苏冷父亲早年就去世赵奇是了解的,只是这么漂亮个大宝贝女儿,现在有成名了,都能不稀罕,哪有当妈不关心的,她以往带的那些艺人,父母强势些的,都没有经纪人插话的余地,但也有些家境好出手大方的,她占了不少好处。如今头一回碰上个不闻不问的,赵奇也不知道自己该喜该忧。

    但毕竟是人家的家事,谁看剧本都不喜欢被打扰了,刚才苏冷已经下逐客令了,赵奇也省得再讨人嫌,最后叮嘱了一句“等会儿我给订餐你给我吃光”就离开了。

    赵奇一走,世界都清静了,长时间听她说话,脑瓜子真是有些疼,苏冷觉得自己想沈琴有些不厚道,无奈一笑,继续看剧本去了。

    二十分钟之后,门铃响了,苏冷先是一惊,脑子乱了一通才想起赵奇说会给她点餐。她捞起手机一看,的确也到该吃晚饭的时间,扭头往窗外看去,恍惚一瞬。

    外面天似乎更黑了。

    这里和拉普兰不同,城市中央流光溢彩,往来不绝的车流如江河入海,无声的热闹,显得一方天地更加孤独寂寥。在拉普兰为了方便追极光,住在郊区的民宿,往外一看就能看到在夜色中清冷神秘的雪山,像云的轮廓,到处都是冷的、静的。

    苏冷在猫眼确认了是送餐人员,才把门打开让她们进来,大大小小五个餐盘,苏冷在旁边站着好几次忍不住出声,可和这些人说又没用,餐是赵奇订的,她知道她是铁了心要自己在没有工作的时候好好享受一顿晚餐,信誓旦旦不怕她手底下的艺人胖,就怕瘦出毛病。

    对镜打量许久,苏冷咬了咬唇,发现自己这一趟的确是肉眼可见清减了,脸色也憔悴,光泽感不强,认清这一事实,她还是有些失落,立马撕开一张面膜。

    在小群里发消息,陈弥反而羡慕她还能像少女有颗矫情的爱美之心,说自己现在连面霜都不擦了,受她激励,立马换衣服准备出发去美容院。

    “我可不能被你比下去。”

    乔劲这时候才冒头:“拜托,人家现在是女明星哎,苏冷是需要上镜,你大半夜去美容院是有病。而且,我约你吃饭你都懒得出门……”

    陈弥一通语音电话把不在一起的三人立马联络起来。

    “呸!苏冷明明一直这么臭美,你记不记得初三那段时间要准备体育中考,天天暴晒跑步,她鼻头长一颗小粉刺就当场哭天撼地的,当时那个刚毕业的体育老师,叫什么来着,都得去哄她,怕她那次体育模考没成绩。”

    “你说那细狗啊。”

    苏冷想了想,一本正经说:“我是故意的好吗,谁让他长这么帅。”

    时隔多年,陈弥惊叫起来,“我就说你是故意的!不过这也不能掩盖你就是全世界最臭美最矫情的女孩子。”

    “ok,我不否认,以前脸上长颗痘我的确觉得天都塌了,体重超过九十斤就想死。”

    乔劲不能理解,啧啧两声:“你们女人真可怕,那现在呢?我听说女明星都是不能吃东西的,经纪人看得老严了,你没受虐待吧?”

    “天呐!苏冷你可得给我规律饮食,你本来已经够变态了,要是再来个老巫婆,我真的怕失去你……”

    苏冷对陈弥浮夸的说话风格早习以为常,面膜弄好了,嘟着嘴告诉他们:“我现在就要去吃我经纪人给我点的饭了,你们要不也一起出去吃宵夜,咱们就当远程聚餐了?”

    “谁要和乔猪头吃宵夜,你少怂恿我,从今天起本小姐要减肥。”

    ……

    挂掉电话,苏冷才后知后觉刚才自己在撮合他们吗?

    说了半天话,她其实也没有太强烈的饥饿感,但一从浴室出来,那些菜的香气已经占领了整间房,苏冷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将盖子一掀,还冒着热气色泽晶亮的一道道中餐撞入视野里,番茄炒蛋、土豆丝、酸甜排骨……都是国内常见的家常菜,但因为用的原本拿来装沙拉、牛排这些西餐的瓷盘,加上饱和的室内光一打,多出几分精致,白气腾绕,又不像缺少温度种类单一的西餐,是有烟火气的。

    苏冷心跟着热起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吃到一口浸满酱汁的大米饭有想流泪的冲动。

    油盐酱醋融合的浓郁香气,让人神经都倦怠,只想在风雪天坐下来心无杂念好好享受一顿晚餐。

    不知不觉,苏冷吃完了半碗米饭,放空盯着那盘排骨,嘴巴咀嚼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这不是外面餐厅能做出来的味道,尤其是国外的中餐厅,更何况,这家酒店有可供中餐的选择吗?

    想到这一层,脑海过电般,一阵激荡从背脊蹿过,苏冷突然觉得如鲠在喉,心跳得很快,她慢慢放下碗筷,过了很久,又拿起筷子伸向了排骨的盘子。指尖不易察觉在抖,夹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终于送到嘴里的时,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单独吃,腥味还是有,但如果不刻意尝几乎察觉不到,姜蒜的味道更浓,但不是喧宾夺主的调味,并不会让人反感。苏冷猜这道菜一定放了许多姜葱蒜,但盘子黏稠的酱汁里捞不出半点,排骨也没有丝毫坠油的部分是很精致的小排。

    她嚼了很久,直到舌尖完全尝不出任何味道了,才面无表情咽了下去。

    传统的酸甜排骨,是要过油锅的,放番茄酱,甜得牙根发软,可她从小到大吃的,是苏南添特制。不过油锅,不放番茄酱,只用白醋和白糖调糖酸,更多的是酱油的咸香,外人吃,会嗤之以鼻,不酸不甜的算什么“酸甜排骨”。

    苏南添会这样做,是因为小时候带苏冷出去吃饭,别的小朋友都对饭店的酸甜排骨情有独钟,苏冷却不爱,直到有一回在一家酒店吃到了“不用炸”的排骨,黑黢黢的,小苏冷一个人就吃了一盘。回家后,苏南添就自己改良了糖醋比例,试了很多次,最终得到了苏冷的认可。

    之后很多年,在餐厅吃饭,桌上总少不了“酸甜排骨”这道菜,但苏冷从没动过筷。

    那次尤眉兰和焦显平请吃饭,文玉都记得苏冷小时候喜欢那家饭店的“黑排骨”,但苏冷真的觉得它味道变了,或者说,没有苏南添做的好吃。

    苏冷突然扔下筷子,披上外套,口罩帽子什么都不记得戴,拔了房卡几乎是跑到楼道狂按电梯键。

    除了苏南添,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会做这个味道的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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