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皇上发话，让她慕楚晞在家中修整、思过，她慕楚晞就领了这明里圣恩、暗里警示的皇命，留在府里歇着……
既不去南衙府大营里训兵，也不去办皇后那头这金翅凤令令主手底下那些差事，也免得宫里头高高在上一言定生死的那两位，对她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心……
如此，慕楚晞便每日在家闲着，耍耍兵器，教教女兵，翻翻书，描描丹青……再就是等尚儿放学回来，在书房里给他讲讲行军打仗的故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尚儿坐在慕楚晞书房的小书桌前摇头晃脑的背诵着，问道，“长姐，尚儿背得好不好？长姐快给尚儿讲讲。”
慕楚晞莞尔一笑道：“尚儿背得好，这句说的是，上等的用兵之道是凭借谋略取得胜利，其次就是用对外邦交之法战胜敌人，再次是用武力击败敌军，最下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
苏宝儿便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守着，一边看一边笑……
此时慕楚晞瞧见叶儿来了，却不敢进来，站在外头门边上听着，便朝苏宝儿使个眼色……
苏宝儿回头瞧瞧，便出去将他一把拉进来，道：“想听就进来，又不是听说书，还能问你收茶水钱不成？”
叶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在一旁坐下……
“尚儿要听苏大将军百济一战，苏大将军就是用的上等之法——以谋略取胜……”慕楚晞接着道，“苏大将军不但是我大唐闻名遐迩的悍将，且足智多谋，他在百济泗沘城一战中，成功策动城内士兵，唐军一兵一卒都还未进城，城头却出现了随风飘扬的大唐旗帜，至此，自封为王的扶余泰王子部下，一片惊慌失措，再无心抵抗，泗沘城门打开，扶余泰王子领百官请降，百济都城泗沘城打都不用打，就被苏大将军拿下了……”
“喔唔～～，苏大将军真是厉害……”尚儿听完，高兴的连连拍手称赞，“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像苏大将军一样厉害！”
“好～”慕楚晞高兴的摸摸他的小脑袋道，“尚儿先把书读好了，以后再当大将军。”
“可我不喜欢去国子学，长姐，我跟你去军营吧？”尚儿撅起小嘴，然后又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小泥人，一一摆在桌子上道，“长姐，以后天天给我讲阵法，我喜欢听李卫公的六花阵，还有郑庄公的鱼丽阵，还有五行阵，还有……”
“还有山川地理，人文天象……”慕楚晞嫣然一笑道，“尚儿不上学，连字都认不全，算术都不会，行军打仗都不知道山路要走几天，水路在哪里都不晓得，被敌军偷袭了可怎么办？”
“哦……”尚儿不得不嘟着小嘴，摆弄着自己的小泥人答应道，“那我再去几天吧……”
再去几天？这话说的，宝儿在一旁捏着针线笑起来。
“那长姐下回，给我买个小火炮回来好不好？”尚儿小手手举起自己的小泥人，道，“我的炮兵要有火炮才厉害！”
“好～，给尚儿买好多个回来，这样尚儿就有一个火炮营了。”慕楚晞看看他的小泥人，微笑着点头答应道，“好了，今儿就说到这儿吧，尚儿该回去，准备跟外祖父吃饭了。”
第二天，慕楚晞再来到书房，却看见桌上多了个小沙盘……
沙盘里边还有好些个木头小人，小马，小船……
便唤人来问，小蔻便进来答话：“是叶儿，今儿一早就瞧见他搬进来的，昨儿老管家说，他去要了好些木头，大半夜的屋里还点着灯烛，好像就是在鼓捣这些玩意儿……”
慕楚晞再看看那沙盘，做的倒是有模有样的，便让人把他叫来。
过了一会子，叶儿便来了：“少将军，你找我？”
慕楚晞看着那小沙盘同他道：“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让你不用守夜好好歇着，你怎么反倒熬夜弄这沙盘呢？”
“我……我听见你昨儿说要给尚儿讲阵法，所以才做的……”叶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而且，我也想听……”
“唉……”慕楚晞轻轻叹一口气道，“那也不必着急熬夜做出来，何况军中还有人也可以做的，你养伤要紧，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我知道了……”叶儿低下头答应着。
