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互诉衷肠的卢栀与玉环,武惠妃的心里就不太痛快了。

    她是除了两位施术者以外,唯二丝毫没有被巫术影响到的人,也是唯一还记得李隆基那句“九娘”的人。

    陈舟并不喜欢多事,也对窥探李隆基的前尘往事没有兴趣,他宁可去帮其他有需要的人,甚至找一家茶楼和人打牌,也不想听武惠妃抓着自己问东问西。

    “抱歉,惠妃,这实在不是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何况依我之见,陛下更像是因为受巫术影响才跌了酒盏,那一瞬间的失神而已,并不代表其他,你不必忧心。”陈舟冷静地回答,保持着一贯冰冷沉稳的模样。

    “可你离得那么近,难道也没有听见三郎说的那两个字吗?那是一个我从来不知道的女人的称呼。”武惠妃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他,其实巫术也能做差不多的事情,但是势必会对她造成影响,远不如找道门弟子来得方便。

    陈舟不能理解武惠妃的想法,只能尽可能地宽慰:“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陛下心中也只有你,他的身边不会有其他多余的人,这点我可以给你保证。”

    其实道理武仙真都明白,可就是觉得这个叫九娘的人不同寻常,之前的赵丽妃之流更是不可与其相提并论。

    这个名字给她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生出一种恐慌和不真实,让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要不找一些宫里的老人问一问,或许会有知道内情的人。”陈舟当然不会直接说高力士的名字,他知道武惠妃不会蠢到问高力士,但这种事情寻常宫人又怎么可能清楚。

    果然,听他这么说,武惠妃总算冷静下来了,可她心里的预感没有让她退却,反而坚定了她要暗中调查的想法。

    对此,陈舟也无计可施,他不能用任何外力手段去改变个人意志,劝说的话已经说尽了,接下来只能听天命。

    “我知道你与逍遥和玉儿相熟,还有阿栀也是。当然,以玉儿的年岁是不可能与三郎扯上关系的。我并不质疑她,可不能不怀疑她的家人,尤其是她那早逝的母亲。”武惠妃忍了又忍,才把“故人之女”几个字咽了回去。

    如果杨玉环在此,只怕要嗤笑出声,武惠妃觉得最不可能和李隆基有关系的女人,恰恰成为了未来让整个帝国仰视的明珠,杨贵妃的名字流传甚广,连隔海相望的邻国都知道。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

    偏偏现在的玉环和李隆基没有瓜葛,他们的故事注定被改写。

    而在武惠妃看来,她知道李隆基的风流多情,也完全能预料到玉环生母的美丽无双,谁都不能保证这二人从前没有任何联系。她倒也不是质疑玉环的身世有异,万一对方的母亲还真就是李隆基的初恋情人白月光,那早点知道也比被蒙在鼓里强。

    武仙真不信一个死去的女人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可是如果关系成立,那她不得不怀疑玉环的出现是别有用心,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甚至于说什么要帮她的儿子成为太子,实现她登上凤位的夙愿,也都可以归为另有图谋,说不好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不想给别人做嫁衣。

    而不用她细说,陈舟就明白了,他没有为玉环辩驳,因为根本没有用,反而会让武惠妃觉得他有私心,甚至怀疑他们所有人,得不偿失。

    “与其担心潜在的敌人,不如趁早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手,一直拖下去才会让别人得意。”陈舟难得把话说得狠了点,与他往日做派不同,却正中了武惠妃的心意。

    她点头笑道:“是这样没错,还是你为我考虑周到,可惜你不愿在宫中修行,否则……”

    “惠妃说笑了,小道只是尽了本分。”陈舟不再说话,看着惠妃似乎有了倦意,便行礼退下。

    然而武仙真还没那么快就睡下,以她的地位不必与一个连死活都不知的女人争,但心中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多情寡恩的李隆基都惦记上几十年,万一对方或者对方的家人出现,会不会影响到武家和自己的处境。

    她想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后宫之主的位置,而是整个武氏一族数百年甚至千年的荣光。有姑奶奶武曌做榜样,一切看起来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我必须铲除所有的障碍,为了武氏,为了我和琩儿。”武仙真取出了披香酒,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

    李隆基回了寝殿,在巫术的影响下,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今夜的舞蹈跳得如何,甚至对于那个舞者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但他好歹是承载天命之人,如果巫术能彻底摧毁他的记忆,早就换突厥人在中原称王称霸了。

    “将军,我今晚好像看到了九娘,她回长安了。”

    “三郎是不是记错了,今年已经是开元二十五年,暗卫很久没有收到九娘的消息了。”高力士隐晦地提醒这位帝王,时隔多年,九娘很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

    偏偏李隆基不信,他自有一套论证方法和行为逻辑,而且他的祖母武曌活到了八十二,谁能确定九娘不是下一个长寿之人。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将军不必劝我,这么多年,我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而已,其余的早就没有想法,”李隆基沉默地拿起酒杯,杯中的披香酒映出他略带怅然的神色,“难道,是将军不信我?”

