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因为此前逍遥客特地和陈舟说了一声，玉环和卢栀便在下一次的休沐日时见到了对方。
这也是玉环第一次出宫休沐，去她和卢栀共同的宅子。
虽然他们都致力于把这座宅子打造成属于自己的小家，可时间上有限，玉环本以为会看见朴素简洁的基础家具，没想到差点被晃到眼。
宅院面积和京城里的大户根本比不了，真要算起来可能还没有先镇国太平公主家一间厢房大，但对比普通官员算是中等水准。
至少完全不输于玉环叔父杨玄璬在宣范坊的宅院。
而里面也是别有洞天。
十二扇连屏的屏风，比常见的六扇多出一倍，上面不是绘制的图样，而是以纭裥绣为主的山水图。与喜爱豪奢、花团锦簇的富绅，还有偏好娴雅文静仕女图的官员家不同，这种绣法能很好地展现颜色的渐变，把远山近水的青绿变幻描摹得淋漓尽致，就连山川间的云雾都栩栩如生。
即使比玉环在宫中最常见的蹙金绣差了一些，但看样式和手法就知道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
当然，蹙金绣也只是她作为贵妃时比较常见而已，至少目前她只在武惠妃宫中见过，就是寿王和咸宜公主都不怎么用。
屏风后的案几等大件家具更无一不精，用料也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好木头，墙上挂着的是风流写意的诗文，倒是与屏风上的刺绣相映成趣。
博古架上错落地放置着瓷器、玉像和鎏金工艺的小香炉，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如泠泠清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少了几分午后的困倦。
玉环上辈子用的当然都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器具陈设，就算再不懂这些的人，看得多了也能一眼分出好歹。因此，她能迅速辨别出这里的东西仅仅比她过去用的次上一点，只有一点。
就像卡着规格，不超出使用的资格范畴，不逾越皇家的级别，在能力范围的最顶端。
严谨、恪守规矩，又有一种即将超越的挑衅感。
“这是谁布置的？”玉环好奇道，她不觉得陈舟是这样的风格，可又想不到这种需要隐秘的据点还能有谁知道，“品味很好。”
她还没继续，就被逍遥客打断了：“玉妹妹，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指了指自己，又理所应当地说：“行止虽然品味也很好，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些都是我从他给我的清单里选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
她就说这种外表内敛，实则高调，还敢于挑战权威的风格绝对不是陈舟和卢栀，但又不是明晃晃的真金白银堆砌，还是很有格调与内涵的。
“但这只是住宅而已，我们目前也不能经常出宫，会不会有些浪费？”玉环发现这里一个仆从都没有，那清扫和看家护院怎么办，会不会被贼人盯上。
哪想接话的是从外面赶来的陈舟：“放心好了，不会出问题的，这也只是间旧屋子，不算什么。”
这两人的家学底蕴深厚，又是扬州排得上号的人物，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是又一坊内没人要的杂物，早年就分配给了因公出差的陈舟，由他自行处置，算不上因私废公。
逍遥客布置的时候又自己添置了一些，至少后面专门腾出来做器乐室和舞蹈房里的东西，都是他这些年搜集得来。
“不值什么，你们留着玩，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寄存这里，反正你们也不会拒绝我来长安的时候住这里吧！”逍遥客边说边点头，一副理应如此的架势。
“这里真是太棒了！”卢栀兴冲冲地抱着一把琵琶从外面跑进来，忍不住就想和玉环分享自己刚才的见闻。
为了避免难得的相聚时光就这样被浪费，陈舟拉住了卢栀，轻笑一声后说：“栀弟先放下吧，说正事要紧。”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屋内也点起了蜡烛，四人的商议才告一段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宫？”逍遥客托着下巴望向陈舟，他们三个明天清晨一过宵禁就要入宫，后面虽然也可以联络，但总归会麻烦一些。
陈舟取出一枚焰火弹说：“惠妃的人之前传信说以橙色火焰为信号，等我进城之前燃放，他们会带我入宫，估计就这两日了，我提前进来告诉你们一声，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来。”
这话的意思，是连又一坊的人都不知道陈舟已经潜伏进来。
“需要我们做什么？昨日已经应约给寿王表演了敦煌第七部，李琩也都向惠妃禀明了验收成果，明后天应该就会召我们去仙居殿演出，就是希望不要遇到陛下。”玉环这话让卢栀的脸色变了又变，显然是有些在意她提起李琩，还给人献舞。