慕楚晞看看他，便又道，“昨儿听着，你便如此惦记，是觉得有所收获吗？”
她是想试问他，可有想起什么旧事来，却又不好明着问……
叶儿便点点头道：“是。我想起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为同理……”
慕楚晞听着，点点头赞同：“确为同理之……”
叶儿便继续道：“大凡用兵的原则，使敌举国不战而降是上策……不交战而使敌屈服，才是用兵策略中最好的……这话听起来不可思议，像是妄言，然而，保全对方的国家，不用战争击破就能使其归服，史上却是真切有过的……”
慕楚晞又抬头看着他，道：“那叶儿说说看……”
叶儿又道：“据《尚书》有记载，尧舜时，南方有一国族苗，不服从命令，舜帝乃派禹前往征伐，但苗国民反而更加骚动起来。这时，益向禹进言：惟德动天，没有远而不至的。满招损，谦受益，是天之常道。禹接受益的劝告而班师回府。于是，舜帝乃大布文德，列队舞动盾牌和羽毛以示和亲。经过七十天的宣扬与游说等邦交之策，苗国便有来归服……”
慕楚晞听着，点头微笑，叶儿又道：“再有，据《左传》和《国语》所记，春秋时，晋文公伐原，军队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三天过去了而原不投降，晋文公乃令撤军返回。原中间谍出来说：原快投降了。军吏听后说：请再等待些日子。晋文公对大家讲：信用，是国之宝，人民之庇护，不可失也。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便撤军离去。待退兵一舍三十里，原人闻讯晋文公之德言，乃遣使请降……”
慕楚晞听着听着，渐渐越发觉得宽心欣慰……
无论是他记得的，还是最近读兵书史记领悟到的，至少有一点，他果然不曾因重伤变得愚钝……
叶儿说着挺起劲儿，又再道：“还有，《太史公记》也曾记，汉将韩信以智谋和胆略连续攻下魏和赵两个诸侯国，擒获魏王豹和赵王歇。接着，韩信欲北攻燕，东伐齐，问计于赵国策士广武君李左车，李左车献计道：韩将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然士卒已劳疲，实难再战，不如以大军向燕进发作为威慑，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劝降书，告以燕之利害，燕必不敢不从，此乃兵家所谓先声而后实也。韩信听从李左车之计，发兵并遣使至燕。燕王早就听说韩信之智勇，魏赵二王之就擒，乃’从风而靡’。至此，韩信不费一兵一卒，使’全燕’而降……”
慕楚晞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竟开始双眼湿润，热泪渐渐迷了双眸……
她自己虽也是身经百战，可是论战术国策，他却比自己百晓精通，一朝若是上了战场，似乎已可见他对敌之术远在自己之上……
“……少将军，你怎么了……”叶儿原只顾自己说的投入，一抬头瞧见慕楚晞眼圈微微泛红，忙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你别难过……”
说着就去找丝帕子给她……
“无碍，我只是……”慕楚晞接过那丝帕子，转过脸去，不想被他瞧见自己失态，恐他生疑……
一会子，苏宝儿提着个篮子进来了：“少将军，东西做好了……”
看见慕楚晞拿帕子抹眼睛，又瞧瞧叶儿，见他低头似乎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道：“好好的，又给主子惹什么气了？”说着伸手又想打他……
“不关他的事……”慕楚晞转过头来，收敛心绪道，“原是听他兵书说的好，想起小时候兄弟姊妹们，在祖父书房里的情形，有些感触罢了……”
宝儿便放过叶儿，把盒子放到小书桌上，对他道：“既是说的好，就给你个好东西奖励，快过来……”
慕楚晞朝叶儿点头道一句：“去吧。”便只提笔，开始低头写字……
“也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尚儿的生辰快到了，一并给你也做了这个，你快试试。”说着宝儿满心欢喜的从篮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打开，里头拿出一个银亮亮的小饰物来，还挂着红绳子。
叶儿一瞧，是个新新的小如意长命锁，微微撅着嘴道：“我不戴这个，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还矫情上了？”宝儿见他一脸拒绝的模样，拿手指戳一下他额头。
