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内有一处地方，天崩地裂成了一片废墟，苏冷像一片纸，任由谈时边拉了两步，迎面撞上来不及刹车也来不及后悔的李尤尖。
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嘴巴嗫嚅半天，只喊出一句“谈医生”。
谈时边和苏冷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更让李尤尖无地自容，好像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两人的步伐又没有丝毫停留，她不知所措往旁边像受惊的小鹿跳了一下，自动让位。
奇迹般，竟然听到染火哑然的男声说了句“等我”，情急之下，这句像恳求的誓言飘然入耳，李尤尖疑心自己听错了，张皇抬头，竟然对上了谈时边停下转回来的克制目光。
心头像被什么砸了一下，随即涌来的，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一种熟悉感受，像遥远前世小心翼翼的悸动。
“我们同学出现了意外，你等我联系你，有关房子的合同，我还有些细节需要和你商谈。”
李尤尖怔怔看着快速消失在暗夜里的一双背影，莫名跟着心焦。
“我们的同学”，这句不能称之为解释的解释，让李尤尖莫名觉得，自己也被他囊括在了“我们”这个称呼里。
她确认自己并不讨厌也不是害怕那个被谈时边带走的女人，甚至在脑海深处，有一抹捉摸不定的认同感，看他们一个焦急，一个木然，李尤尖竟也开始隐隐记挂那个自己素未谋面却让两个看上去高冷淡漠的人都难得失态的受害者。
*
季见予按照约定时间，独自驾车来到了对方指定的那条公路，这里远离市区，地处郊外，这片区域虽然依旧属于淀城市，却依旧以“福田村”命名。立夏过后，天黑得慢，地平线上一大片云在慢慢褪色，山野田间还是不可避免坠入昏暗，道路两旁相隔很远一段距离才可见一盏失缮良久的电线杆。
车大灯由远及近扫过归于岑寂的一片荒地，轮胎碾过凹凸不平的泥沙草石，惊动了田埂里不甘寂寞的蝉蛙，拉着个嗓子对不速之客示威似的，呱噪不停。
季见予面无表情停好车，释放安全带，不疾不徐点了支烟，片刻后，在烟雾缭绕里眯眼注视两辆停在前方五十米完全挡住了去路的大众五菱，恨不得渗透一堆烂铁。
对方三四名一看就是小喽啰的青年聚在外面吞云吐雾恭候良久，自从季见予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出现，他们阴沉的目光就不动声色窥视多回，只可惜，车的主人似乎比他们还要坐得住，将近十分钟，只是降下了一截车窗伸出戴有名贵腕表的手抖了抖烟灰。
就这一个动作，依旧悠闲从容，丝毫紧迫感也无，让人痛恨他稳如泰山的心态。
突然，劳斯莱斯迸发出一声鸣笛，石破天惊的架势，把那几个人吓一激灵，随手把烟扔了，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季见予无声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依旧是那天那个声音，尤眉兰后来告诉他她第一次接到这个号码听到的并不是这个声音，季见予发现其中端倪，问里面是否有当年的凶犯。
尤眉兰没有回答，季见予本来也不期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要离开时却突然听到她说：“你想我怎么回答？当初侵犯我的人，我对他声音念念不忘三十年？”
季见予心头一震，涌上无数复杂的情绪，这回换做他没有回应，扬长而去。
他的猜测没有错，直接伤害尤眉兰的人当年并没有伏法，三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活跃在犯罪团体里，能精准唤醒尤眉兰的心魔，用亲口告诉她她女儿遭受他绑架的方式得意洋洋宣告他的胜利。
但除此之外，他不再出面做任何交涉，季见予肯定他是策谋整件事的头目，或许三十年前不是，可三十年过去了，山不转水也会转，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亲自来，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你们的诚意？我妻子呢？”
