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剧组按照原计划正常开工,苏冷渐渐享受起忙碌的感觉,短暂把情绪清空,投入虚拟人物的世界。

    这天晚上很晚了,收工回到酒店房间,苏冷习惯洗完澡到阳台坐着吹头发,点一支烟,慢慢查看一天的未读消息,其实无非是一些工作方面的沟通,还有圈内的人情往来,刚开始用微信,到酒吧坐一圈就把列表填满,晚修结束和周末到处呼朋唤友攒局出游的时光,遥远得不真实。

    一个个看下来,看到了季见予的头像。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换回了那个猫头鹰的线条图,一瞬间恍惚还是十年前,那场恋爱刚开始,起于不经时。

    打火机没油了,苏冷回到房里翻翻找找,突然想起上次带回淀城的那个包,带回来后被遗忘在角落。一股脑把东西全抖出来,烟、打火机、口红、酸梅糖零零散散落了满床,都是她平时用的,再熟悉不过。

    多出来的那个信封,很显眼。

    苏冷谈过的男朋友少有有内涵的翩翩公子,他们都不喜欢通过键盘或者笔触长篇大论,贪恋真实的感受,她自己也不会写小作文质问或者挽回,最后一次和沃寒露交谈,对方发了满屏文字,控诉她在爱情、友情里的劣迹斑斑,苏冷看了几个字,就推算出全文内容,直接拉黑。

    苏冷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文学素养更是苍白。

    信封一打开,入目苍劲潦草但又清晰的笔触,苏冷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

    这次,她无法通过一眼推测出全文。

    很长篇幅的信,或者说,苏冷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一封信。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加速,竟然像初中第一次收到隔壁楼校草学长的情书,只是那时候难以掩盖的第一感受是洋洋得意,现在,只剩下茫然。

    “冷冷,见信好。首先感谢你打开这封信,而不是把它扔掉。当我们分开121天,这封情书我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送到你手里,我其实埋怨过你,为什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可你看,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问题,如果我想,也可以这样和你说说话。所以当你看到这里,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句谢谢,还有一句,我爱你。我爱的只有一个你,那个真诚善良、敢爱敢恨、明媚自信的苏冷。请允许我接下来或许会短暂提起你不感兴趣或许也听不懂的话题,因为我知道爱着我的那个女孩,会理解和包容我的理想与热爱,你肯定又要骂我自大狂,装逼佬,没关系,你因此讨厌我也因此爱上我,这一点,我就是这么笃定,不然,你别骂我?开个玩笑,虽然知道自己很无趣,可想让你开心,我一直在坚持,就像找回你和我们的婚姻。我后悔的是曾用你为之着迷的性格深深伤害过你,更惭愧拿你曾毫无保留让我知道的你的伤痛攻击你。我的罪行,的确不值得原谅。

    物理学有个概念叫‘时间守恒’,听起来深奥,其实并没有任何特定含义,它其实想表达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某种物理总量的不变性,就像我爱你。说过去对你不公平,我们都是享受当下的人,可是我也想要你的未来,参加张金远婚礼那晚起,我在爱你,直到生命尽头。我也想给你一个盛大婚礼,想在高朋满座中,在那些见证过我们、对我们一无所知的所有人面前,把这辈子最贞洁的誓言许给我想照顾她一生的女孩。这是我的赌注,我输了,毫无怨言,因为我知道老天在惩罚我动过的恶念。

    冷冷,我人生很多信条因你开辟。少年时期想走入婚姻殿堂,是因为陪十七岁的我在星空缆车下的人是你。每一次和你发生不愉快,我害怕结束,那段恋爱,让我笃定自己想要无穷无尽的进行时。那块代表至高无上尊荣的金牌,我给出去,因为你才是让我引以为傲的存在。我曾经只信奉自我,可和你有关的一切,让我恐惧失去,想祈求老天给我一次重新爱你的机会。我和卢梦如,有些话,当面说我知道你会恐惧、会逃避,这让我感到很无力,很挫败,因为我无法让自己的妻子信任我。请允许我,给我一点时间和笔墨,向你解释清楚。在英国之前,我和她已经许久没见过面,她会出现在我眼前,是我和她已经死去的过往使然,我承认,她找到我想重新开始,她抱上来的那一刻,我只无比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慌忙,脑海里闪过的,是你绝望又冷静望着我的无声画面,想到你的失望和难过,我第一时间推开了她。我也承认,一开始想过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你,可事情真正发生,正因为我体会过,我无法做到让你领悟一遍那样的痛苦。我的错误,是没有第一时间把我和她偶遇期间发生的所有向你坦白,我觉得自己坦荡清白,所以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可同样的事情,你偶遇谢鸣没有告诉我,又让我非常崩溃,你说得对,我从头到尾更多的只是在意自己投入进去的状态和感受,而忽略你,所以十年前,才会把你弄丢。十年后你的动摇,是因为我给了你家的感觉,你要全盘否认一切,我的解释如此苍白,可事实是在大半年婚姻里我所做的很多事,都因为我也想好好经营我们的小家,想和你就这样走到底,你能想象吗,我也会逃避自己的真实感受,可只有在你面前,我才会如此纠结、无法洒脱。