慕楚晞抬头瞧他一眼，放下笔墨，对宝儿道：“拿过来吧！”
宝儿连匣子带锁，索性把他也一同拖到慕楚晞跟前：“快过来～”
“这里边，有两颗丹药，可解一般的毒物，还不进水。”慕楚晞在宝儿手里接过来那长命锁扣打开，在里边又取出一个连着的小小银圆管子，像两段竹节，上面好像还雕刻有一只小小的云朵纹路，可以拧开上下两节，里边果然有两颗小小的绛红色丹药。
“你随身戴着，将来要是遇着小人刀剑上沾了毒，可以派上用场。”慕楚晞说着又把小圆管子拧紧了，放回那长命锁里扣好了，道，“这可是你宝儿姐姐特意调制的，只有我和兄长才有，家父和尚儿都没有呢！”
“当真？少将军也有吗？能不能给我瞧瞧？”叶儿一听她也有，不太信。
慕楚晞微微一笑，无奈，只得放下那长命锁到书桌上，从自己脖子上衣底下也挑出来一个，果然也是一个小小圆管坠子，雕刻的两段竹节模样，上头还镶有一颗小小的石榴红玉，跟给自己的这个差不多一模一样……
“你的双亲也一定希望你长命百岁，我们叶儿可要好好活着。”慕楚晞收好自己的，便拿起桌上那只长命锁给他戴上，眼里看看他，心里想着他含冤而死的双亲与兄妹……
叶儿脖子上便露出他自己原来那个串着果核的褐色编绳……
“可是，我喜欢原来这个……”叶儿知道她能瞧见那果核，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道，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出、晓不晓得这个果核的来处，“你别……扔掉……”
那是他做的蜜饯，忘了挑出来的果核，上回给她嗑到了，上边还留有一点她的牙印子……
慕楚晞知道他的小心思，为了不让他害臊，便也不问他，只将他脖子上原来挂着那果核的细编绳子挑出来，道：“这个，戴久了容易生虫子，我给你放到匣子里收着，喜欢了就拿出来瞧瞧。”
“好……”叶儿轻轻的点一下头，等着慕楚晞给他摘下来，收好到原先装长命锁的小匣子里，耳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红得热乎乎的。
“还不谢谢你宝儿姐姐？”慕楚晞看一眼自己坐在一旁喝茶的宝儿，朝他示意。
“谢谢姐姐！”叶儿心里知道这是慕楚晞的安排，满心欢喜的跟宝儿道谢。
“这回不矫情了，必要少将军哄你一遭才肯戴着，可真能惹气！”宝儿撇他一眼，嘴上不饶人。
“……”叶儿不会还嘴，被怼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心里觉着甜不自觉的笑在眼角脸上，自己也不知……
宝儿便放下茶杯道：“我还得去给你煎药，你也该回屋养伤歇着去了，大冬天别乱跑，仔细又受了寒。”
“我不想回去……”叶儿念着慕楚晞方才哭了，担心她一个人难过，又不好说明，便低头咬咬下唇，“我想在这待着……”
曾有几何，见一贯英姿飒爽的她难过湿了眼……
记得上一回，还是祭拜那些无名的大唐英烈们……
慕楚晞便道：“罢了，想必他自己在屋里怪发闷的。既然来了，就让他待着罢，书房里暖和，一会子一块用饭，也省的单独给他送去。”
“也罢，那你就留在这伺候吧……”苏宝儿便起身嘱咐一句，“别惹气。”
叶儿点点头，看苏宝儿出去了，便转身回来来，想给慕楚晞磨墨……
慕楚晞拦他道：“你手上伤才开始结疤，不用动来动去的，坐那自己玩儿会子吧……”
叶儿看看自己伤口上的纱布，素来只是宝儿姐姐给自己换药，必是宝儿给她说的，她这般清楚，可见上心……
再看看她，她也不理会自己，只安安静静的低头认真书写……
再瞧瞧那纸上，看见是一篇小纂所书，行笔圆转，线匀净长，如同此时卸下铠甲一身浅蓝淡紫襦衫长裙的她一般庄严而润美……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少将军这首《橘颂》，为何只抄了这几句呢？”叶儿瞧着，便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觉得这几句，与他有些相似……”慕楚晞也不看他，便随口答应着。
“原来如此，那少将军这位故人，一定是一位品性高洁之人……”叶儿看着那小纂体，不自觉的赞赏道……
都说武将粗俗鲁莽，她却是动如猛虎，静若秋水……
“……确实如此……”慕楚晞看着一身伤的他，想起曾经那个一腔热血的将门虎子，淡淡的答道……
他哪里知道，她说的故人，就是他自己……