胡广标看了眼后座完全隐在黑暗看不出轮廓的方向，屏息几秒，压低声音：“季总所谓的诚意，就是这通电话吗？”
有人冲胡广标竖了个大拇指，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声砰响，车内外各个草木皆兵，纷纷去摸腰间的家伙，只有后座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只是叩打着大腿的手微微一顿。两秒后，在另一辆的车齐浩通过对讲机传递消息：“光叔，他扔了个保险箱出来。”
胡广标眼睛一亮，示意人上前查验。季见予倚在窗边，托腮无声一笑，看对面摸过来的人鬼鬼祟祟，像只癞皮狗，等那人背对着他悄悄打开箱子，裤头似乎都抖落一截，脚步凌乱朝车里跑去，季见予眼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紧不慢重新将电话放到耳边，听到对面一阵窸窣发出了难以克制的啸鸣。
“不知道这个诚意够吗？”
“季总拿什么保证你是单独赴约？我们又凭什么因为一箱美金，相信剩下的全是真金白银？”
静默片刻后，突然季见予猛拍了一下方向盘，突然暴走，“你们他妈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老子底线！人我不是非救不可，把我惹毛了，你们一毛钱都别想拿到！”
众人被季见予毫无预兆的低吼吓到，心里难免有些发怵，毕竟早听说他和这个老婆是商业联姻，是毫无感情的，他现在愿意拿钱还人，说白了是拿钱买一个声誉，可说到底，这人确实不是非救不可，大不了等人死了，他拿这笔钱办场风光葬礼，在媒体面前掉几滴眼泪，照样可以立牌坊。
季见予毕竟是商人，他们这群人，心态头脑都远不如一个少年早成的男人，一时间，从心底慌了阵脚，拿不准主意。
“季总是商人，商人最讨厌被人威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这个道理对吧。季总怎么年纪轻轻力挽狂澜振兴文氏商业帝国的传奇故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你凭什么觉得今天你来了，还能什么都不留下就走吗？”
许光一字一句说完，随手抄起一个黑塑料袋从窗口扔了出去，“光叔……”胡广标等人也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眼睁睁看着他突然间的举动，一颗心这才算真正提到了嗓子眼，默默咬紧牙关随时准备动手。
他们的确不会蠢到真以为堂堂安成季见予会甘愿受他们挟持一个女人去威胁他的窝囊气，豪掷千金只为救出一个联姻商品就万事大吉。正因为预料到季见予刚才失控暴走的情况，他们早在四周埋伏好了人，无论如何，不会让季见予今晚毫发无伤走出这片土地。一亿现金，许光活了五十年，的确不相信横财易获又易守。
离得有点远，齐浩疑心，警惕发问：“那是什么？”
躺在旁边的男人瞟了一眼，不甚在意，“哦，苏蕉鹿的一根手指头，本来是想如果他们拖延时间借口凑不到钱什么，就拿这根手指催一下进度。”
“光叔不是说不会动她吗？！”小清趴到前座，泛白的指头突然被齐浩掌心覆住了，男人嫌她嗓门大，回头正要说话，视线几乎是挤到眼前的傲人山峰一过，咽了咽口水，突然察觉旁边齐浩阴狠的目光，只能悻悻坐回去，前一秒还色眯眯的眼睛一下变得无比锋利，不屑一笑：“光叔只说过会让苏南添一家人都给他死去的兄弟陪葬，季见予做了苏南添的女婿，自然有义务偿还一条命。”
小清脸色泛白，挣脱齐浩直接甩过去一巴掌，“你们这群疯子！”
内后视镜里，季见予光洁的额头爆出根根分明青筋，上面有层晶莹的薄汗，那截断指从黑色袋子滚出来时，他收紧了五指，方向盘几乎在掌心裂成碎片，掌根处有脱骨断筋的锥心痛感，几乎是直逼心脏。
他二十九年拥有精锐视力的眼霎时被喷薄而出血光模糊了，身子不自居前倾出去，似乎想要接住什么，眉头紧锁眼皮一眨不眨又似乎是在逼自己看清什么，终于，他缓缓坐了回去，一瞬间白透的俊脸上所有情绪都悄然陨落了，死气沉沉，被阴霾笼罩着。
