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阴影

    车子并没有开出去太远,没多久,停在了法租界的辣斐德路。

    晚玲趁阿成停车的间隙,开了车门就跑,寂夜的风呼呼在耳边吹着,没跑出半条街,手腕就被阿成死死掐住了。

    “放开我。”疑惑的眼神质问他,“为什么?”

    阿成盯看着可怜的她,嘴角颤动着并没有回答,触了触鼻尖,转身拖着她,进了一处公寓楼。

    她被扯得生疼,嘴巴被他捂着不能求救,被迫进了公寓里的电梯,逼仄封闭的隔间,伴随着铁链铰皮带的声音,心扑通扑通跳着,瘆人。

    这栋楼很新,楼道铺满了米色的羊毛地毯,走在上面,安静得什么都听不到。

    四楼的一间房,门开着,白瞳靠在门框上,不像平常的学生打扮,高开叉艳丽的牡丹花样的旗袍,左手两指夹了根烟,眯着眼笑,像百乐门迎客的舞女,从阿成手里接过晚玲,将她带进了室内,阿成跟着进去,眼神离不开白瞳旗袍开叉处露出的白腿,随手关上了门。

    “谢谢你,救我出来。”晚玲察觉出今天的白瞳很奇怪,但她还是客气地表达谢意。

    “不用谢呀,我们不是好姐妹吗?”

    白瞳笑着,但这抹笑,和学校里,和叶宅里,完全不一样,更像是残酷的冷笑,恣意地嘲笑。她转过身,从桌上拿起刚刚喝过水的水杯,哗啦一下子,将杯子里的水全部洒在了晚玲的头上和脸上,刚才的假笑全然不见,眼中只剩恨的憎恶,“贱婊!”

    冰凉的水浇过去,滴滴答答,流进脖领口,晚玲被激得越发寒冷,想开口嘴巴似被粘住了,“你…”

    阿成靠在门上,从裤兜摸出一支烟,慢悠悠点上。他原以为白瞳求他救出晚玲,是念着同窗情谊,却不知白瞳的内心竟是仇恨,很有意思,他舔舔唇,打算为接下来的戏码填上一幕。

    自从叶老板死了,他阿成有了日本人撑腰,胆子大了,放肆了,从前他喜欢白瞳,小心翼翼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自然要讨她的欢心,他叼着烟,走过去,直接一巴掌把晚玲扇倒在地,“说得没错,就是个贱婊,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叶章的。”

    “哦?”白瞳觉得有趣,蹲下身,掐起晚玲的下巴,看着弱小无助的眼睛里积满了眼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叶章的呀?那老男人没给你灌打胎药,可真是命大!”说着想着,一时间竟嫉妒起来,“哎,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天你住的那个房间,五年前,死过一个女人的,就是被叶章灌了打胎药一命呜呼的。”

    “什么?”晚玲震惊得不能言语。

    “你给叶老板吃了什么迷魂药呢?他竟忍得。”思维一转,白瞳联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那是谁的呢?不会是宫本老师的吧?”

    白瞳一想到宫本老师,见晚玲一个劲的摇头,瞬间就发了疯了,歇斯底里地拽起晚玲的胳膊,拖着她往床边去。

    晚玲站不起来,整个身体就在地板上被白瞳拖着,摩擦着。

    “白瞳,你想做什么?”晚玲的胳膊被她拖着,只能侧着身,努力护着自己的腹部。她怕极了,从叶章的狼窝逃了出来,竟落入了阿成和白瞳的圈套,“我们是好朋友,是不是?”

    “好朋友?”白瞳停下来,把一条长长的铁链一头锁在了床头的铁架上,一头锁住了晚玲的脚踝。

    “好朋友的话,为什么要去勾引宫本老师呢?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白瞳疯起来已经不是可爱的小姑娘了,她变了个人,残暴地将左手夹的烟头烫在了她的额头上。

    “啊!”那一瞬,晚玲下意识去捂,闻到一股皮烧焦的恐怖味道。

    “痛吗?”白瞳扒开她的手,“哎呀,额头这么大一个黑点,真丑呀。”

    她扔掉熄灭的烟头,从桌上拿起把水果刀比在晚玲的脸上,“不过丑了好呀,你丑了我们就还是好朋友,一起去喝咖啡,吃西菜汤,好不好呀?”