既使如今变得这般呆呆傻傻的模样，却还是如此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不顾自己安危救下小霜，在强大的越王手下拼死保护宝儿……
即使变成下人，却连一件袄子的馈赠，都愧不敢当，宁可冻着，也还想要坚持无功不受禄……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意中人近在咫尺，却从不越矩半分，只恪守本分，默默无声的一心守护……
既不去南衙府大营里训兵，也不去办皇后那头这金翅凤令令主手底下那些差事，也免得宫里头高高在上一言定生死的那两位，对她起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心……
如此，慕楚晞便每日在家闲着，耍耍兵器，教教女兵，翻翻书，描描丹青……再就是等尚儿放学回来，在书房里给他讲讲行军打仗的故事……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尚儿坐在慕楚晞书房的小书桌前摇头晃脑的背诵着，问道，“长姐，尚儿背得好不好？长姐快给尚儿讲讲。”
慕楚晞莞尔一笑道：“尚儿背得好，这句说的是，上等的用兵之道是凭借谋略取得胜利，其次就是用对外邦交之法战胜敌人，再次是用武力击败敌军，最下之策是攻打敌人的城池……”
苏宝儿便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守着，一边看一边笑……
此时慕楚晞瞧见叶儿来了，却不敢进来，站在外头门边上听着，便朝苏宝儿使个眼色……
苏宝儿回头瞧瞧，便出去将他一把拉进来，道：“想听就进来，又不是听说书，还能问你收茶水钱不成？”
叶儿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在一旁坐下……
“尚儿要听苏大将军百济一战，苏大将军就是用的上等之法——以谋略取胜……”慕楚晞接着道，“苏大将军不但是我大唐闻名遐迩的悍将，且足智多谋，他在百济泗沘城一战中，成功策动城内士兵，唐军一兵一卒都还未进城，城头却出现了随风飘扬的大唐旗帜，至此，自封为王的扶余泰王子部下，一片惊慌失措，再无心抵抗，泗沘城门打开，扶余泰王子领百官请降，百济都城泗沘城打都不用打，就被苏大将军拿下了……”
“喔唔～～，苏大将军真是厉害……”尚儿听完，高兴的连连拍手称赞，“我以后也要当大将军，像苏大将军一样厉害！”
“好～”慕楚晞高兴的摸摸他的小脑袋道，“尚儿先把书读好了，以后再当大将军。”
“可我不喜欢去国子学，长姐，我跟你去军营吧？”尚儿撅起小嘴，然后又从自己兜里掏出几个小泥人，一一摆在桌子上道，“长姐，以后天天给我讲阵法，我喜欢听李卫公的六花阵，还有郑庄公的鱼丽阵，还有五行阵，还有……”
“还有山川地理，人文天象……”慕楚晞嫣然一笑道，“尚儿不上学，连字都认不全，算术都不会，行军打仗都不知道山路要走几天，水路在哪里都不晓得，被敌军偷袭了可怎么办？”
“哦……”尚儿不得不嘟着小嘴，摆弄着自己的小泥人答应道，“那我再去几天吧……”
再去几天？这话说的，宝儿在一旁捏着针线笑起来。
“那长姐下回，给我买个小火炮回来好不好？”尚儿小手手举起自己的小泥人，道，“我的炮兵要有火炮才厉害！”
“好～，给尚儿买好多个回来，这样尚儿就有一个火炮营了。”慕楚晞看看他的小泥人，微笑着点头答应道，“好了，今儿就说到这儿吧，尚儿该回去，准备跟外祖父吃饭了。”
第二天，慕楚晞再来到书房，却看见桌上多了个小沙盘……
沙盘里边还有好些个木头小人，小马，小船……
便唤人来问，小蔻便进来答话：“是叶儿，今儿一早就瞧见他搬进来的，昨儿老管家说，他去要了好些木头，大半夜的屋里还点着灯烛，好像就是在鼓捣这些玩意儿……”
慕楚晞再看看那沙盘，做的倒是有模有样的，便让人把他叫来。
过了一会子，叶儿便来了：“少将军，你找我？”
慕楚晞看着那小沙盘同他道：“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让你不用守夜好好歇着，你怎么反倒熬夜弄这沙盘呢？”
“我……我听见你昨儿说要给尚儿讲阵法，所以才做的……”叶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而且，我也想听……”
“唉……”慕楚晞轻轻叹一口气道，“那也不必着急熬夜做出来，何况军中还有人也可以做的，你养伤要紧，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我知道了……”叶儿低下头答应着。