“年轻人，你不懂问候长辈，那就只好我这个老人，亲自给你送一些小礼物了。放心，一根小拇指而已，贵夫人依旧美丽动人。”
季见予咬紧牙关，面无表情挂掉了电话，推门下车，车上莫名其妙挨了女人一巴掌的男人来不及打回去，惊诧于季见予居然会主动从那辆车上下来。
他亲自打开了尾箱，一句话也没说，一身黑站在重重山影里，像沉默的雕塑，只是紧紧盯着扔出那袋手指的车。
许光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女儿，瑟瑟发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苏蕉鹿，她这个样子，完全像个小女孩了，当初的尤眉兰比她还小，也是这样被吓得魂飞魄散，柔韧像花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惹人怜爱。
再次抬起那张已经被结成盐垢的泪水淹没的小脸，许光借着绰约的光影端详片刻，依旧略觉可惜，原本以为她的女儿，应该和她长得很像才对。
许光也无法猜透自己，如果面对一张与年轻的尤眉兰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孔，自己是会手下留情，还是再多砍下一根芊芊细指，发泄蛰伏在体内三十年的火。
不过都不重要了，原本以为，今晚他会见到她，已经将近六十岁的女人，是否还有当年一半的风采气韵。可看来，她宁可和焦显平那个虚伪的恶魔度过余生也不愿再面对他。
她的确是一个绝情的女人，也许女儿的命，也比不上她一个噩梦的分量。
许光笑意渐渐凉了，把人轻轻一推，低声说了句：“你先生看起来还是在乎你的，光叔成全你们下一辈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不好。”
胡广标手中一把纤秀骨架徒然一震，他全然不在意，在其他人清点一箱箱现金逐渐给出肯定答案后用枪抵在怀中人的额头。
这一幕精准无误进入了季见予视野里，他望着粗犷男人钳制在前方瘦弱不堪一折的女人，吁出了口滚烫热气。
胡广标笑着调侃：“我看你这老公也不怎样，这么蠢，钱和命就全都亲手给我们奉上了，看到你被枪指着，我看他还笑呢。哦，差点忘了，你看不见，我这就让你们夫妻最后见一面，好在黄泉路上还能认出对方。”
岂料他说完，怀里人抖个不住，忽然疯一样挣扎，哗啦啦一泡尿全洒在了自己裤子上，其他人以为胜局已定，松懈下来，哄笑不止。胡广标挂不住脸，粗暴用枪口挑开了盖在头上的黑布，一颗凌乱脑袋左右用力甩不停，几乎是自己撞到枪口上来胡广标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枪走火误伤自己。
“你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吼完这一句，怀里人突然就没有动静了，胡广标正沾沾自喜，忽然听到一身闷响，却一时无从分辨声响从哪里来。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黑暗中静息一秒，毫无预兆又是一声惨叫刺破天际，一道快到来不及捕捉的残影被甩到田沟里，还是阿六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看清了自己人和空空如也的保险箱都是从那辆劳斯莱斯后面出来的，想要提醒分不出注意力的胡广标，刚把门拉开，后脑勺传来锥心的痛感，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直直倒到车底。
齐浩迅速到驾驶座，一脑门汗厉声催促还在发愣的小清：“坐好，季见予根本就没有打算救苏蕉鹿，警察马上就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清心惊肉跳往前方看去，只见隐约看到劳斯莱斯里面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把老三那些人揍得人仰马翻，有人试图去掏枪，可那个矫健敏捷的利落身影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小清的心莫名揪成一团麻乱，不敢相信季见予只带一个手下不用任何武器就敢赴局。