    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你的存在,何尝不是让我也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家。我很羡慕我爸妈,知道你人生缺失什么,所以想尽全力给你另一种方式的圆满。当然,我不会诿过,这段婚姻一开始,我高高在上利用你的困境全盘掌握你我的关系,让你患得患失又毫无还手之力,亲手把你推到方医生面前。对不起,我知道了一切,我知道你也许这辈子都不想让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和自尊,是我一厢情愿想了解你,体会曾经施加到你身心上的伤痛。

    我常常做噩梦,你离我远去,而这一切又是因为我咎由自取,所以我无法再拿自己的偏执去挽回你,方医生建议我不如就此放手,我想过的,尤其是看到你曾和那样优秀的男人相爱。可我明白,这一次放手,我和你就真的难有重逢的机会。

    老天够眷顾我了,十年前,让我们在三中遇见,那一次,我无条件深深迷恋那样热情、活泼、可爱、善良的苏蕉鹿。我还是告诉自己,不能放手,因为你说过的,你也重新爱上我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分,病房很安静,我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不久前,我倒在郊外那片田野上,望着姣好月光,生命岌岌可危的瞬息间,想的只有你。如果你不爱我,我的存在确实失去太多意义;如果你爱我,而我们却不能在一起,我死也难能瞑目。

    我唯一担忧的,是自己无法履行当年对叔叔的承诺,我知道你如此美丽,会有很多人爱你,我因此嫉妒,也因此感到骄傲。冷冷,我希望你快乐,像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那样,有恃无恐自由尽情爱恨,我会在你身后。还记得博尔赫斯那句诗吗,‘爱上一个人,如同创造了一种信仰’,人活在世,是跟着信仰走的,而曾经、现在、未来,我人生的全部信仰里,都有你的存在。

    我还是想对你表白,以前,似乎做的不够。安静浪漫的夜晚,我想起了雨夜里的蟠龙老房子、盛凯家里的沙发、赫尔辛基的酒店,你骂我龌龊之徒也好,我就是只想对你做一切下流又温柔的事。

    那么今晚,祝你做个好梦。”

    *

    此时此刻的淀城,疯传着一则有关安成文家的八卦。当然,流言的主角不是文氏家族成员,只是和安成总裁季见予关系密切,各路媒体才会想方设法让新闻标题和安成集团沾上关系,争取获得最大关注。

    一位自称是季见予“岳父”焦显平前妻的女人实名举报焦显平婚内出轨,出轨对象正是如今季见予妻子的母亲尤某,而尤某是十年前遭遇车祸去世的公安局局长的夫人,她与焦显平是彼此初恋,年少时期分开,又在各自成立家庭后纠缠不清,最终越轨。

    新闻一出,引起整个淀城商界发生不小动荡,加上事涉已故公安局局长,苏南添生前深受人民爱戴,如今爆出他的妻子出轨,家家户户纷纷加入声讨,风波愈演愈烈。

    如果爆料属实,那么先前外界对于安成总裁太太原生家世的各种猜测通通不成立,其真实身份是已故公安局局长的千金,而文家会选择这样的姑娘做媳妇,挺让人匪夷所思的。出于好奇,商界各路人马也加入了吃瓜大军,迫切想要探求季见予和其太太是否知晓尤某和焦某婚内出轨的事情。如果大家心知肚明,还能和睦相处,那真是挺奇葩的,而且就焦显平近些年在淀城银行的发展历程来看,季见予重用这个“后岳父”是毋庸置疑的,而尤某也多次跟随焦某出席名流酒会,赚得个“贤内助”的称号,两个对婚姻不忠的人过得风生水起,更显得双方原配凄凉。

    苏南添已故,现在出来声讨,大众对受害人产生的全部同情和怜悯通通倾注到焦显平前妻裘莉身上,尤其是她公开喊话,诅咒狗男女不得好死,事情闹得满城风雨。

    焦显平原本打算出门参加银行有关决策的重要会议,也因此被堵在家中,挂了电话,他脸色铁青踹出去一脚,菊姐吓得心悸,满手泡沫想溜,被冰冷一声低喝绊住脚步:“站住!”

