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火锅,吃了将近三小时,方敏险些站不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这下便宜真是占大了。”

    苏冷自己也肚子胀得难受,两人相视一眼,都哭笑不得,“坐坐再走吧,对了,你家里没找你?”

    “我说我和明星吃饭他们也没办法。”

    苏冷乐不可支:“叔叔阿姨更加觉得你是故意临阵脱逃气他们了,谁敢相信你真认识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女演员。”

    包厢里原本有些惫懒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苏冷小小叹了口气,“本来说好不提别的,可一见到你,我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样和你倾诉,说出来,的确轻松多了。”

    方敏歪了歪脑袋,温暖地注视着对面满面红光的美丽女人,衷心说:“很开心能够得到你的信任,就算有一天,你完全走出了困境,我们不再是救助者和被救助者的关系,我也随时准备做你的倾听者。”

    “其实,现在就是。”

    在方敏还没来得及深究这句话之前,苏冷掏出手机,兴奋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看陈弥女士相亲成效如何……”

    “老天,她给我发了99+消息。”苏冷十分无语翻了个白眼。

    方敏笑:“你先慢慢看,我去趟洗手间。”说着她起身,快走到门口了突然想起自己没拿纸巾,接着想起的却是当初自己因为苏冷类似的“失忆”症状而怀疑她脑部受到了重创。

    今天得到了答案,方敏心里五味杂陈。

    折返回去时,她突然注意到空气静默得有些异常,一抬眼,看到苏冷捧着手机目光明明盯在屏幕上,却是溃散的,对她呼唤的几声置若罔闻。

    过了一会儿,方敏绕到她身边,担忧把手轻搭到她肩头,苏冷怔怔抬起脸,五官在灯光下有种虚浮的苍白。

    “陈弥的相亲对象是李山由,他们两个二中的人,聊到了我们三中的事,李山由问她知不知道谈时边和李尤尖,他还兴奋感慨,谈时边等了李尤尖这么多年,现在终于……”

    方敏听得一头雾水,苏冷恍恍惚惚把手机塞给她,陈弥在微信里说,李山由今天碰到谈时边和一个长得很像李尤尖的女孩一起,他还以为谈时边那帮老同学都知道这件事了。

    匆匆浏览完陈弥因为激动表述出来十分混乱的句子,方敏抬头,恰好看到一颗清泪毫无过渡从苏冷染红的眼睛里掉出来。

    “是真的吗?尖尖没死,谈时边终于找到她了吗?”

    去年在酒会洗手间的匆匆一瞥,也不是幻象吗?

    这十年,谈时边雷打不动在李尤尖生日那天发一条朋友圈,有时候没有文案,只有一张穿三中校服的女孩。她害羞,很多时候不愿和他合影,有时候两人一起在阅览室学习,谈时边从外面进来,会偷偷拍她,照片是这样来的,但也不多,十年,他的朋友圈重复了几个轮回。可这些,是她留给他的全部回忆,如此珍稀。

    李山由和谈时边是同系统的人,后来他又向季见予张金远八卦过这件事,所以今天在医科大分院的宿舍区一眼就认出李尤尖。

    事实上,这十年,所有人都知道谈时边对一个女孩情有独钟,一开始,以为他们在恋爱,可后来才知道,女孩死了。对谈时边虎视眈眈的各种漂亮姑娘,有因此及时止损的,男人心里有白月光,白月光还死了,谁能比得过死人。但也有因此重燃希望的,死了啊,那他就是单身,上啊。

    直到去年,谈时边发李尤尖照片的时候配上了文案:我会找到你,生生死死,生生世世。

    李山由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贴脸开大,“兄弟,别想不开啊。”

    谈时边幽幽一笑,似乎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会议结束散场时,他突然说:“我从不相信她真的死了,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苏冷和方敏结束了这顿漫长的火锅,苏冷戴上了口罩帽子,到前台结账,等方敏从洗手间回来。期间,她回拨了陈弥的电话,这次是对方毫无回应。苏冷再一次仔细回翻陈弥的信息,刚才她注意力全在有关李尤尖的只言片语上,压根没关注陈弥和李山由的进展。此刻才看到陈弥发的那句:你身边有这种资源怎么不早发配给我。

    其实陈弥忘了,以前论文署名那件事,她痛骂季见予那个初中同学才是真杀千刀的,一个男人,绑架兄弟情义去帮暗恋女孩,孬种一个。

    而且,李山由是季见予身边的资源,不是她的。

    正要退出来,乔劲对话框久违跳了出来。

    “她今天相亲那个医生,听说是你和季见予的熟人,真靠谱吗?我真怕她一头脑热又受伤害。”