可不过一瞬她就明白了，齐浩说得是对的，他们不动一枪一弹，是因为身后有人民警察的千军万马，如果用枪，意味着他们也是法外狂徒。
季见予唇边含着一缕幽深笑意，还是像春风一样温柔，却是毫无温度的，他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展示他无懈可击的逻辑。
“绑了焦显平的女儿，这笔钱，你们应该去找焦显平要。”
她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嘴巴嗫嚅半天，只喊出一句“谈医生”。
谈时边和苏冷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更让李尤尖无地自容，好像她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可两人的步伐又没有丝毫停留，她不知所措往旁边像受惊的小鹿跳了一下，自动让位。
奇迹般，竟然听到染火哑然的男声说了句“等我”，情急之下，这句像恳求的誓言飘然入耳，李尤尖疑心自己听错了，张皇抬头，竟然对上了谈时边停下转回来的克制目光。
心头像被什么砸了一下，随即涌来的，是不能用言语表达的一种熟悉感受，像遥远前世小心翼翼的悸动。
“我们同学出现了意外，你等我联系你，有关房子的合同，我还有些细节需要和你商谈。”
李尤尖怔怔看着快速消失在暗夜里的一双背影，莫名跟着心焦。
“我们的同学”，这句不能称之为解释的解释，让李尤尖莫名觉得，自己也被他囊括在了“我们”这个称呼里。
她确认自己并不讨厌也不是害怕那个被谈时边带走的女人，甚至在脑海深处，有一抹捉摸不定的认同感，看他们一个焦急，一个木然，李尤尖竟也开始隐隐记挂那个自己素未谋面却让两个看上去高冷淡漠的人都难得失态的受害者。
*
季见予按照约定时间，独自驾车来到了对方指定的那条公路，这里远离市区，地处郊外，这片区域虽然依旧属于淀城市，却依旧以“福田村”命名。立夏过后，天黑得慢，地平线上一大片云在慢慢褪色，山野田间还是不可避免坠入昏暗，道路两旁相隔很远一段距离才可见一盏失缮良久的电线杆。
车大灯由远及近扫过归于岑寂的一片荒地，轮胎碾过凹凸不平的泥沙草石，惊动了田埂里不甘寂寞的蝉蛙，拉着个嗓子对不速之客示威似的，呱噪不停。
季见予面无表情停好车，释放安全带，不疾不徐点了支烟，片刻后，在烟雾缭绕里眯眼注视两辆停在前方五十米完全挡住了去路的大众五菱，恨不得渗透一堆烂铁。
对方三四名一看就是小喽啰的青年聚在外面吞云吐雾恭候良久，自从季见予这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出现，他们阴沉的目光就不动声色窥视多回，只可惜，车的主人似乎比他们还要坐得住，将近十分钟，只是降下了一截车窗伸出戴有名贵腕表的手抖了抖烟灰。
就这一个动作，依旧悠闲从容，丝毫紧迫感也无，让人痛恨他稳如泰山的心态。
突然，劳斯莱斯迸发出一声鸣笛，石破天惊的架势，把那几个人吓一激灵，随手把烟扔了，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季见予无声一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依旧是那天那个声音，尤眉兰后来告诉他她第一次接到这个号码听到的并不是这个声音，季见予发现其中端倪，问里面是否有当年的凶犯。
尤眉兰没有回答，季见予本来也不期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答案。要离开时却突然听到她说：“你想我怎么回答？当初侵犯我的人，我对他声音念念不忘三十年？”
季见予心头一震，涌上无数复杂的情绪，这回换做他没有回应，扬长而去。
他的猜测没有错，直接伤害尤眉兰的人当年并没有伏法，三十年过去了，他依旧活跃在犯罪团体里，能精准唤醒尤眉兰的心魔，用亲口告诉她她女儿遭受他绑架的方式得意洋洋宣告他的胜利。
但除此之外，他不再出面做任何交涉，季见予肯定他是策谋整件事的头目，或许三十年前不是，可三十年过去了，山不转水也会转，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亲自来，你们是不是也应该拿出你们的诚意？我妻子呢？”