    “你要去找眉兰?”

    菊姐大脑一片空白,满脸迷茫,心想自己只是想躲远一点,谁还顾得上找你老婆?可是这会儿,被平时绅士温雅的男主人眼红脸黑的样子吓得魂也没了,哪儿记得挪步子,呆愣愣杵了半天。

    很久后,焦显平一声叹息,闭眼挥了挥手,菊姐如蒙大赦,一溜烟匆匆跑走了。

    焦显平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缓缓将手机放到耳边:“你到底想干嘛?”

    电话那头,正是和他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发妻,多年没联系,裘莉那口软糯腔调没变,尖锐起来,却能划破耳膜。

    片刻后,焦显平笑出声:“为了小璐?裘莉,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要不你自己来问问女儿,愿不愿认你这个妈?”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焦显平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尾闪过一丝阴狠,就在他的沉默让对方得意洋洋想要变本加厉时,玄关镜中忽然出现一张优雅含情的皮囊。焦显平微微低下头,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嗓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柔和:“阿莉,夫妻一场,小璐愿意看到我们一家三口闹成这样吗?我不好过,小璐现在的状态,还有谁能顶上我无微不至关照她?”

    有些模糊的镜框里,那双狭长深邃的眼慢慢暗下去,焦显平似笑非笑,“哦,裘莉,我也不会给你机会见到女儿的。”说完,任由电话那头一串不断的刺耳惊叫戛然而止,唇角的笑也彻底消失了,在原地静站片刻,接起了响个不停的电话。

    “乱?呵,那就继续让它乱。”焦显平走回客厅,外套一扔,往沙发从容一躺,翘起腿来,轻轻笑了:“用不着,这件事和文家息息相关,季见予不是还有个宝贝老婆在娱乐圈吗?别说宝贝不宝贝了,总之现在他们还没离婚,现在他亲岳父身份被爆出来,影响这么大,姓季的比咱们急。”

    手指轻轻在沙发上随意一揩,举到眼前搓了下,丝毫薄灰都不见,焦显平皱了皱眉,眼波和缓,无奈笑了。这段时间家里谁有空坐在这里悠闲看电视?可还是一尘不染,菊姐那个农村妇女哪有这么细致,一切都归功于他娶了个爱干净有洁癖的老婆。

    “安成不可能坐视不理,有人替咱们出手,何乐不为,你先别管了,把嫂子接回来。”焦显平眉心一锁,顿时又黑眸燎原,现在外面这么乱,尤眉兰早上照常去刺绣班,现在没回来也不给自己一通电话,有些反常。

    那晚争执过后,他原本以为两人之间诸多龃龉,可有天晚上在外应酬,还是收到她的消息,问他能不能尽快脱身回来看焦璐。焦显平认为这是她在低头,其实内心真正想的是让他回去看她,心头一软,也十分后悔那晚的失态。

    日子还是就这么一天天过了。

    现在裘莉发疯,捅出这么大篓子,舆论对尤眉兰十分不利,他怕她承受不住。

    揉了片刻太阳穴,焦显平又突然出声,沉沉命令:“我家那个阿姨,不能留了。”口气平淡如同今晚随便挑只鸡招待客人。

    徐徐睁眼,焦显平看到平日没日没夜吟唱不停的那台佛机,突然记起来这几天都安安静静的,还觉得缺少了什么。

    他微微一笑,站起来走过去,拿起块抹布,动作自然娴熟,像之前每天都替眉兰做好清洁然后插上电,他是男人,不和女人计较这些,只要她开心,家里为她塑座观音像也无伤大雅。

    “还有裘莉,我本来念着二十年夫妻情谊,她又是小璐的母亲,可如今看来,她已经疯了。和我作对,那是自己找死。”焦显平脸上始终平和如许,微微弯下腰,看见佛机上竟然积攒有一层灰,他轻轻吹了吹,抹布轻轻点了两下,像是不经意发出的一声:

    “手脚干净些。”

    这个时候,此举风险极大,尤其是连杀两人,电话那头似乎还在劝,焦显平没给一个替自己脏手的走狗这个机会,挂掉电话随意一扔,忽然瞥到客厅后面的小房间门底缝隙有丝光亮透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耳边幽幽飘过了叩击木鱼的一声响,短促、空灵。

    焦显平心脏骤缩,猛地盯向自己眼皮下的佛机,确认并未开机,空气死寂许久,他屏住呼吸后的每一秒钟,再无异动。

    那几乎一瞬而逝不可分辨的清净之音,是幻觉吗?

章节目录

别安[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枸兹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枸兹并收藏别安[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