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上很安静，像是一个人都没有，停泊在岸边的船只随着水波微微晃动。
麒麟在考虑着抢哪一条船更合适，越冬却比他先有了目标，径直上了其中一条，船夫披着蓑衣团成一团，见有人登船就默不作声地去解绳索。
麒麟眯着眼睛看那船夫，心中有疑，越冬牵着他坐下，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越冬身上，忽觉脑后劲风袭来，才要去接就被越冬抱了个满怀。
一声闷响，麒麟倒在了越冬怀里。
越冬轻轻将人放下，那船夫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失去意识的人一眼，有些后怕：“你真不走啊？”
她怕被打晕的人醒来之后把她丢水里喂鱼。
越冬轻轻嗯了一声，把怀里的东西递给扮做船夫的小蒋，“走吧。”
回他的来处去。
小蒋点点头，她还记着老大的嘱咐，少拿主意多听话。
船离渡口，越冬却站在岸上。
她原本就不想走。
怎么能真的丢下何小芝他们不管呢？郑老三还要回潭州去祭拜双亲呢。
虽然越冬也不喜欢郑家那群人，但是那是郑老三的父母，生养他一场，他就这么点念想，总要为他实现才好。
何小芝是个恋家的人，她并不喜欢上京城，潭州才是她的根，她已经为她奔波至此，不能令她身后不安。
越冬往回走，沿路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漫天星辰与她同行。
她还是想要独自面对一切。
何小芝三人的死亡令她疯狂，张照临的死并不足以完全消磨掉她的怒火。
还得有人为他们的死亡付出代价。
她轻轻合上薄棺，同那个彪形大汉说：“多谢你。”
他们打过交道，在她堵迟曲门时，就请了这个聒噪的汉子去帮忙。
现在又请他帮了一次忙。
越冬把余款递给他，大汉数了数，道：“多了。”
越冬道：“你大约不能在上京城里待了，多给的钱算是给你的车马费，换个地方讨生活吧。”
她和这大汉说好，在那处宅子起火之后去看一看，如果没有人死在那里，那先给的那部分钱就算是跑腿费，如果有，那就把他们运出上京，到时候她会再来给他另一部分钱。
当然，如果她死在了这之前，那就只好食言了。
“嘿！”大汉把钱收在怀里，道：“你这小姑娘的生意倒是好做的很，极其干净利落，我喜欢。”
大汉看她的情状，又道：“往后若还有这样好做的生意，还记得找我。”
“好啊。”越冬说，可惜不会再有了。
朱敢在城门口见到越冬之时，差点两眼翻上天去。
这主仆二人倒是一脉所承，总喜欢干这种走了又回来送死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装看不见，越冬就混在衣裳褴褛的贫苦百姓中进了城。
城里没有想象中那么乱，百官们晕头转向地去上朝，皇帝仍旧不能起身，他大约是真的选定了杨笏，甚至说出了托付国事这样的话来。
杨笏站在御座之侧，平静地接受着来自朝臣的打量。
无人发出异议。
公主谋逆，还有张照临的身份之谜都来的太过突然，大部分臣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和张照临都已经赴死。
至于清算公主身后势力的事情，皇帝交给了杨笏来处置，大有磨炼他的意思。
杨笏在这个时候见到越冬，几乎要跳脚：“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分明已经得到她假传圣诏蒙混出京的消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上一次也是。
“我来杀个人。”越冬说。
杨笏内心警醒：“杀谁？”
“皇帝。”越冬道。
杨笏被她惊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歹没有大惊失色，而是很好脾气地问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杀他？”
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也没对那半身不遂的皇帝动杀心，眼下怎么又不怕死地跑回来了。
“我娘死了。”越冬说。
杨笏不解：“这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和他没有关系吗？”越冬道，“他是皇帝，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在我家人死亡这件事情上，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杨笏沉默下去，他即将要坐上那个位置。
在遥远的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像越冬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子民’的死，要来杀了他。
他好像不得不站在皇帝那一边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你不能动手，我来。”越冬道。
杨笏清醒过来，他还不是皇帝，只要皇帝一天不死，他就没有名分。
“诏书还没有下。”杨笏道，“我还不是储君。”
“你可真没用。”越冬讥讽他。
“那就来追杀我。”越冬给他出主意，“在我杀了皇帝之后，用我的命送你一程。”
杨笏衡量着越冬的建议，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只是他不解她的死意从何而来。