“后日吧，我还要去一趟老君山，拿一些东西才行，至少得对症下药。”陈舟应道，即使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了武惠妃的情况，可直到当面听杨、卢二人讲述，才把他心中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补上。
还缺了一味药，需要他去又一坊三十六坊第一坊的老君山取用。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就在大明宫。
三十六坊第三坊——太液池小瀛洲岛水下洞府。
只是武周朝和中宗时期发生了许多事情，牵连到了当时又一坊的几位领头人物，坊主和后来的代理坊主分别下令把几处位于长安、洛阳的根据地给清空了。
甚至于老君山的第一坊也改变了位置。但其中东西太多，费了数十载才彻底清点完成，最新的位置和名录除了坊主与十二州主，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数十年间，为了图省事，又一坊淘汰了很多只有观赏价值，没有实际用途的物什，分配给了坊内诸人，类似于玉环看到的这间屋子里的全部。
甚至还有很多华而不实、价值连城的古董，相比之下，这里的东西确实一般，所以就算是丢了、坏了也没关系，大把能补缺待命。
卢栀咽了咽口水：“好、好富有……”总有一种这个组织富可敌国的错觉。
“其实有一部分被献给了陛下和先帝，还有一些是则天女皇在位时就留在洛阳宫中的。”陈舟简单解释了一下，如今的又一坊根本没法和从前相比，不管是人员配置还是财力物力上。
也是不得不上交一部分来保全自身，否则以李隆基的城府，绝对会挖地三尺也要把又一坊给斩草除根。
所以，明面上又一坊只牵涉江湖事，与朝堂相关的都退避三舍，就这样还要提防皇帝陛下心血来潮想要雁过拔毛。
“大概就是这样，反正这次武惠妃派人来没有查出什么，扬州那里和长安洛阳不一样，也许以后你们会知道。”陈舟给了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又细细交代了几件事，这才散会。
玉环沉默着回房，她本以为武惠妃的心病会很难治，甚至担心由仙居殿异样引起后者身体上的萎靡会更难治，毕竟一个有目标，另一个却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可如今从陈舟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她都能窥见又一坊的强大，而就算这样强大的又一坊，都在武周朝被勒令退隐，更是险些在中宗朝被断送。
她见识过大唐最辉煌的时候，也身体力行地见证了祂的衰亡初始，过去与未来相比呢？
不，或许没什么可比较的，毕竟未来也不会是她见识过的未来了，她会努力扇动翅膀改变未来。
甚至据她推断，上一世可能又一坊真的没有再次牵涉到朝廷内部事宜，毕竟以这个组织悠久到不可考的历史来看，就算天下易主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这是真正的置身事外吧？
那这一世把他们中的人，甚至这个组织牵扯进来，会不会不太好？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又蹦出逍遥客和陈舟的话。
“玉妹妹，你别多想啊，你可不适合这样沉重的表情，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玉娘，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你我不过都是局中人而已。”
或许吧，要知道她也是经历过重生的人，说不定老天就是为了改变大唐的国运和未来，才让她重来一次。
她自己的力量不够，可现在有了更多的人，而她也和既定命运不同，没有成为寿王妃，而是和武惠妃站在了一条线上，好奇妙。
就算过去，婆婆武惠妃喜欢自己，但绝没有袒露过心迹，更没有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自己，最多讨论的只有衣裙和寿王而已。
就是不知道后天的会面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玉环没法控制自己，她压抑太久了，那种挑战权威和命运的雀跃被压制着，快要在她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管不了那么许多，她也从来不是面面俱到的人，至少目前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复仇，就是看到李隆基那张脸上露出别样的神情，就算那样也救不了上一辈子的自己，可是总能解一点恨。
她随手拿起博物架上的香囊把玩，其实根本没注意上面的图样，神游天外，还是卢栀一句话喊醒了她。
“小九你很喜欢这个纹银香囊吗？以后我会去给你淘更好的。”少年郎特有的稚气里又有显而易见的热情。
