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星赫注意到挂瓶已经空了,起身摸索到按铃,他一起一坐,身上那股淡淡的柑橘调香水味把苏冷拂醒了,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里面却是一点痕迹也无,同样让向星赫意外。

    “我后来到现场看到你了,本来想阻止你回淀城的。可后来,我问赵奇为什么当天折腾两趟也一定要赶回去。赵奇说你找到了曾经很好的朋友,你以前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她了,所以迫不及待要回去和她相见。尖尖,是这个名字对吗?”

    一滴泪,毫无酝酿就从苏冷苍白的脸滑落了,她死死抿紧嘴唇,脖子涨得通红,不知道齿关和舌头遭了多大的罪,才能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向星赫拿手帕替轻轻把泪拭去,说:“而且我总觉得季见予要做什么,”他促狭笑了一声,“不瞒你说,男人的确最懂男人,我有种预感,就算这是场局,他也会去,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大概是我会付出生命爱你,所以他如果真爱你,就应该和我一样。我想,如果他真的出现了什么意外,让你回去见他一面,也不算太小人。抱歉,因为我自己想,也因为答应了另一个人,所以我让胡叔一直跟着你,知道你最后并没有去医院。”

    那晚之后苏冷也没有踏足医院,甚至没和文家人见过面,她期间陪老人回了趟县城老家,住了两天,又在淀城停留了三天,按照之前定好的行程,受邀出发到法国参加高定走秀,然后赶回京城,拍摄广告、走红毯、接受访谈,她被选中出演那部电视剧的女主角,六月初进入剧组开始学习,文化课、舞蹈课、乐器课,还有骑马,暌违已久的大制作古装从去年初项目成立之初就被受界内外关注,苏冷作为视后之外首先被确定下来的演员,在网上引起了一阵轰动,有《归江东》的表现珠玉在前,网友不会觉得最后是苏冷获得这张大饼是有黑幕,加之剧组提前安排演员进行训练,这种拍戏模式也收获了许多赞许的声音,苏冷第一次拍电视剧,又备受关注,大家都担心她压力太大,剧组甚至安排了随行的心理医生,可开拍小半个月来,苏冷一如既往稳定发挥,就算天天被有心之人挂在热榜上,她也丝毫不在意。

    总之,她的生活总和各种工作挂钩,忙得不可开交还能保持良好状态,让营销号和小喷子无处可黑,强压之下社交平台如常更新美照,每天都会给探班的粉丝买奶茶、订餐,网上都说的确是红气养人,娱乐圈这饭碗不是谁都能吃,可一旦吃上了就是跨越了阶层,不信你看女星苏孝真,谁能想过她之前糊过几年,现在一整个容光焕发,名和利都有了,好像没有什么烦恼和心事。

    ……

    苏冷在病房呆得无聊,剧本看了又看,总躺在床上气血也恢复不了半点,反而全身更加疲软,索性下地把星星带来的水果全洗了,又规整分类摆好。

    星星还是跟小孩一样,知道苏冷也喜欢吃,偷偷买来许多精致可爱的糕点和各种零食,还发消息让她千万藏好,别让赵奇发现。

    现在苏冷面对这一堆无处安放的东西,有些头疼。换了套新的病号服,苏冷正在叠换下来的那套,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走神,放在一边充电的手机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以为是星星要过来送晚饭。早上向星赫说给她订了餐,被她回绝了,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没勉强。

    来自淀城陌生的号码,苏冷皱了皱眉,迟疑片刻,还是接了。

    以为会是尤眉兰,那件事,她本来就犹豫要不要听听那个女人有什么说法。前不久,苏冷主动联系上文晨皓,确认了听向星赫说完那段话后心底的一丝疑虑。

    被当作是她遭受绑架的,真的是焦璐,她断了一根小拇指,现在人还在医院,虽然意识是醒的,可一个月来,一句话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过。焦显平请了长假,日夜陪伴,至于尤眉兰,她本来就鲜少露面,文晨皓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干什么。