胡广标看了眼后座完全隐在黑暗看不出轮廓的方向，屏息几秒，压低声音：“季总所谓的诚意，就是这通电话吗？”
有人冲胡广标竖了个大拇指，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一声砰响，车内外各个草木皆兵，纷纷去摸腰间的家伙，只有后座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只是叩打着大腿的手微微一顿。两秒后，在另一辆的车齐浩通过对讲机传递消息：“光叔，他扔了个保险箱出来。”
胡广标眼睛一亮，示意人上前查验。季见予倚在窗边，托腮无声一笑，看对面摸过来的人鬼鬼祟祟，像只癞皮狗，等那人背对着他悄悄打开箱子，裤头似乎都抖落一截，脚步凌乱朝车里跑去，季见予眼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紧不慢重新将电话放到耳边，听到对面一阵窸窣发出了难以克制的啸鸣。
“不知道这个诚意够吗？”
“季总拿什么保证你是单独赴约？我们又凭什么因为一箱美金，相信剩下的全是真金白银？”
静默片刻后，突然季见予猛拍了一下方向盘，突然暴走，“你们他妈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老子底线！人我不是非救不可，把我惹毛了，你们一毛钱都别想拿到！”
众人被季见予毫无预兆的低吼吓到，心里难免有些发怵，毕竟早听说他和这个老婆是商业联姻，是毫无感情的，他现在愿意拿钱还人，说白了是拿钱买一个声誉，可说到底，这人确实不是非救不可，大不了等人死了，他拿这笔钱办场风光葬礼，在媒体面前掉几滴眼泪，照样可以立牌坊。
季见予毕竟是商人，他们这群人，心态头脑都远不如一个少年早成的男人，一时间，从心底慌了阵脚，拿不准主意。
“季总是商人，商人最讨厌被人威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这个道理对吧。季总怎么年纪轻轻力挽狂澜振兴文氏商业帝国的传奇故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你凭什么觉得今天你来了，还能什么都不留下就走吗？”
许光一字一句说完，随手抄起一个黑塑料袋从窗口扔了出去，“光叔……”胡广标等人也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眼睁睁看着他突然间的举动，一颗心这才算真正提到了嗓子眼，默默咬紧牙关随时准备动手。
他们的确不会蠢到真以为堂堂安成季见予会甘愿受他们挟持一个女人去威胁他的窝囊气，豪掷千金只为救出一个联姻商品就万事大吉。正因为预料到季见予刚才失控暴走的情况，他们早在四周埋伏好了人，无论如何，不会让季见予今晚毫发无伤走出这片土地。一亿现金，许光活了五十年，的确不相信横财易获又易守。
离得有点远，齐浩疑心，警惕发问：“那是什么？”
躺在旁边的男人瞟了一眼，不甚在意，“哦，苏蕉鹿的一根手指头，本来是想如果他们拖延时间借口凑不到钱什么，就拿这根手指催一下进度。”
“光叔不是说不会动她吗？！”小清趴到前座，泛白的指头突然被齐浩掌心覆住了，男人嫌她嗓门大，回头正要说话，视线几乎是挤到眼前的傲人山峰一过，咽了咽口水，突然察觉旁边齐浩阴狠的目光，只能悻悻坐回去，前一秒还色眯眯的眼睛一下变得无比锋利，不屑一笑：“光叔只说过会让苏南添一家人都给他死去的兄弟陪葬，季见予做了苏南添的女婿，自然有义务偿还一条命。”
小清脸色泛白，挣脱齐浩直接甩过去一巴掌，“你们这群疯子！”
内后视镜里，季见予光洁的额头爆出根根分明青筋，上面有层晶莹的薄汗，那截断指从黑色袋子滚出来时，他收紧了五指，方向盘几乎在掌心裂成碎片，掌根处有脱骨断筋的锥心痛感，几乎是直逼心脏。
他二十九年拥有精锐视力的眼霎时被喷薄而出血光模糊了，身子不自居前倾出去，似乎想要接住什么，眉头紧锁眼皮一眨不眨又似乎是在逼自己看清什么，终于，他缓缓坐了回去，一瞬间白透的俊脸上所有情绪都悄然陨落了，死气沉沉，被阴霾笼罩着。
“年轻人，你不懂问候长辈，那就只好我这个老人，亲自给你送一些小礼物了。放心，一根小拇指而已，贵夫人依旧美丽动人。”