玉环下意识回望，差点被对方闪耀的眼神灼伤，低头躲避时看到了手上香囊的全貌，却神色变幻了好几遭。
是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这个香囊别致又难得，甚至于她临死时都随身佩戴着，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也是玉环第一次出宫休沐，去她和卢栀共同的宅子。
虽然他们都致力于把这座宅子打造成属于自己的小家，可时间上有限，玉环本以为会看见朴素简洁的基础家具，没想到差点被晃到眼。
宅院面积和京城里的大户根本比不了，真要算起来可能还没有先镇国太平公主家一间厢房大，但对比普通官员算是中等水准。
至少完全不输于玉环叔父杨玄璬在宣范坊的宅院。
而里面也是别有洞天。
十二扇连屏的屏风，比常见的六扇多出一倍，上面不是绘制的图样，而是以纭裥绣为主的山水图。与喜爱豪奢、花团锦簇的富绅，还有偏好娴雅文静仕女图的官员家不同，这种绣法能很好地展现颜色的渐变，把远山近水的青绿变幻描摹得淋漓尽致，就连山川间的云雾都栩栩如生。
即使比玉环在宫中最常见的蹙金绣差了一些，但看样式和手法就知道是如今江南最时兴的。
当然，蹙金绣也只是她作为贵妃时比较常见而已，至少目前她只在武惠妃宫中见过，就是寿王和咸宜公主都不怎么用。
屏风后的案几等大件家具更无一不精，用料也都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好木头，墙上挂着的是风流写意的诗文，倒是与屏风上的刺绣相映成趣。
博古架上错落地放置着瓷器、玉像和鎏金工艺的小香炉，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如泠泠清泉，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少了几分午后的困倦。
玉环上辈子用的当然都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器具陈设，就算再不懂这些的人，看得多了也能一眼分出好歹。因此，她能迅速辨别出这里的东西仅仅比她过去用的次上一点，只有一点。
就像卡着规格，不超出使用的资格范畴，不逾越皇家的级别，在能力范围的最顶端。
严谨、恪守规矩，又有一种即将超越的挑衅感。
“这是谁布置的？”玉环好奇道，她不觉得陈舟是这样的风格，可又想不到这种需要隐秘的据点还能有谁知道，“品味很好。”
她还没继续，就被逍遥客打断了：“玉妹妹，这还看不出来吗？”
他指了指自己，又理所应当地说：“行止虽然品味也很好，但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这些都是我从他给我的清单里选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
她就说这种外表内敛，实则高调，还敢于挑战权威的风格绝对不是陈舟和卢栀，但又不是明晃晃的真金白银堆砌，还是很有格调与内涵的。
“但这只是住宅而已，我们目前也不能经常出宫，会不会有些浪费？”玉环发现这里一个仆从都没有，那清扫和看家护院怎么办，会不会被贼人盯上。
哪想接话的是从外面赶来的陈舟：“放心好了，不会出问题的，这也只是间旧屋子，不算什么。”
这两人的家学底蕴深厚，又是扬州排得上号的人物，更何况这些东西本就是又一坊内没人要的杂物，早年就分配给了因公出差的陈舟，由他自行处置，算不上因私废公。
逍遥客布置的时候又自己添置了一些，至少后面专门腾出来做器乐室和舞蹈房里的东西，都是他这些年搜集得来。
“不值什么，你们留着玩，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寄存这里，反正你们也不会拒绝我来长安的时候住这里吧！”逍遥客边说边点头，一副理应如此的架势。
“这里真是太棒了！”卢栀兴冲冲地抱着一把琵琶从外面跑进来，忍不住就想和玉环分享自己刚才的见闻。
为了避免难得的相聚时光就这样被浪费，陈舟拉住了卢栀，轻笑一声后说：“栀弟先放下吧，说正事要紧。”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屋内也点起了蜡烛，四人的商议才告一段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进宫？”逍遥客托着下巴望向陈舟，他们三个明天清晨一过宵禁就要入宫，后面虽然也可以联络，但总归会麻烦一些。
陈舟取出一枚焰火弹说：“惠妃的人之前传信说以橙色火焰为信号，等我进城之前燃放，他们会带我入宫，估计就这两日了，我提前进来告诉你们一声，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来。”
这话的意思，是连又一坊的人都不知道陈舟已经潜伏进来。
“需要我们做什么？昨日已经应约给寿王表演了敦煌第七部，李琩也都向惠妃禀明了验收成果，明后天应该就会召我们去仙居殿演出，就是希望不要遇到陛下。”玉环这话让卢栀的脸色变了又变，显然是有些在意她提起李琩，还给人献舞。