越冬又道：“诸王公子皆惨死宫城，一旦消息传出，而皇帝又是现在的残废模样，诸王不会善罢甘休，你的时间不多。”
“你可真是……”杨笏轻轻摇头叹息，“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皇帝没有大动干戈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南军受公主蛊惑，已然叛变，若被心思不正的藩王得知消息，借此为由犯上作乱，则上京危矣。
他亦危矣。
要在消息传到藩王耳朵里之前就把上京的事情结束掉，本来公主的反叛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未曾料到自己被余庆下药的事情气到中风，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全打乱了他的布局。
而公主又丧心病狂地将留在皇宫里的宗室子弟全给杀了。
这本来都是可以收拾的场面，如果他好好的话。
但是他中风了。
几乎变成了一个残废。
用这样的状态做皇帝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在他没有后继之人的情况之下。
他需要信任的人待在他身边。
皇后算一个，但是她终究是后宫之人，即便是皇后之尊，也无法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
他没有真正可以托付江山的人。
也根本不想托付。
天下该是他的，该握在他的手里。
“他宣召了安庆侯进宫伴驾，你的时间也不多。”杨笏道。
在皇帝的这些臣子里，皇帝一向更信任许侯爷一些，也许是因为幼时的情分，也许是因为许侯爷的听话懂事。
越冬走进皇帝养病的地方，他现在不喜欢人在他面前晃悠，连皇后也不会时时待在这里。
杀掉皇帝，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她的家人死了。
她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公主死了。”越冬告诉皇帝。
她杀了张照临，皇帝的人却没能杀得了公主，公主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里，越冬不知道她是谁，在她折返上京之后，那个人拎着公主的头颅来给她，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皇帝瞪大眼睛，想要发出声响吸引人前来护驾，但是他没能做得到。
“可是您没有兑现您的承诺。”
“不过没关系。”越冬取了个烛台，将上头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取走，“我来帮您。”
越冬被烫了下手指，有点疼，但是她没在意，皇帝在她手底下挣扎了一下，眼珠子开始发直，越冬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道：“你知不知道张照临本来该姓什么？”
她抓紧时间说着：“他生父姓齐。”
皇帝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越冬还在说：“许侯爷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皇帝的手忽然有了直觉，奋力地抬到了一半却又垂了下去。
越冬丢开烛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也没有那么痛快。
因为她所在乎的一切，根本就回不来。
殿外有些混乱的声音传来，最近这几日皇宫总是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守卫们就会举起刀砍掉谁的脑袋。
越冬恍惚间听到一句‘皇后娘娘遇刺了’。
那个杀掉公主的女子向她索取了回礼，她想要进宫，向另一个人报仇。
她在报仇。
她的仇人是公主和皇后。
也许她的女儿就是死在公主和皇后之争里的无辜女子。
越冬没问，她把人带进了皇宫，至于她能不能成事，会不成事，她管不了。
支撑起大殿的柱子后头有些动静传来，越冬盯着那边看，应该有个人在那里。
“你过来。”越冬说。
盘龙金柱后头走出个瑟缩的宫女，虽害怕却不出声，只那么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越冬觉得头疼，她一个小姑娘无辜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来，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你。”小宫女颤抖着声音说，“你是越冬。”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越冬问她。
“我从高韶舞那里知道你的名字。”小宫女道。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越冬说，“即便你不提高千枝，也不会死。”
“我又不是杀人魔，见着谁都要杀了他。”越冬道，“你再走近点。”
小宫女又走近了些，还不由自主地探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皇帝竟然真的死了。