    方敏不敢让苏冷等太久,她现在是公众人物,商场人来人往的,要是被人认出,麻烦肯定会有,匆忙从洗手间出来,在拐角毫无征兆和一团影子撞到一起,方敏是敏感人格,什么情况下都会下意识脱口而出“抱歉”。

    对方打扮光鲜亮丽,香水味过于浓郁,也说了句“不好意思”,两人差不多身高,方敏这才看过去,想回应一句“没关系”,可瞥到她一张精致面容冷意如雾,许许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倨傲,让方敏一下回忆起学生时代的女班长,对方长得美成绩优异,和男男女女都合得来,因为心仪的男孩和自己多说了两句话,整个高中三年对方对她都怀有敌意,暗戳戳给她使绊子。

    方敏心里一下透出丝寒意,嘴角的笑容也僵了,轻轻颔首与其错身而过。

    全然不觉身后那道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自己。

    “寒露,你怎么也来了,刚让你陪我你还不愿意,你看什么呢……”

    沃寒露骤然回神,不动神色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进来补个妆。”

    “行,那你进去吧,这回轮到我等你了。”

    沃寒露摇了摇头,“算了,大晚上的,又不是钓凯子去,走吧。”对方咯咯笑,“你这话说的,让你家那个听到,得高兴死了,觉得你为他躲桃花呢。”

    “我不化妆也会有男人来搭讪。”沃寒露轻轻一撩头发,风情万种,友人急忙点头认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这么早结婚,你都不知道当初你毕业就结婚,我们系多少男生为你伤碎心。你这么漂亮,又是物理才女,多少男生仰慕你。”

    沃寒露嘴角挂有一缕轻飘飘的笑,不容易捕捉,不知道在想什么了,摇了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们爱慕我,最后还不是一个个做了五好丈夫和爸爸。男人的喜欢,是最不靠谱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你是结婚太早啦,其实现在很多人事业才刚有点起色,这两年才开始谈婚论嫁,你信不信,只要你一离婚,那些单身男士一定前赴后继的。”

    沃寒露哼哼一笑,皱了皱眉,“你别害我了,这话让我老公听到,我这日子要不要过了。”

    “你家汪先生出了名‘气管炎’,宠你不行,还不要求你生孩子,把你保护到现在还跟个少女似的,要我说,你现在的状态比很多女明星还要好,她们都是科技撑起来,你是天生丽质!”

    沃寒露并没有如女友人想象中高兴,眼睛里一抹光幽明不定,语气讥诮:“你是没见过真正漂亮的女人,人有资格作,脾气不好又矫情,就是这样,还是有无数男生抢着做她的裙下之臣。”女友人刚想说这不就是见色起意,渣男渣女玩玩嘛,就紧接听到沃寒露哂笑:“不管什么时候,总有男生无条件爱她,包容她,就连女孩子,也会因为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心生妒意,她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说完,她点开了手机,将刚才在厕所门前拍到的那张背影照发送出去。

    苏冷,即使过了十年,即使她全副武装戴上墨镜,沃寒露也确定自己可以一眼认出她,十年过去,她袅娜清冷的身姿,没有一丝岁月的尘痕,不熟识苏冷的人,一定会觉得她是高冷的,冰清玉洁的,可实际上,她有十分跳脱的一面,喜欢无理取闹,可心也足够狠。

    女友人一头雾水,却没有心思深究沃寒露的一番话,热情邀请:“走吧,吃完火锅一身味,去我店里洗个茶麸头正好。”

    沃寒露摁灭手机,欣然接受,“李老板娘盛情,不好拒绝呀。”

    一出火锅店,狂风大作,远处云层忽爆闪出一层红色光亮,这个时节,雨来得毫无预兆,明明白天还骄阳似火。

    行人都跑起来,担心下一秒就变成落汤鸡,或者是赶回去收衣服,生活就是如此匆忙又简单。

    苏冷悠哉悠哉,一袭长裙,一头黑发在风中翻涌,错觉她人也要乘风而去了。她身上有种旁人学不来的松弛从容,好像丝毫不害怕随时可能落下的倾盆大雨。

    兴奋喊了一句,“很凉快呀,这两天都快把我闷死啦!”

    方敏还是有点担忧:“我们打辆车吧。”

    苏冷不拦着她,笑嘻嘻说:“我以前也很怕下雨,裙子和鞋子全是泥,很烦,可后来我看英国人再大的雨都能面不改色优雅前行,我决定学习他们。你说好不好笑,FOX这么有名的伞偏偏又是他们制造的。”

    街道两旁的树婆娑起舞,落叶相互追逐打闹,苏冷静静望了眼快到捕捉不到的闪电,想起了自己遗失的那把FOX,后来季见予是从英国再给她带回了一把,她没怎么用过。

    还有很多年前,那个傍晚的暴雨,季见予和谈时边的伞,底下站着的是他们心爱的女孩和别的男孩。

    季见予当时和她说起这件事,是因为谈时边和李尤尖,她却心不在焉突然兴奋问他:“那个时候你就喜欢我了吗?”