    高力士倒也没有很快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说:“有三郎的福泽庇佑,加上九娘的心性和能力,日子定然不差,只是三郎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她?”

    也就高力士能和李隆基这么一来一回地说起往事,还能直截了当地询问缘由。

    李隆基被高力士问得一愣,对于刚才宴会上的记忆似乎又多了几分不确定,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一个早就人间蒸发数十年的人,确实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大明宫,还是皇室成员的元日晚宴上。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不可控制的,比如又一坊。

    又比如蜃楼。

    以李隆基的精明偏执,控制欲又那么强,要说完全不知道蜃楼和音娘的存在,就是当事人自己都不相信,只是一直没有惹出乱子,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像对于仙实楼和韦青儿,李隆基也从来没有追究过,反而还每旬都有往来。

    他并非完全信任韦青儿和音娘,只是很多年前彼此有过约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不想惹上对方。

    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女人,她们与生俱来就有毁天灭地的本事。

    区别只是成与败,成功便是武曌那种登上帝位,改朝换代,失败便是韦皇后和安乐公主,兵败身死,万劫不复。

    出于对女人所掌控的组织的忌惮,李隆基便不会认为九娘的出现完全不可能。

    “三郎觉得是又一坊还是蜃楼?”高力士很了解李隆基的心思。

    李隆基听了反而笑道:“你怎么不猜是青娘?她可是常常以九娘为榜样,曾经也与那人交情不浅。”

    高力士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想要减少李隆基对故人的思念,特意选择了比较边缘的仙实楼楼主来说,却不想他今夜真是铁了心要追究到底。

    “奴听说……韦家与那位娘子不睦,就算青娘子早于京兆韦氏本家没有关系,可在我们这些外人眼里,总归是……”

    李隆基点点头,当年的事情多为机密,就算高力士是自己的心腹,可是很多事情连他都一知半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提也罢。

    “算了,夜深了,明日还要和惠妃一道赏雪景呢,你今夜就在宫里陪我吧。”李隆基最终还是如高力士所愿没有再继续关于九娘的话题。

    其实不光李隆基感觉在宴会上看到了九娘本人,就连高力士自己也模模糊糊有这种念头。

    高力士此前没有使用或者被使用过巫术,只是常年呆在李隆基身边,难免会受到一点影响,而且晚宴上他得各方兼顾,记忆比李隆基的更深一些。

    他记得宴会上有人跳了飞天玄女舞,但是这本就是李三郎下的命令,梨园和内教坊有许多人学习此舞蹈,何况如果真是和九娘有关的人,就算他们查出来是谁在晚宴上跳舞,多半没什么用。要是对方有什么不利于李隆基的举动,他们做得太明显才是真的尽入彀中。

    高力士自然一切以李隆基和大唐为先,哪怕是故人,也不能放松警惕。

    不用李隆基提醒,高力士就已经安排了暗卫和金吾卫分别去查晚宴上献舞之人和所有学习此舞的人,不论男女。

    可怜玉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只是本本分分奉命行事,竟然被人给扣上那样大的一顶帽子。不论能否查出些什么,都够她喝一壶了。

    夜深了,坊间欢庆的百姓都一一散去,月儿渐渐隐入云层中,带走了天空中最后一抹光亮,整个大明宫都笼罩在黑暗中,彻骨的寒风不知又吹灭了几盏宫灯,明明那样平静又安详的吉日之夜,却因为帝国主人难辨的心思而显得波诡云谲。

    有一只黑猫趁着无人值守,偷偷溜进了先帝李旦为太上皇时修炼的道观。那里一切如故,俨然太上皇生前的样子。

    只是那块匾额上的字却被两束宫花挡住了。

    是素纱堆叠制作的花束,格外精美,栩栩如生。

    一束牡丹艳冠群芳,一朵白莲清丽脱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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