越冬在周围找了找，发现没有趁手的东西，便伸手握拳，砸在那小宫女脖颈上，小宫女慢悠悠地倒了下去。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越冬走出宫殿，等待着来自杨笏的追杀。
说好的，再送他一程。
麒麟在考虑着抢哪一条船更合适，越冬却比他先有了目标，径直上了其中一条，船夫披着蓑衣团成一团，见有人登船就默不作声地去解绳索。
麒麟眯着眼睛看那船夫，心中有疑，越冬牵着他坐下，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越冬身上，忽觉脑后劲风袭来，才要去接就被越冬抱了个满怀。
一声闷响，麒麟倒在了越冬怀里。
越冬轻轻将人放下，那船夫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觑了失去意识的人一眼，有些后怕：“你真不走啊？”
她怕被打晕的人醒来之后把她丢水里喂鱼。
越冬轻轻嗯了一声，把怀里的东西递给扮做船夫的小蒋，“走吧。”
回他的来处去。
小蒋点点头，她还记着老大的嘱咐，少拿主意多听话。
船离渡口，越冬却站在岸上。
她原本就不想走。
怎么能真的丢下何小芝他们不管呢？郑老三还要回潭州去祭拜双亲呢。
虽然越冬也不喜欢郑家那群人，但是那是郑老三的父母，生养他一场，他就这么点念想，总要为他实现才好。
何小芝是个恋家的人，她并不喜欢上京城，潭州才是她的根，她已经为她奔波至此，不能令她身后不安。
越冬往回走，沿路除她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漫天星辰与她同行。
她还是想要独自面对一切。
何小芝三人的死亡令她疯狂，张照临的死并不足以完全消磨掉她的怒火。
还得有人为他们的死亡付出代价。
她轻轻合上薄棺，同那个彪形大汉说：“多谢你。”
他们打过交道，在她堵迟曲门时，就请了这个聒噪的汉子去帮忙。
现在又请他帮了一次忙。
越冬把余款递给他，大汉数了数，道：“多了。”
越冬道：“你大约不能在上京城里待了，多给的钱算是给你的车马费，换个地方讨生活吧。”
她和这大汉说好，在那处宅子起火之后去看一看，如果没有人死在那里，那先给的那部分钱就算是跑腿费，如果有，那就把他们运出上京，到时候她会再来给他另一部分钱。
当然，如果她死在了这之前，那就只好食言了。
“嘿！”大汉把钱收在怀里，道：“你这小姑娘的生意倒是好做的很，极其干净利落，我喜欢。”
大汉看她的情状，又道：“往后若还有这样好做的生意，还记得找我。”
“好啊。”越冬说，可惜不会再有了。
朱敢在城门口见到越冬之时，差点两眼翻上天去。
这主仆二人倒是一脉所承，总喜欢干这种走了又回来送死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装看不见，越冬就混在衣裳褴褛的贫苦百姓中进了城。
城里没有想象中那么乱，百官们晕头转向地去上朝，皇帝仍旧不能起身，他大约是真的选定了杨笏，甚至说出了托付国事这样的话来。
杨笏站在御座之侧，平静地接受着来自朝臣的打量。
无人发出异议。
公主谋逆，还有张照临的身份之谜都来的太过突然，大部分臣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和张照临都已经赴死。
至于清算公主身后势力的事情，皇帝交给了杨笏来处置，大有磨炼他的意思。
杨笏在这个时候见到越冬，几乎要跳脚：“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分明已经得到她假传圣诏蒙混出京的消息，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上一次也是。
“我来杀个人。”越冬说。
杨笏内心警醒：“杀谁？”
“皇帝。”越冬道。
杨笏被她惊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歹没有大惊失色，而是很好脾气地问她：“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杀他？”
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也没对那半身不遂的皇帝动杀心，眼下怎么又不怕死地跑回来了。
“我娘死了。”越冬说。
杨笏不解：“这和皇帝有什么关系？”
“和他没有关系吗？”越冬道，“他是皇帝，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在我家人死亡这件事情上，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杨笏沉默下去，他即将要坐上那个位置。
在遥远的将来，会不会也有一个像越冬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子民’的死，要来杀了他。
他好像不得不站在皇帝那一边了。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你不能动手，我来。”越冬道。
杨笏清醒过来，他还不是皇帝，只要皇帝一天不死，他就没有名分。
“诏书还没有下。”杨笏道，“我还不是储君。”
“你可真没用。”越冬讥讽他。
“那就来追杀我。”越冬给他出主意，“在我杀了皇帝之后，用我的命送你一程。”
杨笏衡量着越冬的建议，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只是他不解她的死意从何而来。
