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2章 上清玄宸

    “好大口气啊小折月!”

    “你那个皇帝哥哥,都未见得敢这么说话。”

    “后宫佳丽三千,全然如他子女不成器。麾下带甲千万,不知何人及我。”

    “倒是你这离家的小雀儿,以众凌寡,也全然当做自己本事吗?”

    此方世界之中,尽是罗刹明月净的啧声:“倘若你我单独放对,十招之内必折此刀!”

    她的声音也仿佛有许多色彩,一直在流动。

    只言片语,却忽喜忽悲,百般情绪涌动。

    而无论哪种情绪,哪种声音,都叫人血脉偾张!

    不停地用南明离火净化自己的中山渭孙,忽然想到,面对这样红尘极欲的对手,炼杀了《苦海永沦欲魔功》、镇压至情极欲之魔的姜真君,恐怕最为适合。

    莫非这就是早先罗刹明月净避退镇河真君的理由?

    接着他便看见,这【冷月裁秋】的寒锋之上,忽然色彩斑驳,仿佛岁侵雾蚀,生出许多铁锈!

    这种锈蚀的颜色,令中山渭孙感觉自己的道躯也都坑坑洼洼,很快就要腐朽崩坏,不由得立即避过视线——

    曹玉衔说得对,这的确不是他有资格插手的战斗,就连敲边鼓也做不到,旁观都危险。

    当然并不妨碍他破口大骂,敬表忠心:“我家天子不靠妻儿,从来横刀开风雨。杀魔君战超脱,都身为国先。岂你这俗粉能知!”

    这话一插进去,顿时眼前彩光恍惚,他又赶紧闭上。

    反倒是折月长公主,并不着急维护她的皇兄。

    只是并指一抹狭刀,顷又寒锋如雪,洒落霜华:“罗刹明月净你技穷如此吗?”

    她提刀奔行在如岩浆般流动的色彩河流,长披猎猎也带锋,割破它所飘荡的空间。

    “区区三分香气楼,花柳之地,皮肉之辈,敢谋军庭,奢以大荆为阶!今日当斩你,血祭此刀,为我加勋!”

    黑色是她的披风,白色是她的刀芒,色彩河流中飞出或龙或虎的道则显化,都被她冷酷地掠过,消解于此世。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战场世界里,她走的是唯独一条直线,却已经急速地靠近!

    罗刹明月净只显化为一个色彩聚成的人形,却极显妖娆,描尽了世间色相。

    她摆脱曹玉衔的武意锁定,逼退中山燕文的杀神矛锋,同如影随形的宋淮对轰道则,却又闻声而笑:“这就不锁我了?”

    浓墨重彩之中,显现一尊披甲的人形。

    虽则笔触有些夸张,也能看出宫希晏的样子。

    便以此色彩拼凑的宫希晏,正面迎向唐问雪,口中怪笑:“小折月,你并无摘花的耐心啊!如此不懂风花,无甚情趣,怎么守得住自己的男人?”

    “世上没有一个人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任何人。人间的风景,我开心就看看,不开心就走开。什么叫……‘自己的男人’?”

    唐问雪一脚踩住此形的面门,轻松将之踩碎,人也随着溅射的色点消失。

    又有一道寒锋,剖开罗刹明月净面前的彩色飘带,唐问雪一刀杀将出来:“枉你修行至此,一生都为取悦他人,藤蔓无骨,身若飘蓬,娱人以色,何其可悲——抓到你了!”

    “不不不——”罗刹明月净抬手一抹,大片的色块像糨糊一样涂在了身前的空间,竟然涂满了唐问雪的视野,令她所见所感,颠倒混淆,都是彩色。

    唐问雪将冷月裁秋轻轻一拧,寒芒照出,便重新分以黑白。但罗刹明月净彩色的人形,又已经变得遥远了。

    “今日我在超脱门前,而你还在纠缠男女情爱,自是我道高于你!”

    “你能贱以皮肉。我自然要回你一声黄脸婆。世上闲言碎语,本就没什么不同。大家都有话说,无非谁的刀快,谁的拳重——”罗刹明月净云淡风轻地笑:“若无这么些人在……看姐姐怎么扇你!”

    “小折月,你可知——”

    这话到一半顿止,她又怒叱:“宋淮你在发什么疯病!你徒弟陈算不是我杀的!忍耗道本,不恤老躯,今欲死耶?!”

    宋淮大踏步追来,以拳对掌,激发电光万道,使环绕他们身周的色彩都在闪烁!

    “要想我放过你,可以!向我证明他不是你杀的!告诉我杀他的是谁!”

