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才十一月河水就已经结冰,兴庆宫太子府旁边挖的人工池也早早冻了厚厚一层。

    玉环坐在池中央的八角亭里,抱着暖手炉,案上放满了各种点心茶水,还有烧得正旺的小火锅,冒着白气,熏得她脸蛋热乎乎的,使人格外困倦,有几次已经开始“小鸡啄米”,要不是有旁边看炉子的婢女拉她一把,只怕头发和披风领子都要给火燎着了。

    她看向湖面上溜冰的一大一小,无奈摇头。李瑛做事果然雷厉风行,今日梨园众人都回去了,单单留下了她和卢栀,李龟年还担忧了半日,直到圣旨明确表示让他们留下陪阿满一些时日,李教习这才带着大部队离开,临走前还表示会和陈舟、逍遥客传递消息,让二人不必担忧,也会暗中派人保护他们。

    这不,阿满连午觉都不肯睡了,非要卢栀陪着她溜冰,其实玉环也很擅长,但是她太困了,昨夜折腾到后半夜才被李瑛放过,她只想抓紧时间补觉,怎么也想不到卢栀还有这等精力,更别说还能一大早就进宫面圣的康苏儿和李瑛,一个个都是神人。

    “杨娘子,郡主来了。”一边的婢女小声提醒道,还借着起身准备茶点的动作给玉环时间把自己弄清醒。

    阿满拉着卢栀跑得飞快,大冬天脸上还沁出一层薄汗,小脸红扑扑的,加上穿着一身梅红色的袄子,衬得整个人和红糖团子一样可爱,让她很有掐一把的欲望。

    “我溜的好不好?是不是比阿五强多了!”阿满看到火锅,立刻大叫一声扑过来,被婢女稳稳接住,赶紧净手准备开吃。

    玉环看着每次听到“阿五”这个称呼就面容扭曲一瞬的卢栀,忍不住捂嘴偷笑,立刻被对方抓包了,她瞪着对方,故作凶狠地龇牙,卢栀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来,你来我往,旁若无人。

    太子府的婢女早就退下了,阿满虽然觉得他们肯定不仅是姐弟关系这么简单,但也没有非要刨根究底地八卦,有人能陪自己玩就可以了。

    玉环从重生那天起到现在,竟也是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浮生偷闲,一直紧绷着对身体也有很大的负担。

    “阿满溜得很好,又快又有许多花样,好厉害,是谁教你的呀?”玉环给阿满夹了两片肉,看着小女娃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打心眼儿里觉得开心,连说话的声音也都不自觉夹了起来,嗲嗲的,甜甜的,哄着面前的小祖宗。

    “当然是我阿娘啦!”说完,阿满像做了坏事一样捂住嘴巴,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确定现在亭子里就他们三人,这才松开手,还要他们保证不会说出去才罢休。

    玉环听得怔了怔,谁能想到温婉贤淑的薛妃竟然也会溜冰,这和陪着女儿上树搭房子还不一样,很要一些技巧,不然说不定会摔断骨头。

    这与传闻中的薛妃简直就是两个人!

    她撑着脸,忍不住在心中描摹薛妃少女时期的模样,也许和她从前一般,鲜衣怒马,抚琴起舞,自在逍遥,只是因为做了皇家的女人,不得不收起了真正的脾气性格,换张脸做人。

    好在前夫李琩与她如胶似漆,情深似海,所以她在王府中总是更自由快乐一些,也就入宫时需要时时小心,总比太子妃这样只能在女儿面前显露一点点本性要好了许多。

    莫名地,她怜惜起那个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女人,好像嫁了人,就失去了名字,只有河东薛氏女,太子妃和阿满娘这三种称呼。

    似乎天下女人大多都是这种宿命,那些能青史留名之人,不是极贤德淑慎,就是被冠上了祸国殃民的罪孽,从前她不懂,可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后就不得不懂了。

    但即使这样,玉环也不能贸贸然和阿满问薛妃的名字,这样太过古怪,以阿满的聪明灵巧,一定会察觉出有异样。

    而她就是再如何怜惜阿满与薛妃,也有太子夹在中间,对于昨晚达成的合作协定,她其实没有多看好,至少最终结果只会对一方有利。

    她和康苏儿都不会希望是利于太子一方,所以便不应当付出太多无用的情感。

    哪怕她看着阿满就想起了她的阿慢,她那生离十数载又死别的阿慢。

    阿慢还没有大婚就夭折了,明面上她还没法参加葬礼,只能装病回娘家,托堂兄杨钊偷天换日,总算能看女儿最后一眼,送最后一程。

    回忆的过程是那样令人痛苦,却又没法真正遗忘,她一直记着阿慢幼时的模样,亲切而可爱,比长大后疏远自己的样子要生动许多,鲜活如初升的太阳,一颦一笑都能让她乐上好半天。

