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十六年,皇城。

    天际玄云暗涌,狂风骤起,一道闪电刺破黑夜,炸开了一声惊雷,震耳欲聋,仿佛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十四岁的小公主宇文明月仰躺在宫殿外。弥留之际,她面色发青,意识慢慢抽离。

    急风折断了寝殿外的桃花枝,满园桃花尽数凋零,阵阵余香成了它最后的喘息。

    “父王…,母后,哥哥…”微弱的气息使她难以发出太大声音。

    雷电余光下,整座皇城笼罩在黑压压的魔气之中,宫城内外,长街小巷,尸横遍地,毫无生气。

    须臾,骤雨尽泻,空气中的桃花瓣被砸碎在地,雷雨叫嚣,仿佛是在审判着触目惊心的生死与罪孽。明月感到脸上被冰冷坚硬的雨点拍打的生疼。此时,遽然降下的一道金色闪电,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际,落进了她眉心。

    ——

    深沉的黑暗,并不可怕,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别样的希望,光明,与永恒。

    黑暗下,静谧的卧着一片黑色的海,望去无边际,其中玄色幽光微微荡漾,摇曳出一种波涛暗涌的平静。

    然而,若不拘于方寸景致,便会发现这片海其实并不是海,而是坐于前方之人披散下来的长发。

    男人身躯高大,一眼看去却非人神仙魔可并论,他静静的坐在这片黑暗之中,仿佛与其融为一体,不过那身影却并不真切,但也并不是模糊,确切的来说,是一种缥缈虚无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自黑暗中而生的虚影,随时随地都可以隐匿于无形,无处琢磨与寻觅。

    他的双眸轻阖着,微微垂首,锋利的面部轮廓似乎泛着柔和的白光,透露出令人畏惧的威严与不可侵犯。他一只手自然的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放在身前。

    而在他身前,躺着一个小女孩,小脸就靠在他掌心安然的睡着,正是皇城内死去的小公主宇文明月。

    少顷,那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明月也渐渐苏醒,她感觉身体很是轻盈舒适,没有了疼痛,也没有了恐惧。

    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明月睁眼,而她对上了一双此生再也无法忘却的面庞与眼神。不能说是漂亮,亦不是特别。该怎么去形容呢,沉静而夺目,幽深而美妙,像是深渊中的星河,冬日里的白雪,对着这双眼,你看到的已经不是眼睛,而是大千万界,璀璨繁华,生死幻灭,一念永恒。看的明月心头不由自主的颤栗。

    只见那人微微垂下眸子,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覆上她的眉心,将一道柔和的力量放入了她的体内,然而明月肉体凡胎,却并不能感受到。

    “你……”明月被他的动作拉回神绪,张了张嘴巴。

    “往后的路,会很危险。”

    沉沉的声音进入脑海,并不柔和,却很是好听。并未见他开口,明月却听到了他同自己说话,准确的来说是感受到了,这声音就像是从自己心里传到了脑子里一样。

    “我死了吗…,你是谁。”明月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没有回答。

    “你是谁,这是哪儿?”明月看了看四周,又看向他,再次问道。

    还是没有回答。

    她想到自己方才还在宫里,似乎也得了疫病,她忙爬起身跪下来,抓住眼前人的衣袖,如同抓住了难得的希望:“是你救了我,对不对?…你一定很厉害的,能不能,救救我的哥哥…,还有父王母后,还有城中的百姓…你能不能,救救他们…”明月红着眼眶,小心翼翼的祈求。

    没有回应,半响,那人抬指轻抚上明月的眼尾,漂亮的眸子柔和的看着她,似是安抚:“我很抱歉,明月。”

    听到这个答案,明月忍不住又红了眼睛:“我想父王母后,想哥哥们…”

    备受宠爱的公主,此时也不过年仅十四岁,在众人眼里,她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怀揣着爱意长大,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

    “你要记住,往后,不可让魔域知晓,你曾是雁国的公主。”

    沉沉的声音听到心里,宇文明月不明白,魔域?什么是魔域,先生话本里的妖魔吗?…她待要说什么,忽然觉得意识一沉,又睡了过去。

    那人将明月的小脑袋靠在自己掌心,伸手为她轻轻拭去了眼尾的泪花,而后,缓缓阖上了眼睛。

    ……

    夜晚的皇城,雷声渐退,雨势减缓,而在这片骤然死寂的城中,却有两道人影穿梭其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男子一身红袍,头上生着两个犄角,女子身着黑色薄纱长衫,腰间系着一只黑色的凤羽扇。

    “你不是去杀妖王了吗,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那女子瞥了炎龙一眼,不屑道。

    “当然是来看看你的任务怎么失败啊!”炎龙挑眉,故意逗她。

    “你的任务不也失败了。”女子冷哼一声,朝皇宫方向走去。

    两人从城外过来找了个遍,就剩下皇宫了。然而宫内的情形与宫外别无二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

    “也不知这魔主怎么想的,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抵御得了血魂之术还能不伤及性命。”一无所获,那女子不解。

    “那大概魔主让你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凡人吧。”随后跟来的炎龙猜测。

    “罢了,回去复命吧。”

    二人离去后片刻,有个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睁开眼起身,随后约莫有十几个人“活”了过来。

    “是魔域,左使炎龙,和右翼凰阴。”其中一人起身抹了抹脸上的黑灰,对其他人道。

    “不错,我们先救人!你们查看城中百姓,我去皇城。若能救下,都带回仙门,不可留在此处。”另一人下令,便向皇宫而去。

    “是!”