    当今蓬莱掌教尘杀天下,雷法举世无匹。作为东天师的宋淮,驭雷也是老本行。此刻紧逐罗刹明月净,一条条雷蛇缠身,将不断靠近的色彩不断粉碎。

    他的拳头如彗星天坠,每每料敌于前,不断绞杀罗刹明月净的腾挪空间:“交不出人来,就受死!”

    刺~刺啦!

    电光瞬闪,倏而膨胀。

    但见一道道雷光天柱,在彩色的世界里轰隆而起。

    激烈得仿佛自我搏杀的电光中,跳跃出一颗颗元黄色的星子……

    上清之气“元黄”也,玉清之气“始青”也,太清之气“玄白”也。

    这是属于宋淮的道质,其名【上清玄宸】!

    执上清之气,居群星之主宫。是一条有别于前人的道路。

    此时这些道质好似玉珠飞溅,脆鸣有声,被他不计损耗地推出,高悬于上,好似群星漫天。

    就此定风火,恒日月。宣告一种不可更改的秩序,将唐问雪所铺开的这个战场世界,短暂地固化为近乎永恒的定态。

    这是要彻底锁死罗刹明月净,抹掉她所有的逃脱可能。

    而且他作为星占宗师,今以道质为悬星,是要强算罗刹明月净。把决胜万里的厮杀,付诸方寸——这已经是手段尽出,必分生死的局面!

    东天师一向都是道门高修的姿态,从来都刚柔并济,绵里藏针。极少有这般拳拳到肉,骨骼击雷,生死不惧的刚猛架势。

    可见陈算之死,真是掀翻他的逆鳞。

    中山渭孙心有戚戚。

    东天师一手养大了陈算,将之培养成才。陈算当初入狱,他就帮其锁定大景总宪之职。陈算自己弄丢了这个位置,他虽然不满,也捏着鼻子去度厄峰帮徒弟救人,也的确让楚国同意抬手——虽然最终并没有救下来。

    陈算出狱之后,他又将其托举为“太乙真人”。

    为了陈算,中央大殿里发过狠,蓬莱岛上耍过蛮,天京城里公然阴阳驱使陈算破坏太虚规则的帝党……

    对这个亲传弟子的培养,可谓尽心尽力。

    中山渭孙自问,就算是自己的亲爷爷对自己,也不过如此了——东天师还不打孩子。

    据说陈算小时候仗着自己聪明,也不是很听话,调皮捣蛋得很,经常捉弄师兄弟。东天师也不像中山燕文那样舞刀弄枪,只是教他下棋,慢慢磨他的性子。

    今陈算惨死,他如何能够不怒?

    握在手中的发簪碎屑,几乎嵌进肉里,中山渭孙在心中喃喃:“陈算,你看到了吗,这个世界会因为你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在乎你的人,能够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额头砰砰而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几位绝巅的战场,并不存在于现实意义的世界里。若真在盛国放开了打,殊死而战,联手屠圣,架打完了,盛国也就差不多了……

    又或即便盛国痛下血本,开启护国大阵硬抗,忍以国土为战场。也难以阻止罗刹明月净的逃脱,更容易被人干涉。

    但这场围攻屠圣之战,不可能得到罗刹明月净的配合,去天外找个地方再打。

    这场战斗的爆发,是中山渭孙将边嫱的元神拖进了他的【典狱】,罗刹明月净色侵血月,直接杀进了他的神通里。

    自无生有的宋淮出手分割阴阳,逼出罗刹明月净的真身;从天而降的中山燕文定住时空、倒转天地;借月而形的唐问雪直接开拓了一个小世界,制造了用于屠圣的战场,亦是困锁罗刹明月净的囚笼。

    而这片战场的入口,就落在惜月园里,维系于中山渭孙的那一点神通之光中。

    所谓悬须弥于芥子,便是此般。

    若有人俯瞰此刻的惜月园,其实也只能看到中山渭孙和边嫱那尊被禁锢的极乐元神。

    按理说盛国巽王都执旗旁待,惜月园这时已被划为禁区,怎么还有叨扰?

    中山渭孙猛地恍过神来。

    便看到一张凑近的大脸。鹰眼高鼻,表情热切。精心修剪过的短须,非常的服帖有细节,使得他还有那么一点“雅”。

    长得也还像个人,出门还知道捯饬自己……这也不干人事啊!

    这边屠圣呢!您干嘛来了?

