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并没有很想见的人,如果是上辈子,或许还有,但是今生重来,很多事情都还能挽回,并不需要借由招魂或者符咒去安抚自己的心。

    她的心魔来自活着的人。

    那天晚上,李隆基问出那句话以后,全场寂静,所有人也只是下意识望过去后就立刻移开视线,但是哪怕只有一瞬,他们也都能看清楚李隆基脸上毫不掩饰的欲望。

    不过很快,李隆基就调整了过来,说笑着略过了这一话题,只借口说让康苏儿再好好准备,不急于一时,又叫了教坊舞姬来献舞。

    只是不光李隆基,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歌舞上了。

    每一个人都在好奇,至高无上的帝王,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不可能是父母长辈,或者李家的任何一个人,尸山血海里拼来的帝位,数次的政变才换来了李唐王室的延续,断送了女子掌权的可能,李隆基绝不会让任何人有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可能,哪怕只是魂魄也不会。

    至于其他能让李隆基念念不忘的人……

    武仙真和李瑛想到了赵丽妃,那个出身低微的歌女,太子的生母,大唐极少数拥有独立谥号的妃子,在武惠妃得宠之前最得李隆基心的女人。

    李隆基或许没有看到众人隐晦的目光,就算看到了,也没有人能让他开口解释,他自顾自地喝着披香酒,没有再分给任何人。

    玉环到现在都能感受到他那时候的脆弱,可是任凭她,甚至他们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李隆基的心思。

    “二郎,你能看出来吗?这算得出来吗?关于李三郎想要见的那个人。”玉环还是没有忍住,一回到宫外的住处,就开始询问陈舟。

    陈舟无奈道:“我只是能相面、测算、占卜,顶多加一些风水,但不代表我有读心术啊,真有这么厉害的话,我也就不在这里了。”

    卢栀揉了揉眼睛,边打哈欠边加入了话题:“是啊,要么是修道成仙了,要么就是和阿翁一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不然……估计已经入土为安了。”

    话糙理不糙,皇帝的心思不能瞎猜,有的时候要猜对,有的时候又不能猜对,实在太考验人了。

    “那难道就一点方向都没有吗?而且陛下特地把康苏儿留在了宫里,我总有不好的预感。”玉环担忧道,她不是担心康苏儿,她担心康苏儿会借用这个机会对武惠妃或者太子不利,或者打乱她和武惠妃的计划。

    现在的变数有两个,但李隆基是更大的那个。

    陈舟没奈何,只能赶紧起了一卦,他抛出铜钱,默念了三遍问题后才掷出,所有人都强迫自己清醒,追随着旋转的铜币,等待最后的答案。

    一正四反,一悬空而立。

    就算是根本看不懂的人也知道这卦象不简单,寻常占卜,铜钱很少能不借助任何外物,直直立在光滑平整的台面上。

    玉环咽咽口水,又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这才幽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和感情有关,男女之情,却不仅限于此,”陈舟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枚立着的铜钱,声音传到玉环耳中,有种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感觉,“那一定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

    玉环只觉得耳鸣头痛,听不清陈舟的声音,她努力去辨别,寻找声音的方位,却一次又一次失败。

    如果就连未来的她,就连武惠妃都不能称为李隆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那还有谁能对他产生这样刻骨铭心的情感。

    以往她总是听内侍官和宫婢说,杨贵妃是武惠妃的替身,是李隆基追念心爱之人的替代品,她总是不以为意,因为明明她们长相只有一两分相似。

    而等到这辈子来了梨园,被李隆基错认成武惠妃,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只是一件供李隆基追忆过去的花瓶,并没有被当成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所以至死也没有能获得与他,或者与武惠妃死后相当的地位。

    玩具是不配和主人站在一条水平线上的。

    “李三郎最重要的女人,难道不应该是惠妃吗?”玉环好不容易才把这句话说出来,自己的猜测是一回事,猜测被证实又是另一回事,但好歹被打击习惯了,这次她的反应时间比之前短了很多。

    月光过于皎洁,轻盈地洒在玉环透着红粉的双腮上,她抬头看向担心自己的卢栀,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发丝贴在脖颈间,仿佛噩梦初醒的模样。

    “我没事,就是好奇。”玉环强撑道。

    陈舟没有戳穿她的谎言,只是陈述:“是重要的人,不是最重要的女人。”

    不等玉环再说,卢栀就率先问了出来:“可你不是说男女之情,怎么又?”