    他说是。

    女友人的店在商场里,她们前脚刚到,后脚外面就落下了瓢泼大雨,很多散步的人为了避雨全都挤进来,摩肩擦踵。靠近门店,看到有一对像是母女的人停在门口,似乎是犹豫要不要进去消费。

    一时并没有人在门口迎接,女友人怒气冲冲,咬牙骂:“人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付工资给她们,她们倒好,这么好做生意的时机一个个躲得人影都见不到!”说完,拨了拨头发准备自己上前亲自揽客。

    沃寒露把人拦住,面对女友人的一头雾水,她笑了笑:“我帮你,消费记我账上。”

    “女儿”似乎是有意向进去的,“母亲”看起来兴趣不大,沃寒露眯了眯眼,一再确认,摇曳生姿走过去,嗓音清脆喊了一声:“焦璐?”

    焦璐本来还在劝说尤眉兰,听到自己的名字,表情一怔,话被打断了,心头一阵烦躁,皱了皱眉略显不耐地转过头,不过一瞬,睁大了眼睛。

    “学……姐?”

    她和沃寒露,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面了,只是当年大学听同学八卦,比她们高一届的那个物理很好的学姐,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一名律师。一别经年,沃寒露的样貌倒没什么变化,整个人越发光彩熠熠,比起从前那个傲慢洒脱的少女,如今的她,更高贵优雅,眉目间那点不经意流露的娇懒倨傲如初。

    沃寒露笑吟吟走上前,向尤眉兰颔首问好:“阿姨好。”

    尤眉兰得体回应,清癯的脸上笑意淡淡,侧首轻声询问焦璐。离得近了,沃寒露目光一聚,心头一震,几乎是从中年妇女不修粉饰也精致的五官中看出另一个人的轮廓。想起一些流言,那点讶然很快无声无息消失了。

    在三中的时候,她们从未见过苏冷的母亲,苏冷张口闭口也是她爸爸怎样怎样,有时候收假也都是苏爸爸把东西和人送到宿舍,她们一群人甜甜地喊叔叔,碰上年还没结束,苏南添会给她们每人一个红包。以前只觉得,苏冷和爸爸长得像,只是她个性过于明艳张扬,与苏南添的温雅柔和相比,连长相都多了几分攻击性。

    可见到尤眉兰,沃寒露神思一晃觉得母女俩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淡中有浓,如出一辙的冷傲又美艳,说难听点,是薄情相,背脊柔韧挺拔,安静也有力量感。

    “这是我高中的学姐。”

    焦璐小声解释,尤眉兰眼睛里有什么情绪稍纵即逝,被沃寒露尽收眼底。想到她的亲生女儿,秘密回家乡和朋友吃火锅,而她的母亲由继女陪着逛街散步,沃寒露红艳的唇角慢慢爬上了一抹冷嘲。

    “你们出来逛街?现在外面下可大雨,你们看大家都跑进来躲雨,人满为患的。”

    焦璐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手提袋,笑着回答,“是呀,本来是说吃饱饭散散步的,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我也知道外面是下雨,所以想劝我妈要不舒舒服服洗个头,等雨下了再回去。”

    她对外,一向如常称呼尤眉兰为“妈”,刚才见到沃寒露,下意识惶然警惕,生怕她认识尤眉兰,场面多少是会有些尴尬的。可不知道是她故意还是怎样,只字未提苏冷,介绍也不说“我是苏冷的高中同学”,焦璐才迟疑想起,她和苏冷,早已友尽。

    “女人不都这样,这是我朋友的店,大家难得碰见一次,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阿姨要是不赶时间,我请您好好享受一下。”

    女友人在旁边看了好半天,知道对方是沃寒露熟人,她也不好意思插嘴,觉得沃寒露都这么说了,对方总不能拒绝吧,她需要和沃寒露搞好关系请她洗头,可“母女俩”的消费额,可是都算到自己口袋里的,此时也情不自禁走上前开始游说。

    店员这个时候才匆忙赶出来,说因为下雨客流量激增,不过已经按她的交代预留出两个位子了。

    沃寒露看尤眉兰仍是犹豫,当机立断豁达开口:“那正好,两个位子,先给我学妹和她妈妈。”

    如此,尤眉兰最终没再抗拒。焦璐虽心中有些疑虑,可想到当年,她们有共同的敌人,最后那点抗拒也烟消云散了,与沃寒露相视一笑。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了进去,中庭对面楼上的走廊,可以俯瞰整座商场,直观浏览到每一处细节,一丛影子与茶麸店门前戴帽子的人隔空对上视线,不约而同悄然融入了拥挤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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