    交谈到最后,文晨皓在长时间没再收到苏冷消息后,小心翼翼自己添了句:我哥肺出了问题。

    不到三秒,又火速撤回,重新发一遍:我哥一个礼拜前刚从ICU转出来。

    苏冷眼睁睁看着他来来回回撤销又重发,最后界面停留在那句:苏冷姐,我哥在ICU昏迷的时候,录音机放的是你的声音,然后他就醒了。

    估计是无法撤回了,那边显示一阵“对方正在输入……”,最后归于沉寂,不再有下文。

    此刻,听到文玉一贯透亮平静的嗓音,苏冷心头一跳,忘记了开口。

    “蕉蕉,听说你拍戏晕倒,我想探望你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苏冷拨通韩叔的电话,换了身自己的衣服,没多久,真的看到一袭高贵优雅的身影款款走进来,文玉手里拎着包,别的没什么,依旧挽着她忠爱的发簪,面容有光彩,她和某人一样,好像永远神采飞扬,世俗的磨难在他们身上体现不了分毫。

    可实际上,去年冬天文玉也生过一场大病,苏冷第一次见到精明的女强人原来也会有虚弱到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

    “文阿姨……”苏冷像小时候一样叫她,是下意识,她面对那个人的妈妈,莫名总有几分怵意,不屑也会装尊重。

    文玉毫不在意,似乎一个称谓而已,上下打量了一下病房,赞许一句:“环境不错,以前你爸在这的时候,我也来这住院调理过一段时间。”

    她稀疏平常的语气,让苏冷怔了怔,却是能立马联想到季宏风在京城那些年,坐到了这家医院的二把手。一时无话可说,苏冷避开了文玉的目光,还是一贯不安好心的觉得她话中带讽,也是,她一个千金小姐,什么时候看望病人还要亲自打电话过保镖那关。可她其实什么也没多说,苏冷有些羞赧,脸微微一热,请她坐下,星星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文玉也看不上眼,但此刻却是能救场的。

    “身体怎么样了?”

    苏冷一抿发梢,自己也坐下来,“好多了,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就是大夏天穿古装闷着了。”

    “你们干这个,没日没夜的,身体是自己的,得注意一下才好。”

    文玉像普通长辈关切叮咛,但绝不呱噪俗气,语气也并不热切,苏冷不太习惯,含糊答应,口不对心没多想就问了一句:“您怎么会在京城?”

    “哦,季见予躺在医院,我又不是医生,帮不上什么忙,他这一病倒,安成一堆事,我要是再不上心,公司就要成别人的了。”

    心猛地一揪,苏冷惶然眨了眨眼,默默咬紧了隐隐颤抖的牙关,文玉说的每一个字,其实当下根本没过耳,只是这会儿像撞钟的沉闷回响,一下又一下重重徘徊在心头。

    果然,文玉怎么会专程来探望自己。她这是来兴师问罪了,她的儿子,一条命是她这个母亲赋予的,可如今为了一个别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在丢命的边缘徘徊。

    恐怕在文玉心里,现在的她比当初的卢梦如更要让人憎恶。

    苏冷明了,嘴唇扯出一个混沌的冷笑,深吸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文玉把茶杯轻轻一放,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苏冷百转千回的心思,不咸不淡好像从前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的聊天模式,并不避讳她,“泽凯出事了,让他管着这边的公司,把自己管进局子里了,他爸现在焦头烂额给他找关系想把人保出来,可被涉及叛.国,哪有这么容易。”

    苏冷思绪一下被打懵了,文玉并没有说太多晦涩的专业用词,语气带讥,直白得让人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那些先前要反击文玉的话,瞬间抛之脑后。

    “他野心勃勃,我是一直知道,季见予也有心防着他,不过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这种程度,暗中串通境外势力试图操纵股市,敛不义之财,之前J公司那件事,也有他一份力量,现在,他名下公司的账户已经被法院冻结了,他这一出事,安成多少都会受影响。”

    文玉口气平淡自若,完全不像火烧眉毛的样子,苏冷听得心一上一下的,大致也明白了文玉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安成总裁发生意外,一度生死不明,而这么大的商业帝国,分分钟牵扯动辄上千亿的资金链,毫不夸张,而且安成还没有渡过先前的危机,这种时候,数不清有多少牛鬼蛇神趁乱作恶,巴不得把浑水搅得越浊越好。这个时候,文玉只能出手。

    “是不是季见予出事,有人就按捺不住了?”