    晚玲吓得浑身哆嗦着,小心言语祈求着,“白瞳,你听我说,我真的和宫本老师什么都没有,你相信我。”她努力解释,满是恐惧,“我可以发誓,”她举起手对着苍天,“我真的可以发誓,如果我说的有一句谎话,不得好死!”

    白瞳的嘴角弯到最大弧度,扭曲着,“发誓?你知道吗,最讨厌你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柔柔弱弱的,就会招惹男人。但若在这里划上几刀,你说,宫本老师还会喜欢你吗?他会被你丑八怪的样子吓跑的吧。”

    冰凉的刀刃就贴在她柔软的脸蛋上,只要稍微用一些力,她的脸就毁了,晚玲吓得颤抖着声音,“别,别划我的脸,让我怎么做,都听你的。”

    她害怕,从未想到有这么一天,白瞳会变成这样,如此对待她,“我们是朋友呀,朋友呀。”

    白瞳怔了一刹,是啊,她们原本是朋友,可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恨她到如此呢?从发现宫本老师对她不一样的那一刻?从宫本老师拒绝她的那一刻,还是从叶章要与她解除婚约的那一刻?

    “听我的?”白瞳回过神嗤笑,脑海里映出令她最痛苦的情景,墓园里,校园里,瓢泼大雨里,宫本老师给予她无情的拒绝,她也要一并无情地还到他喜欢的人身上去。

    “可我就是想要你变丑呀。”白瞳的心够狠,并不拖拉,手上锋利的水果刀向下偏离了一个小小的角度,顺着下巴的弧度由浅至重地划了下去,一条长长的血痕瞬间就绽放在了晚玲的侧脸上。

    晚玲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痛,只觉凉飕飕的风吹在脸上,见白瞳在笑,试着用手去碰,碰到温热的血,疼痛迅速袭来,蔓延到整个脸上。

    不可置信地,她的脸真的被划花了,变成了丑八怪。一瞬间,她想去和白瞳拼命,身体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往前扑去,却扑空在地上。她趴在地上不动了,哭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明明一个小时前,当阿成来救她出去,她欢天喜地地想着马上就能见到表哥,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转瞬间,一切都变了。

    白瞳看着痛苦到极致的晚玲可怜件的样子,畅快地笑,“怎么?怕了吗?其实还不够丑呀,脖子上再来几道吧,你知道吗?男人最喜欢女人的脖子了,细细的,看到就想把它掐断。”

    “不要!”

    晚玲伸出双手反抗,却又扑了个空,只听见唰唰几下,她的脖子靠近琵琶骨的地方,血迅速渗出,由热变凉。

    “你别怕,我的护理课学得可好了,不会划到大动脉的。”

    “你是个疯子,白瞳,你有病!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晚玲努力抬起头,瞪着她,脸色煞白,手却自然而然护在肚子上。

    白瞳站起来,见她嘴硬的样子,又来了气,“从未对不起我?”

    “你活着就是对不起我!”不知哪里触犯了白瞳的逆鳞,见她护着肚子,“原来你最在乎的是这个孩子呀,发什么誓呢,承认了吧,承认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宫本老师的吧,不然宫本老师为什么一直用你送的钢笔,戴你送的围巾?”

    晚玲还在惊讶中,她忘了脸上,脖子上的刀伤,想着自己何曾送过宫本老师钢笔和围巾,就这么刹那的疑惑,失去理智的白瞳重重的一脚踩在了她的肚子上。

    “啊!”

    晚玲捂着肚子在地板上痛苦地翻滚着。

    白瞳踩了一脚并没有停下来,第二脚,第三脚,踢晚玲的腿,踢晚玲的头。

    阿成见白瞳发疯的样子像是要杀人,忙上前去扯白瞳的胳膊,白瞳甩开他,“我要杀了她,杀了这个贱婊!”

    “冷静,冷静些。”他把白瞳的身体死死箍在怀里。

    白瞳锤他的胸膛的拳头渐渐弱了,声音也渐渐弱了,“放开,放开我。”

    “够了够了。” 阿成温柔地抚摸着白瞳的头发, “她丑了,以后再也争不过你了,也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因为,我会保护你的。”

    他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接一个的吻,“白小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萧成。”

    他虽然不是白瞳喜欢的那个宫本老师,也不是叶章,但他是萧成,从今往后,上海滩的又一个码头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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