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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行驶了两日,就不得不停了下来。原来前面正是江口,来往行人需乘船通过,于是一行人纷纷下了马车,很快就有随从前去购置船票,又有人去雇了帮工来,将众人的行李一一搬上船。

    这条路来时他们也走过,因此萧棠并不意外,拒绝了侍女的帮助,自己扶着栏杆上了船。谢昀对于乘船十分热衷,饶有兴致地上了甲板,站在扶栏边眺望远处江面上打来的风浪。

    萧棠见他站在船头,也走了过去,和他并肩而立。“在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只不过,想起了一些旧事。”谢昀笑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你想听么?想听的话,我可以讲给你听。”

    他从前也时常谈起自己的过往,但大多数时候谈的事情都有关于仇恨,甚少像今日一般以讲故事的语气主动提出将往事告知萧棠。萧棠低下头,越过栏杆望向不断被抛在船后的逐渐远去的江面,转过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想。讲给我听,好么?”

    她几乎从未主动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过对某样事物的渴望,早已经习惯了隐藏情绪,但今日不同。他既愿意向她诉说,她自然不会拒绝,也的确好奇他的过往。

    谢昀笑了笑,并未开始讲述,而是先招手叫来了一名随从,吩咐道:“去将本王的箫拿来。”

    箫?听他提起熟悉之物,萧棠不由得对他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多了几分兴趣,也颇为好奇他为何要让人将箫拿来。

    很快那名随从就走了回来,将一个木盒恭敬地捧到谢昀面前。谢昀接过木盒打开,见那把箫完好无损,微微向那名随从颔首:“下去罢。”

    随从捧着木盒离开后,谢昀低下头,仔细把玩着手中的箫。萧棠看到,那是一把紫竹制成的箫,通体光滑如玉,雕刻着细细的纹路。看得出来,这把箫的材质与做工皆为上佳。

    “我的箫,是宫廷乐师所授。”谢昀道,似是陷入了回忆,语气里却暗含着几分苦涩,“那名乐师技艺高超,为寻常人所不能及,因此先帝亲自下旨派她来为我授课。但这位乐师传闻中避世已久,似乎不愿见人,每日授课之时都坐在纱帘之后,从未手把手教过我,只以口头授课。我虽好奇,但因为求学心切,此后数年的时光里,竟从未想过要查问一二。”

    幼时的他每日都会抽空学习吹箫,那时不过五六岁的光景,七年来从未间断,直到先帝去世。多年以来,他从未和自己的师傅见过面,以致于后来那位乐师无端失踪,他甚至无法做到派人寻找她的下落,也就从此失去了她的音讯。

    “那位乐师,是何人?”萧棠问。

    早在初次与他相见时,她就听出了他的箫声技艺不凡,应当是名家所授,又想到在岭南时三姑娘和她提起谢昀时说过的话,心中隐约有了猜想。她见他不答,换了个方式问道:“这个人,我见过么?”

    “不曾。”这时,谢昀忽然道。

    “在我的母族,几乎人人皆擅长吹箫,而这其中技艺最高超的,就是我的母亲。”他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的江面,“在她之后,再未有人像她一般天赋异禀,她所创编的箫谱,也被世人传为绝唱。我那时学的,皆是经过她精心改编,或是由她亲自创作的曲谱。”

    “即使在李氏满门被灭后,她的乐曲也从未在宫中禁演,至少在我的宫殿中,可以时时听见按照她留下的乐谱演奏出的箫声。”谢昀说着,苦笑了一声,“那位教过我的乐师,就是我的母亲。”

    萧棠惊讶至极,一时无言。

    她虽然已经通过谢昀的描述大致猜到了那名乐师的身份,但听他亲口说出答案时,仍然不免震惊。谢昀见她满面震惊,轻轻一笑:“怎么,你也觉得很意外?我当时知晓这件事时,和你一样诧异。”

    仅仅一帘之隔,近在咫尺的母子二人却从未真正见过面,也从未想过要与对方见面。谢昀不知纱帘后坐着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而李贵妃是否知晓自己学生的身份,却永远不得而知。

    或许她以为那只是一位普通的皇子,所以并不好奇那位皇子的相貌,只是默默地尽着自己为人师的本分,又或许她知晓那是自己的儿子,却出于无法言说的原因,从未主动提出过和他相见。无论如何,直到她离开人世,都没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子,也没能看到自己沉冤得雪的一天。

    “每当想起母亲时,我都会吹奏她留下的曲谱,才得以缓解对她的思念,我无比期望见到母亲。”谢昀轻声道,手指缓缓抚摸过那把箫的管身,“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对着箫自言自语,想着我若是能吹得更好一些,是否就可以去见母亲,她是否会为我的进步而高兴。我的母亲,又是多么渴望见到我?”

    江上凉风习习,不轻不重地吹在船头二人的身上。萧棠望着眼前人的面容,心中很不是滋味,也情不自禁地为他感到难过。

    “可惜,直到她被侍卫从佛寺中拖出来打入冷宫赐死,我都没能见她一面,而皇弟直到现在,都不得不认别人为生母。”谢昀说到此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认杀母仇人做生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对么?皇弟从小被过继给张皇后抚养,天下人皆以为他是皇后的长子,殊不知他的生母是早已被废弃了的贵妃李氏。谢融不知他的身份,与他相处虽不融洽,面子上却也还说得过去,而我…”

    他轻笑一声,面上的悲伤荡然无存,以一种十分自如的口气将话说了下去:“我在兄弟三人中是兄长,但我所拥有的不过是幽居佛寺的生母和被诛了九族的母族,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先帝的宠爱。我那位三弟自小跋扈,张云两家的人皆被他视为自己的臣下,又何时将他父亲放在眼里过?我是这宫中最无权无势的人,最适合作为他欺压的对象,至于他做过什么…”

    谢昀故意卖了个关子,然后摊开手,无奈地冲萧棠一笑。“实在不必赘述。哪怕你想听,我也不会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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