    文玉微微一笑,投去一记赞赏的目光,“不错,蕉蕉你很聪明呢。我看你,说不定也有潜能,不如你考虑帮我一下?”

    突然就开这么大的玩笑,苏冷连都抬举都不觉得,急忙说:“我什么都不懂,妈您别开我玩笑了。”

    文玉笑意吟吟看着她,让人灵魂都徒然一颤。

    “您来,是处理危机吗?”

    “季见予舅舅病倒了,被气的,虽然我一直挺看不起他这人的,娶的老婆不怎么样,一个知识分子,教出来的儿子更不怎么样,可毕竟,他是我弟弟。至于泽凯,他和季见予是兄弟,就等季见予人好了,交给他处理吧。”

    苏冷无言听着,抬头看了眼文玉,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季见予现在怎么样了?”

    苏冷没有说是,也没有摇头,声音无悲无喜,“您会出现在这里,我相信他一定度过难关了。”文玉漂亮细致的眉尾一挑,不置可否,目光却不是落在苏冷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她说:“我想,你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件事的经过和结果。”

    这话让苏冷有些无地自容,从种种信息来看,她与这次在淀城轰动一时的事件息息相关,可她又从头到尾始终游离在现实边缘,这一个多月,她不停忙工作,拍戏,演绎剧本主人公的人生,此时此刻,坐在病房,对面是文玉,两人平平淡淡又暗流涌动聊着惊心动魄的事,让人觉得如梦似幻又有种回归现实的茫然和恐惧。

    不自觉想逃。

    “那个绑架焦璐的人叫许光,现场抓获的他那些同伙有不堪重负从实招来的,但第二天警方想继续审讯,却发现人死了。即使这样,警方还是初步认定他是多起凶杀案件的头号嫌疑人,季见予和他搏斗过程中捅了他一刀,他伤得比季见予重,现在仍由警方轮流派人在医院看护他,所以更多的审讯工作目前是没法进行下去的。你母亲,”文玉脸上露出一个微妙表情,苏冷后知后觉她换了称呼,“只向警方交代了绑匪如何联系上她,她又如何联系上季见予的,至于其他的,她不想多说。警方怕她精神崩溃,也没有勉强。”

    室内空气似乎清凉过头了,苏冷白腴的肌肤上浮起一层疙瘩,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喉头有丝痛感浮现,才挣出口气来:“您对当年的事,了解多少?”

    文玉摇了摇头,“我和季见予他爸爸结婚的时候,你爸妈已经在一起两年了,我所了解到的部分,也是通过新闻报道,老季嘛,你了解他的,他认为八卦别人的家事是一种冒犯,我们夫妻,可能还不如季见予对整件往事知道得多。”

    苏冷握紧杯子的掌心又突然松开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是说过,会给我一个真相。”

    “你和南添遭受的那场车祸吗?”文玉并不觉得意外,饮了口已经完全凉下去的水,没有遮掩,“他和我说过,认为那并不是一场意外。”

    心像是被人猛砸一拳,苏冷一下抬起头,眼里有呼之欲出的千百种情绪。

    “是去年你们郊外遇袭之后,其实他不会和我这个妈说这些的,是他那辆防弹车,实在太招摇。老实说,我一开始并不支持他去查,对方势力探不到边,我怕他把自己玩死,他这个人太自负,又固执,一旦认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人都是自私的,我不怕你怪我,人死不能复生,真相如何又如何?我相信南添其实也一定不希望你们这些孩子没有做足准备就付诸行动,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平安健康活着。可是他说,如果不查明真相,你是没有办法一生平安的。”

    两只眼,容不下一丝细微的气流了,苏冷抬手捂了捂发烫的额面,哽咽了一下,“他现在还好吗?”

    苏冷发现自己耳边听着文玉此时此刻说的话,脑海里却不自觉仔细回想,谈话至今,文玉都只是和她谈起出事前的季见予。

    现在的他呢?

    文玉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关心他了。”

    苏冷难受极了,胸口涨得发疼,摇了摇混沌的脑袋,“我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谁受伤或者失去生命,还是因为我,那意味着我要多背负一份爱或者一条命活下去,我爸离开后,这十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我其实也很自私,宁愿逃避,觉得自己不去看他,就不用承受这些,可以当他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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