慕楚晞看看他，便又道，“昨儿听着，你便如此惦记，是觉得有所收获吗？”
她是想试问他，可有想起什么旧事来，却又不好明着问……
叶儿便点点头道：“是。我想起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是为同理……”
慕楚晞听着，点点头赞同：“确为同理之……”
叶儿便继续道：“大凡用兵的原则，使敌举国不战而降是上策……不交战而使敌屈服，才是用兵策略中最好的……这话听起来不可思议，像是妄言，然而，保全对方的国家，不用战争击破就能使其归服，史上却是真切有过的……”
慕楚晞又抬头看着他，道：“那叶儿说说看……”
叶儿又道：“据《尚书》有记载，尧舜时，南方有一国族苗，不服从命令，舜帝乃派禹前往征伐，但苗国民反而更加骚动起来。这时，益向禹进言：惟德动天，没有远而不至的。满招损，谦受益，是天之常道。禹接受益的劝告而班师回府。于是，舜帝乃大布文德，列队舞动盾牌和羽毛以示和亲。经过七十天的宣扬与游说等邦交之策，苗国便有来归服……”
慕楚晞听着，点头微笑，叶儿又道：“再有，据《左传》和《国语》所记，春秋时，晋文公伐原，军队只带了三天的干粮。三天过去了而原不投降，晋文公乃令撤军返回。原中间谍出来说：原快投降了。军吏听后说：请再等待些日子。晋文公对大家讲：信用，是国之宝，人民之庇护，不可失也。得原而失信，何以使人?便撤军离去。待退兵一舍三十里，原人闻讯晋文公之德言，乃遣使请降……”
慕楚晞听着听着，渐渐越发觉得宽心欣慰……
无论是他记得的，还是最近读兵书史记领悟到的，至少有一点，他果然不曾因重伤变得愚钝……
叶儿说着挺起劲儿，又再道：“还有，《太史公记》也曾记，汉将韩信以智谋和胆略连续攻下魏和赵两个诸侯国，擒获魏王豹和赵王歇。接着，韩信欲北攻燕，东伐齐，问计于赵国策士广武君李左车，李左车献计道：韩将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然士卒已劳疲，实难再战，不如以大军向燕进发作为威慑，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劝降书，告以燕之利害，燕必不敢不从，此乃兵家所谓先声而后实也。韩信听从李左车之计，发兵并遣使至燕。燕王早就听说韩信之智勇，魏赵二王之就擒，乃’从风而靡’。至此，韩信不费一兵一卒，使’全燕’而降……”
慕楚晞听着听着，不知不觉，竟开始双眼湿润，热泪渐渐迷了双眸……
她自己虽也是身经百战，可是论战术国策，他却比自己百晓精通，一朝若是上了战场，似乎已可见他对敌之术远在自己之上……
“……少将军，你怎么了……”叶儿原只顾自己说的投入，一抬头瞧见慕楚晞眼圈微微泛红，忙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你……你别难过……”
说着就去找丝帕子给她……
“无碍，我只是……”慕楚晞接过那丝帕子，转过脸去，不想被他瞧见自己失态，恐他生疑……
一会子，苏宝儿提着个篮子进来了：“少将军，东西做好了……”
看见慕楚晞拿帕子抹眼睛，又瞧瞧叶儿，见他低头似乎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道：“好好的，又给主子惹什么气了？”说着伸手又想打他……
“不关他的事……”慕楚晞转过头来，收敛心绪道，“原是听他兵书说的好，想起小时候兄弟姊妹们，在祖父书房里的情形，有些感触罢了……”
宝儿便放过叶儿，把盒子放到小书桌上，对他道：“既是说的好，就给你个好东西奖励，快过来……”
慕楚晞朝叶儿点头道一句：“去吧。”便只提笔，开始低头写字……
“也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尚儿的生辰快到了，一并给你也做了这个，你快试试。”说着宝儿满心欢喜的从篮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打开，里头拿出一个银亮亮的小饰物来，还挂着红绳子。
叶儿一瞧，是个新新的小如意长命锁，微微撅着嘴道：“我不戴这个，我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还矫情上了？”宝儿见他一脸拒绝的模样，拿手指戳一下他额头。
慕楚晞抬头瞧他一眼，放下笔墨，对宝儿道：“拿过来吧！”
宝儿连匣子带锁，索性把他也一同拖到慕楚晞跟前：“快过来～”