    然而此时这城中,却还有另外两人狼狈的躲在暗处。

    “这些人已经没救了,魔族秘术,以魔王之血炼制的奇毒血魂之术,中此毒者,体内精气与魂魄加速消散,大概也都会转移到魔王身上。所以城中百姓才会这么快死去,肤色转黑,就是因失了精气,再无生机。”躲在暗处的男子面容俊逸,一身黑色衣袍,上身罩着一件破损的战甲,脸部有伤痕,头发凌乱的挽着,疲惫的靠在小屋角落内,此人正是当世魔尊尉迟月霄。

    另一人一袭清秀白衣却颇为狼狈,却是妖王白逸尘,他二人被左使炎龙和神族主君凤栖羽追杀,一路逃到此地,本想在人间藏身,却不想城中变成了这幅模样:“好狠毒的手段,这魑衍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一统万界,做这万界之主。”尉迟月霄叹道。

    “什么?”白逸尘好笑的冷哼一声,无语到没有多做评价:“不过你不是他儿子吗,怎么还会违背他,被追杀呢?”

    “我跟他不一样。还有,我才不是他儿子!”

    “以前你们可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作恶多端的魔头。”白逸尘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

    尉迟月霄顿了顿,随即淡淡一笑:“抱歉,但至少,现在不一样。”

    “不管怎样,这次多谢相救。”白逸尘没有再多言,想了想:“我需回妖界一趟。”

    尉迟月霄不解的看向他:“此时的妖界必定都是魔族之人,魑衍急着要杀你警示万界,你若回去,不是正中他下怀?”

    “本王的臣民还在妖界。”

    尉迟月霄无法反驳,劝道:“你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先活下去,才有机会救出你的臣民。”随即又想到什么,疑惑开口:“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先前是被魑衍重伤,好不容易逃出来又被炎龙追杀,才打不过他,但你为何会打不过炎龙,你的修为……”他皱起眉头侧目,却没有再说下去。

    白逸尘沉默,他身为一界之主,修为微弱确是鲜少有人知的,思及此,他几不可闻的攥紧了长袖下的拳头,眼中的不甘转瞬而逝,但随即便恢复了神色,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回身笑道:“本王修炼走火入魔,修为有损,就不劳您操心了。”

    “……”妖王作为一界之主,修为之事,旁人也不好多过问。尉迟月霄识趣的没再多言,一边运功疗伤一边问道:“你可认得方才那些伪装成死去的百姓,在城中想要救人的是些什么人?”

    “看不出底细,也从未见过。”白逸尘也是心中疑惑。:“万界中,倒是从未听说过仙门这个势力。”

    尉迟月霄猜测:“难道是仙族。”

    “不太可能。仙族受到诅咒,无法修炼,万界人尽皆知。”白逸尘道:“总之,只要不是同魔族一路,就不会成为我的阻碍。”

    “也是,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尉迟月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

    “什么?”白逸尘看向他,如同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我们何时是一路人了?”

    “……话说我好歹也救了你。”尉迟月霄扶额,开始分析利弊:“况且我现在重伤未愈,你又走火入魔法力低微,那个炎龙又一直在追寻你我的踪迹,我们一块互相照应总没坏处吧!”

    “随你。”轻飘飘一句,话音都未落他便先一步离去。

    ——

    一夜的磅礴的大雨清洗了人间土地,却无法洗刷罪孽。

    皇宫内,阒无人声,青年男子伸手搭在女孩的颈间,眼中浮现出惊喜——她竟还活着!

    女孩气息微弱,皮肤呈现黑灰色,正是雁国的公主宇文明月。

    惊喜之余,转为不可置信的疑惑。他又仔细得探了探女孩的心脉,终于确定,这个小女孩确实活着,并且没有受到魔族毒术的影响,看似中毒,却其实只是在正常的沉睡状态,表面上的症状就如同障眼法一般。

    正因如此,才骗过了前来查看寻找的魔域左使右翼。

    只是……魔族毒术,凶残至极,这个人类女孩肉体凡胎,怎会全然不受影响呢。青年男子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终于试探般的动用灵力,探入女孩的经脉,然而却一无所获。

    看起来她确实只是一个毫无特别之处的凡人而已,或许只是运气好吧。眼底滑过不易察觉的遗憾,青年男子解下身上的白色斗篷,盖在明月身上将她抱起,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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