“后日吧，我还要去一趟老君山，拿一些东西才行，至少得对症下药。”陈舟应道，即使早就收到消息，知道了武惠妃的情况，可直到当面听杨、卢二人讲述，才把他心中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补上。
还缺了一味药，需要他去又一坊三十六坊第一坊的老君山取用。
其实本来不用这么麻烦，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就在大明宫。
三十六坊第三坊——太液池小瀛洲岛水下洞府。
只是武周朝和中宗时期发生了许多事情，牵连到了当时又一坊的几位领头人物，坊主和后来的代理坊主分别下令把几处位于长安、洛阳的根据地给清空了。
甚至于老君山的第一坊也改变了位置。但其中东西太多，费了数十载才彻底清点完成，最新的位置和名录除了坊主与十二州主，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数十年间，为了图省事，又一坊淘汰了很多只有观赏价值，没有实际用途的物什，分配给了坊内诸人，类似于玉环看到的这间屋子里的全部。
甚至还有很多华而不实、价值连城的古董，相比之下，这里的东西确实一般，所以就算是丢了、坏了也没关系，大把能补缺待命。
卢栀咽了咽口水：“好、好富有……”总有一种这个组织富可敌国的错觉。
“其实有一部分被献给了陛下和先帝，还有一些是则天女皇在位时就留在洛阳宫中的。”陈舟简单解释了一下，如今的又一坊根本没法和从前相比，不管是人员配置还是财力物力上。
也是不得不上交一部分来保全自身，否则以李隆基的城府，绝对会挖地三尺也要把又一坊给斩草除根。
所以，明面上又一坊只牵涉江湖事，与朝堂相关的都退避三舍，就这样还要提防皇帝陛下心血来潮想要雁过拔毛。
“大概就是这样，反正这次武惠妃派人来没有查出什么，扬州那里和长安洛阳不一样，也许以后你们会知道。”陈舟给了众人一个安心的眼神，又细细交代了几件事，这才散会。
玉环沉默着回房，她本以为武惠妃的心病会很难治，甚至担心由仙居殿异样引起后者身体上的萎靡会更难治，毕竟一个有目标，另一个却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可如今从陈舟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她都能窥见又一坊的强大，而就算这样强大的又一坊，都在武周朝被勒令退隐，更是险些在中宗朝被断送。
她见识过大唐最辉煌的时候，也身体力行地见证了祂的衰亡初始，过去与未来相比呢？
不，或许没什么可比较的，毕竟未来也不会是她见识过的未来了，她会努力扇动翅膀改变未来。
甚至据她推断，上一世可能又一坊真的没有再次牵涉到朝廷内部事宜，毕竟以这个组织悠久到不可考的历史来看，就算天下易主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了。
这是真正的置身事外吧？
那这一世把他们中的人，甚至这个组织牵扯进来，会不会不太好？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又蹦出逍遥客和陈舟的话。
“玉妹妹，你别多想啊，你可不适合这样沉重的表情，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玉娘，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你我不过都是局中人而已。”
或许吧，要知道她也是经历过重生的人，说不定老天就是为了改变大唐的国运和未来，才让她重来一次。
她自己的力量不够，可现在有了更多的人，而她也和既定命运不同，没有成为寿王妃，而是和武惠妃站在了一条线上，好奇妙。
就算过去，婆婆武惠妃喜欢自己，但绝没有袒露过心迹，更没有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自己，最多讨论的只有衣裙和寿王而已。
就是不知道后天的会面又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玉环没法控制自己，她压抑太久了，那种挑战权威和命运的雀跃被压制着，快要在她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管不了那么许多，她也从来不是面面俱到的人，至少目前她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复仇，就是看到李隆基那张脸上露出别样的神情，就算那样也救不了上一辈子的自己，可是总能解一点恨。
她随手拿起博物架上的香囊把玩，其实根本没注意上面的图样，神游天外，还是卢栀一句话喊醒了她。
“小九你很喜欢这个纹银香囊吗？以后我会去给你淘更好的。”少年郎特有的稚气里又有显而易见的热情。
玉环下意识回望，差点被对方闪耀的眼神灼伤，低头躲避时看到了手上香囊的全貌，却神色变幻了好几遭。
是葡萄花鸟纹银香囊。
这个香囊别致又难得，甚至于她临死时都随身佩戴着，怎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