越冬又道：“诸王公子皆惨死宫城，一旦消息传出，而皇帝又是现在的残废模样，诸王不会善罢甘休，你的时间不多。”
“你可真是……”杨笏轻轻摇头叹息，“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皇帝没有大动干戈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南军受公主蛊惑，已然叛变，若被心思不正的藩王得知消息，借此为由犯上作乱，则上京危矣。
他亦危矣。
要在消息传到藩王耳朵里之前就把上京的事情结束掉，本来公主的反叛尚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未曾料到自己被余庆下药的事情气到中风，突如其来的意外完全打乱了他的布局。
而公主又丧心病狂地将留在皇宫里的宗室子弟全给杀了。
这本来都是可以收拾的场面，如果他好好的话。
但是他中风了。
几乎变成了一个残废。
用这样的状态做皇帝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在他没有后继之人的情况之下。
他需要信任的人待在他身边。
皇后算一个，但是她终究是后宫之人，即便是皇后之尊，也无法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
他没有真正可以托付江山的人。
也根本不想托付。
天下该是他的，该握在他的手里。
“他宣召了安庆侯进宫伴驾，你的时间也不多。”杨笏道。
在皇帝的这些臣子里，皇帝一向更信任许侯爷一些，也许是因为幼时的情分，也许是因为许侯爷的听话懂事。
越冬走进皇帝养病的地方，他现在不喜欢人在他面前晃悠，连皇后也不会时时待在这里。
杀掉皇帝，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她的家人死了。
她需要有人付出代价。
“公主死了。”越冬告诉皇帝。
她杀了张照临，皇帝的人却没能杀得了公主，公主死在一个无名之辈的手里，越冬不知道她是谁，在她折返上京之后，那个人拎着公主的头颅来给她，说是送给她的礼物。
皇帝瞪大眼睛，想要发出声响吸引人前来护驾，但是他没能做得到。
“可是您没有兑现您的承诺。”
“不过没关系。”越冬取了个烛台，将上头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取走，“我来帮您。”
越冬被烫了下手指，有点疼，但是她没在意，皇帝在她手底下挣扎了一下，眼珠子开始发直，越冬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道：“你知不知道张照临本来该姓什么？”
她抓紧时间说着：“他生父姓齐。”
皇帝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越冬还在说：“许侯爷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他没有告诉你吗？”
皇帝的手忽然有了直觉，奋力地抬到了一半却又垂了下去。
越冬丢开烛台，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也没有那么痛快。
因为她所在乎的一切，根本就回不来。
殿外有些混乱的声音传来，最近这几日皇宫总是很乱，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守卫们就会举起刀砍掉谁的脑袋。
越冬恍惚间听到一句‘皇后娘娘遇刺了’。
那个杀掉公主的女子向她索取了回礼，她想要进宫，向另一个人报仇。
她在报仇。
她的仇人是公主和皇后。
也许她的女儿就是死在公主和皇后之争里的无辜女子。
越冬没问，她把人带进了皇宫，至于她能不能成事，会不成事，她管不了。
支撑起大殿的柱子后头有些动静传来，越冬盯着那边看，应该有个人在那里。
“你过来。”越冬说。
盘龙金柱后头走出个瑟缩的宫女，虽害怕却不出声，只那么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过来。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越冬觉得头疼，她一个小姑娘无辜被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来，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我知道你。”小宫女颤抖着声音说，“你是越冬。”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越冬问她。
“我从高韶舞那里知道你的名字。”小宫女道。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越冬说，“即便你不提高千枝，也不会死。”
“我又不是杀人魔，见着谁都要杀了他。”越冬道，“你再走近点。”
小宫女又走近了些，还不由自主地探头去看躺在床上的人，皇帝竟然真的死了。
越冬在周围找了找，发现没有趁手的东西，便伸手握拳，砸在那小宫女脖颈上，小宫女慢悠悠地倒了下去。
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越冬走出宫殿，等待着来自杨笏的追杀。
说好的，再送他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