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萧棠忽然发现,徐锦然的睫毛动了动。

    她连忙放下扇子,只见徐锦然的呼吸逐渐从原本的微弱变得急促,神情痛苦,似乎在强忍不适。挣扎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却很是呆滞,愣愣地望着天花板。

    徐锦然扭过头来,在看到萧棠的一瞬间有些发愣,眼里慢慢冒出泪光。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喉咙沙哑而说不出话,最后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妹妹,你来了…”

    “是我。”徐锦然身上有多处骨折,萧棠怕拉扯到伤处,没有握她的手,俯下身关切地道,“二姐姐醒了?渴不渴?我去为你倒些水来。”

    “…嗯。”徐锦然轻轻点头,低声道,“去罢。”

    萧棠别过头,用手迅速抹去不知何时再次流下来的眼泪,倒了一小盏热水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她舀起一勺水吹了吹,将水喂给徐锦然:“姐姐别动,我来。你此时不宜饮茶,先喝些水润喉罢。”

    “……”只喝了两三勺,徐锦然就闭上了双眼,眼角的泪滑落在枕畔。“不用了。你就在此处陪我说说话,别叫她们来。我不想看见人。”

    伤口的疼痛和从高处坠落的阴影使她疲惫不堪,浑身仿佛丧失了精神,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萧棠忍住哽咽,耐心地道:“二姐姐想说什么?我听着。”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徐锦然只说了五个字,但这五个字一出口,却像巨石一般压在了她的心头。

    “…有人要害我。”

    徐锦然说完这句话,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似乎说完这句话已经用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她没有再开口,紧紧闭着双眼,眼角不断流下的泪水很快濡湿了衣襟。

    萧棠感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一瞬,即使她向来冷静,也难得地感到了无法抑制的慌乱。虽然只是猜想,但徐锦然的话无疑让她的想法得到了证实,昨日的意外,不是徐锦然失足跌落,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短暂的愣怔过后,萧棠不再犹豫,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的问题:

    “那个人,是谁?”

    如果徐锦然在被推下去的一瞬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也许有转机。

    恰巧徐敏然怀着心事,睡得并不安稳,忽然从梦中惊醒。她揉了揉眼睛,本想再睡一觉,却又觉得不妥,便往床榻上瞟了一眼,见徐锦然已醒,忙起身走了过来:“妹妹醒了?可还难受么?”

    徐锦然说不出话,也没力气点头,只能“嗯”了一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徐敏然不住地念叨,抬手抹了把眼泪,“我真是吓坏了,还好没有大碍。二妹妹,这几日你先别下地,就在床上好好躺着,身子不适就和我说,我替你叫人来。”

    她叮嘱完,对萧棠道:“棠儿,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去叫郎中,再去请母亲和姨母。二妹妹好不容易醒来,母亲见了也能放心了。”

    “大姐姐…”萧棠正想拦,就见徐敏然已经站了起来,紧赶慢赶地小跑着出了门,只好作罢。她见徐敏然离开,也没有多耽搁,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二姐姐,你可看清楚了,推你的人是谁?”

    她并不寄希望于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徐锦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再想其他对策也无妨。

    意料之中的,徐锦然低声道:“…我不知那人是谁。”

    她知道仅凭自己模糊的记忆几乎不可能找出真凶,面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竭力忍耐许久,却依然难过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哽咽道:“…我立在台上,想着母亲,那人趁我不备,推我下楼。我记得很清楚,那栏杆只到我腰间,所以他力气虽小,却仍能…仍能将我推下去…”

    徐锦然挣扎着仰起头,用尽全力支撑住身子坐了起来,紧紧攥住萧棠的手:“妹妹,那人是为取我性命而来,他将我从那样高的楼台上推下去,是铁了心要我的命,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但…即使是…”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自嘲般地苦笑一声:“…即使是有人害我,父亲他…也不会为我做主。你知道么?我的母亲,就是因为听到他手底下的人在议论外祖家获罪之事,病情才突然恶化,以致于骤然离世。如果不是他厌倦了母亲,害怕母亲牵连到他,又有何人敢随便议论此事?”

    徐二老爷最厌恶下人嚼舌根,旁的事几乎全都放手不管,在此事上却管得极严。如果不是他放任下人在林氏门前窃窃私语,林氏岂会这般容易听到风声?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的缘故,徐锦然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萧棠忙为她拍背顺气:“二姐姐,你先躺下,等我和你说。”

    徐锦然被她扶着躺回枕边,情绪稍微平静了些,止住了眼泪。

    “你先冷静,莫要一时冲动。”萧棠道,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既已打草惊蛇,那人必定有所顾忌,不敢故技重施。他若是再敢来,便是不要自己的性命了。”

    此人知晓自己引起了徐家的警觉,定会暂时收敛,不会急着赶尽杀绝。如果短时间内再出一桩案子,两桩案子联系起来,官府一旦意识到其中蹊跷,就绝不会轻易放过。

    “可是…日后怎么办?”徐锦然抽噎道,“他们已经视我的性命为囊中之物,不会就此罢手。我们谁也不知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万一是我们惹不起的人,该当如何?”

    她话中之意,指的是楚王谢昀和齐王谢融。这两股势力之间不睦已久,齐王野心勃勃,相较于整日花天酒地的楚王而言,无疑是更为可怕的敌人。

    萧家明面上是被贬出京城的落魄世家,实际上却等同于谢宣刺探扬州及附近一带情报的据点。如果消息被齐王得知,那么以他的手段,想要端掉整个萧家不费吹灰之力。但齐王的人既有此手段,能悄无声息潜入徐家,也必定能悄无声息地取走徐家两位老爷的人头,又何必大费周章加害徐锦然?

    想到此处,萧棠摇了摇头:“不会。”

    徐锦然疑道:“为何?”

    “没有必要。”萧棠简短地道,“若是恨你,这一次已经解了他们的仇恨,继续追杀你对他们有百害而无一利,反而惹人怀疑。”

    齐王自大,仗着太后嫡子的身份肆意妄为,却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而楚王非谢宣同母所生,表面上也不和他来往,却能成为他和萧家联络的半个接头人,那么楚王在众宗室之中必是谢宣信得过的手足,楚王的阵营,和谢宣一致。

    萧家是朝堂上为数不多真正站在谢宣一边的世家大族,不论谢宣圣意如何,都不会在此刻除去萧家,否则无异于自断臂膀,可想而知楚王更不会。所以,谋害徐锦然的不是齐王和楚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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