季见予咬紧牙关，面无表情挂掉了电话，推门下车，车上莫名其妙挨了女人一巴掌的男人来不及打回去，惊诧于季见予居然会主动从那辆车上下来。
他亲自打开了尾箱，一句话也没说，一身黑站在重重山影里，像沉默的雕塑，只是紧紧盯着扔出那袋手指的车。
许光微微一笑，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女人的女儿，瑟瑟发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苏蕉鹿，她这个样子，完全像个小女孩了，当初的尤眉兰比她还小，也是这样被吓得魂飞魄散，柔韧像花的身体缩成小小一团，惹人怜爱。
再次抬起那张已经被结成盐垢的泪水淹没的小脸，许光借着绰约的光影端详片刻，依旧略觉可惜，原本以为她的女儿，应该和她长得很像才对。
许光也无法猜透自己，如果面对一张与年轻的尤眉兰有几分相似的美丽面孔，自己是会手下留情，还是再多砍下一根芊芊细指，发泄蛰伏在体内三十年的火。
不过都不重要了，原本以为，今晚他会见到她，已经将近六十岁的女人，是否还有当年一半的风采气韵。可看来，她宁可和焦显平那个虚伪的恶魔度过余生也不愿再面对他。
她的确是一个绝情的女人，也许女儿的命，也比不上她一个噩梦的分量。
许光笑意渐渐凉了，把人轻轻一推，低声说了句：“你先生看起来还是在乎你的，光叔成全你们下一辈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不好。”
胡广标手中一把纤秀骨架徒然一震，他全然不在意，在其他人清点一箱箱现金逐渐给出肯定答案后用枪抵在怀中人的额头。
这一幕精准无误进入了季见予视野里，他望着粗犷男人钳制在前方瘦弱不堪一折的女人，吁出了口滚烫热气。
胡广标笑着调侃：“我看你这老公也不怎样，这么蠢，钱和命就全都亲手给我们奉上了，看到你被枪指着，我看他还笑呢。哦，差点忘了，你看不见，我这就让你们夫妻最后见一面，好在黄泉路上还能认出对方。”
岂料他说完，怀里人抖个不住，忽然疯一样挣扎，哗啦啦一泡尿全洒在了自己裤子上，其他人以为胜局已定，松懈下来，哄笑不止。胡广标挂不住脸，粗暴用枪口挑开了盖在头上的黑布，一颗凌乱脑袋左右用力甩不停，几乎是自己撞到枪口上来胡广标吓出一身冷汗，生怕枪走火误伤自己。
“你他妈给老子老实点！”
吼完这一句，怀里人突然就没有动静了，胡广标正沾沾自喜，忽然听到一身闷响，却一时无从分辨声响从哪里来。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黑暗中静息一秒，毫无预兆又是一声惨叫刺破天际，一道快到来不及捕捉的残影被甩到田沟里，还是阿六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不好”，看清了自己人和空空如也的保险箱都是从那辆劳斯莱斯后面出来的，想要提醒分不出注意力的胡广标，刚把门拉开，后脑勺传来锥心的痛感，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直直倒到车底。
齐浩迅速到驾驶座，一脑门汗厉声催促还在发愣的小清：“坐好，季见予根本就没有打算救苏蕉鹿，警察马上就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清心惊肉跳往前方看去，只见隐约看到劳斯莱斯里面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把老三那些人揍得人仰马翻，有人试图去掏枪，可那个矫健敏捷的利落身影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小清的心莫名揪成一团麻乱，不敢相信季见予只带一个手下不用任何武器就敢赴局。
可不过一瞬她就明白了，齐浩说得是对的，他们不动一枪一弹，是因为身后有人民警察的千军万马，如果用枪，意味着他们也是法外狂徒。
季见予唇边含着一缕幽深笑意，还是像春风一样温柔，却是毫无温度的，他只是习惯用这种方式展示他无懈可击的逻辑。
“绑了焦显平的女儿，这笔钱，你们应该去找焦显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