“这里边，有两颗丹药，可解一般的毒物，还不进水。”慕楚晞在宝儿手里接过来那长命锁扣打开，在里边又取出一个连着的小小银圆管子，像两段竹节，上面好像还雕刻有一只小小的云朵纹路，可以拧开上下两节，里边果然有两颗小小的绛红色丹药。
“你随身戴着，将来要是遇着小人刀剑上沾了毒，可以派上用场。”慕楚晞说着又把小圆管子拧紧了，放回那长命锁里扣好了，道，“这可是你宝儿姐姐特意调制的，只有我和兄长才有，家父和尚儿都没有呢！”
“当真？少将军也有吗？能不能给我瞧瞧？”叶儿一听她也有，不太信。
慕楚晞微微一笑，无奈，只得放下那长命锁到书桌上，从自己脖子上衣底下也挑出来一个，果然也是一个小小圆管坠子，雕刻的两段竹节模样，上头还镶有一颗小小的石榴红玉，跟给自己的这个差不多一模一样……
“你的双亲也一定希望你长命百岁，我们叶儿可要好好活着。”慕楚晞收好自己的，便拿起桌上那只长命锁给他戴上，眼里看看他，心里想着他含冤而死的双亲与兄妹……
叶儿脖子上便露出他自己原来那个串着果核的褐色编绳……
“可是，我喜欢原来这个……”叶儿知道她能瞧见那果核，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道，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出、晓不晓得这个果核的来处，“你别……扔掉……”
那是他做的蜜饯，忘了挑出来的果核，上回给她嗑到了，上边还留有一点她的牙印子……
慕楚晞知道他的小心思，为了不让他害臊，便也不问他，只将他脖子上原来挂着那果核的细编绳子挑出来，道：“这个，戴久了容易生虫子，我给你放到匣子里收着，喜欢了就拿出来瞧瞧。”
“好……”叶儿轻轻的点一下头，等着慕楚晞给他摘下来，收好到原先装长命锁的小匣子里，耳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红得热乎乎的。
“还不谢谢你宝儿姐姐？”慕楚晞看一眼自己坐在一旁喝茶的宝儿，朝他示意。
“谢谢姐姐！”叶儿心里知道这是慕楚晞的安排，满心欢喜的跟宝儿道谢。
“这回不矫情了，必要少将军哄你一遭才肯戴着，可真能惹气！”宝儿撇他一眼，嘴上不饶人。
“……”叶儿不会还嘴，被怼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心里觉着甜不自觉的笑在眼角脸上，自己也不知……
宝儿便放下茶杯道：“我还得去给你煎药，你也该回屋养伤歇着去了，大冬天别乱跑，仔细又受了寒。”
“我不想回去……”叶儿念着慕楚晞方才哭了，担心她一个人难过，又不好说明，便低头咬咬下唇，“我想在这待着……”
曾有几何，见一贯英姿飒爽的她难过湿了眼……
记得上一回，还是祭拜那些无名的大唐英烈们……
慕楚晞便道：“罢了，想必他自己在屋里怪发闷的。既然来了，就让他待着罢，书房里暖和，一会子一块用饭，也省的单独给他送去。”
“也罢，那你就留在这伺候吧……”苏宝儿便起身嘱咐一句，“别惹气。”
叶儿点点头，看苏宝儿出去了，便转身回来来，想给慕楚晞磨墨……
慕楚晞拦他道：“你手上伤才开始结疤，不用动来动去的，坐那自己玩儿会子吧……”
叶儿看看自己伤口上的纱布，素来只是宝儿姐姐给自己换药，必是宝儿给她说的，她这般清楚，可见上心……
再看看她，她也不理会自己，只安安静静的低头认真书写……
再瞧瞧那纸上，看见是一篇小纂所书，行笔圆转，线匀净长，如同此时卸下铠甲一身浅蓝淡紫襦衫长裙的她一般庄严而润美……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
“少将军这首《橘颂》，为何只抄了这几句呢？”叶儿瞧着，便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故人，觉得这几句，与他有些相似……”慕楚晞也不看他，便随口答应着。
“原来如此，那少将军这位故人，一定是一位品性高洁之人……”叶儿看着那小纂体，不自觉的赞赏道……
都说武将粗俗鲁莽，她却是动如猛虎，静若秋水……
“……确实如此……”慕楚晞看着一身伤的他，想起曾经那个一腔热血的将门虎子，淡淡的答道……
他哪里知道，她说的故人，就是他自己……
既使如今变得这般呆呆傻傻的模样，却还是如此重情重义，信守承诺，不顾自己安危救下小霜，在强大的越王手下拼死保护宝儿……
即使变成下人，却连一件袄子的馈赠，都愧不敢当，宁可冻着，也还想要坚持无功不受禄……
即使是面对自己的意中人近在咫尺，却从不越矩半分，只恪守本分，默默无声的一心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