    “不一样的,我知道行止的意思,”逍遥客按下卢栀的手,又看了玉环两眼,才解释说,“虽然李隆基对那人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恐怕在他心里,对方的位置比任何一个纯粹的女人都要高,超越了情人爱人的界限,也许还超越了男人女人的界限。”

    卢栀对情情爱爱并不了解,可以说是这几人里最懵懂无知的,他才勉强意识到对玉环的感情不同于其他,还不能正确认识每一种感情的区别。

    “我知道逍遥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康苏儿,她没有走正门,而是坐在围墙上,两条腿晃呀晃。

    因为她巫女的特殊身份,就算陈舟在宅子附近设了禁制,也不能影响到她,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请自来。

    只是这次没有人有心思去说她什么。

    “那个陛下想见的人,恐怕重要程度已经不是他所倾慕的女人这样简单,对方的身份不会局限于他的女人,或者是政治方面,或者是其他意义,我个人倾向于是他爱而不得,甚至是又爱又恨的人。”康苏儿从围墙上一跃而下,动作轻得和猫儿一样。

    她眉心那一点天生的红痣,在盈盈月色下显得格外诱人,眼中水光潋滟,娇而不媚,像踏月而来的女妖。

    “你怎么来了?”卢栀不太客气,他总觉得康苏儿不怀好意,对她的敌意很重。

    康苏儿懒得和他计较,她只是想八卦一下而已,对象是谁都不重要。

    “苏苏,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那些市井流传的小说传记,可当不得真。”玉环提醒道,她不是想为李隆基说话,而是她自己就是传奇小说的受害者,还总是最香艳的那种。

    毕竟公公和儿媳的故事,放在哪里都会引人遐想。

    “哎呀,我就是说说嘛,陛下那样惦记,以他的身份,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康苏儿撇嘴。

    玉环默然,而今夜除了她心情复杂,只怕还有一人也会彻夜难眠。

    **

    大明宫,仙居殿。

    李隆基没有陪武惠妃回寝宫,这加深了惠妃心中的疑窦,等到安排寿王他们三个去休息后,她仍坐在灯下,一杯一杯的酒没有断过。

    宫婢们想劝又不敢劝,她们也很少看到惠妃这样的脸色,至少在赵丽妃故去后,除了立后不成的时候,哪怕碰到太子的问题,惠妃也总是带着笑。

    她不敢相信李隆基还有更想见的人,也害怕那个人就是赵丽妃。

    至少以她从小入宫,跟李隆基青梅竹马的情分下,也只有李隆基被贬为临淄王,不在京城的时候,才被人趁虚而入过。

    她讨厌赵丽妃和太子李瑛,一次次阻挡自己成为李隆基最重要的人,让她不能以皇后的身份站在爱人身边,加上对方以歌女的身份和自己这个武氏女平起平坐,简直有辱她则天皇帝侄孙女的身份。

    “咣”的一声,武仙真把酒壶狠狠砸在地上,琉璃四分五裂,和她看到李隆基说出那句话后的心一样。

    劈里啪啦,碎得彻底。

    “那个突厥的巫女离开没?陛下后来有召她过去说话吗?”武惠妃闭眼,沉声问近侍。

    “早就离开了,陛下并没有和唐苏合思说什么,只是叫阿翁又赏了几件珠宝。”宫婢轻声回话,这总算让她心里好受了一点。

    但是还远远不够,她得加紧速度,既然改变不了臭男人的心,那就想尽办法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不论是后位还是她琩儿的太子位,她统统都要!

    武惠妃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寝殿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她手指轻轻敲打案台的声音,伴着阵阵酒香,肆无忌惮地在空气中蔓延。

    宫婢知道武惠妃心中烦闷,就算看她久坐不睡也不敢催促,只能安安静静候在门口,等待惠妃的下一道指令。

    “陛……”宫婢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太困看花了。

    可来人只是抬抬手让她不要说话,便径直走了进去,向着寝殿内对月独酌的女人走去,月光倾洒在他们身上,烛火的光晕朦胧,在墙上印下唯美的倩影。

    “我说了不要打扰我,退下吧。”即使心神不宁,武仙真还是压抑着,尽量好脾气地出声让来人离开,却突然被捉住了握着酒杯的手。

    惠妃猛地回头,双眼中是李隆基伟岸的身姿,他的神情温柔、专注,一如年少情深时那般,这样熟悉的情景让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千言万语都在秋波泪眼中。

    “你哭了。”李隆基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抹去不自觉落下的水痕,又把她拥进怀中,放下酒杯的手轻拍着爱人的后背。

    “我以为三郎不会来了。”惠妃喃喃道,故作坚强的声音让男人疼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间有什么在脑子里闪过。

    李三郎笑了,吻落在她发间:“怎么会,真儿,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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