    就像眼前的阿满一样。

    她知道阿满未来的走向,被关入掖庭为罪奴,幽闭到她死在马嵬坡的时候好像都没有放出来。刚接触时她只是略有惋惜,毕竟政治立场完全不一样,她不可能为了这点怜惜之情就放过复仇的机会。

    但稚子何辜,也不知道阿满和阿慢,谁的人生更痛苦一点。

    “玉姐姐在想什么?”比起胡闹着叫卢栀为“阿五”,阿满对玉环就礼貌很多,说话也娇娇的,甜甜的。

    “在想你阿母得多么厉害,还把阿满也教得这样好。”玉环忍不住捏了捏阿满的鼻子,还把女娃抱在怀里,后者的手指到哪道菜,她就给涮哪道。

    卢栀有些不满,觉得阿满分走了自己和玉环相处的时光,他不喜欢任何人抢走玉环,不论是之前的寿王、康苏儿,还是现在的阿满,怎么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喜欢拉着玉环。

    明明他们才是全天下最要好的人,是互相救赎、交托生死的知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怎么会变成这样,简直没有天理!

    也许是他的祈祷有了作用,李瑛让人带话把郡主接走送去薛妃那里,让卢栀和玉环在此处等候。

    之前他还抱怨天寒地冻,现在却觉得只要是和玉环单独呆着,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克服,何况婢女没有把暖盆和锅子撤走,阿满也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小灶,让他们得以边等边吃。

    卢栀给玉环夹了一颗嫩嫩的菜心,这在冬日很难得,也就是宫中和世家大族能供应得起,寻常百姓能有些腌制菜蔬保存就算不错了。

    “李瑛回来得好快,不知道这次那个唐苏合思会不会跟着一起来。”卢栀喝了杯热酒,感觉身子都暖和起来,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希望带来的是好消息,如果李三郎当真让李亨和突厥和亲,那朝臣们的脸色一定很好看,也算是给惠妃分担一些火力。”玉环一想到那些人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就忍不住闷头笑起来,一不小心把自己的酒杯摔到地上,磕破了杯沿。

    她刚把杯子捡起,想要重新找一个来用,就见面前伸来一只手。

    是卢栀握着酒杯,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的薄薄水雾遮不住群星那般的璀璨光辉,带着明知故犯的天真狡黠,敬她这杯酒。

    用他的酒杯。

    不过卢栀还是很注意地把自己用过的一面朝里,微微抬起手凑到她的唇边,轻声耳语:“省得再取水来洗杯盏,会……冻坏了手。”

    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像是试探,又好像纯然无辜,再配上那对酒窝,看得她心旌摇曳,有鼓点般急促的响动自胸腔中传来,又破土而出。

    她没有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酒,而是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在对方露出失望的神色,以为她要推开时,她的手握住了他的,又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顺势进攻,灵巧的手钻入他的手心。

    这杯酒也吃不成了。

    和刚才那杯相似的命运,倾洒了一地后还在地上滴溜溜转了好几圈,可是无人在意。

    那两只罪魁祸“手”已经紧紧地十指相扣,它们主人之间的距离也近了许多。

    近在咫尺,呼出的白气狠狠撞上对方的脸颊,好像有了百十倍的力气一样,把对面那张脸都撞得红了又红。

    没有人说话,他们害怕自己的嗓音太干涩,太沙哑,会惊扰到对方,让这个如梦一样的场景瞬间破碎。

    那一瞬间,玉环好像感受不到自己,像是飘在云端,交握的那只手软绵绵的,身体也软绵绵的。眼神再度相交的时候,好像有一股极短促的电流扎了她一下,让那只手都抖了一抖,却被对方误以为是要抽回去,从而难得地强势起来,攥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又恨不得他握得再重一些,就算把她的手捏碎了也无所谓,让她的手也彻底化在他掌心吧!

    二人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似乎什么举动都太轻浮,似乎什么动作都不够亲密,能这样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就足够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已经足够表达一切心意。

    火锅腾起的白雾被忽来的冷风吹散,他们之间的暧昧氛围也被来者的呼喝打断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让你们待在这儿,还方便你们谈情说爱了是吧!”李瑛的脸色很不好,眼神阴鸷,视线要把他们交握的手给射穿。

    玉环拉着卢栀的手放在案下,却没有松开,反而勾起嘴角,向李瑛身后看去:“康苏儿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李瑛嗤笑:“她?她当然要和自己的未婚夫培养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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