    那“敲门”之声,正是钟离炎在敲他的额头。

    “咳!那个……”

    钟离大爷气喘吁吁,额头还逼出几滴浊汗,以显示自己是多么的心忧兄弟,多么心急如焚——虽然斗昭一刀天罚,就带他杀来,全程连个脚都没抬。

    他喘足了气,脸上挤出一抹关怀,真诚地看着中山渭孙那充满疑惑的眼睛:“兄弟,你这突然联系不上,我怕你出事,特地追来看看你。”

    以他的觉知,当然落地就发现了边嫱的状态,一时也有些惊讶,没想到赵铁柱这么狠,这么恨。

    他抬手指了指悬在空中的极乐元神,很照顾中山渭孙心情的、小心地道:“虽然她可能做得不太对,但也罪不至死啊。你俩毕竟连婚约都没有,目前来说都还是自由的。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这点儿关心倒是并不假。

    虽然他一开始只是想追上来看个热闹,但也最多就是看看呼延敬玄怎么被痛骂,中山渭孙又怎么被暴打,并不真想看着这家伙弄出人命来。

    公然强杀牧国使节,影响太大了……

    很可能葬送中山渭孙的前途!

    虽然鹰扬府就是中山家的,中山渭孙的地位无比稳固。但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一败再败,中山燕文毕竟绝巅万寿,这个孙子实在扶不起来,再等一等孙子的孙子,也不是不行。

    他跟赵铁柱才认识,对中山渭孙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度厄峰,这小子不管不顾非要救龙伯机,救人也没个方略。欺骗了姜望,惹怒了黄舍利,赔掉了中山燕文的超脱可能性……总之是个傻的。

    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像是读过书,脑子一热就完全不计后果。为了一点男女之事,小怨小情,直接在盛国强杀牧国的使节,这是中山渭孙干得出来的事情。

    钟离炎虽不至于对口头兄弟有多深的感情,亲眼看到对方跳火坑,还是愿意伸手拉一把。

    中山渭孙听得一脸懵。

    什么婚约不婚约的。

    老子是来杀人的!

    给你配冥婚啊?

    但还未等他开口,便忽然身形一震,连连退步,属于他的神通之光,似萤火一般熄灭了。

    一股恐怖到完全无法被他压服的气息,如洪流一般,从一点芥子爆发出来,向四面八方奔流。

    下一刻,东天师宋淮口吐鲜血,倒飞而出!遍身的雷蛇都被震散,化作电光,在空中滋滋而响。

    时空巨震,发出弓弦绷断的响,如此杀机凛冽的一声,像是一曲破阵之乐的结音。折月公主用一个小世界布置的绝巅战场……被轰破了!!

    大片大片的色彩,从时空的裂隙漏出来,如岩浆流动在地缝,浸染了天空。

    罗刹明月净要跑!

    中山渭孙心知不妙,头皮发麻,本能高喊:“黄舍利!”

    为了能够成功围杀罗刹明月净,让天下人看看谋荆的下场,屠圣而绝永患。荆国出动的真君,不止是三尊。

    荆国人崇尚武力对话,不习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他们并没有指望身居高位的宋淮还有拼命的决心,更不指望盛国的李元赦能有多懂事。

    这些战力可用,但并不寄托胜负。

    所以,还有后手!

    以中山渭孙和黄舍利从小就认识的交情,他当然也不会在这等通天的行动里,不跟黄舍利通气。再怎么事以密成,黄舍利也是军庭帝国绝对的核心人物。

    已然绝巅的她,甚至就是那张未翻的牌。是为了让这次行动,有更多容错可能而存在。

    中山渭孙落地盛国的时候,她就借口谈生意,只留个法相在观河台,真身坐于万花宫,对镜而观,随时准备出手。

    她的反应当然比中山渭孙快,在中山渭孙开口之前,就已经从一缕拂过垂柳的微风中化出,张手遥按此处,欲开【逆旅】,要将罗刹明月净推回尚未逃脱的那一刻。

    但忽然色彩浓烈!

    那一领标志性的黄披,于此刻染成了炫彩。色彩斑斓的似一卷彩帘,将黄舍利卷进了无穷色彩堆迭的画作里——

    飘展在空中,犹能在那浓烈的色彩里,看到黄舍利那矫健如猎豹的身形,正充满张力地飞跃。

    虽然这人物画像太鲜活,灵光透色而出,很明显马上就要突破这张画。

    可毕竟也给罗刹明月净创造了时间。

    那色彩描绘的人形,已经踏出色彩的河流,真个在盛国的天空显现。

    蓦然一支阴森的旗幡卷来,万里浓云竟遮天。

    一只色彩凝聚的大手,像一座五指之山,猛然扇了过去!

    “折月宋淮都留不住我,你李元赦行吗?!仔细掂量!今时若敢拦我,来日必覆此国!滚开!”

    不知这话起了几分作用。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便见云开天光透。

    李元赦连人带幡被击退。

    浓烈的色彩透云而远。

    中山渭孙充满挫败感地看着这一切,却见武夫气血如狼烟而起,钟离炎举南岳而高飞——

    更有快过此君者,那照透浓云的天光中,闪耀一抹灿金色!

    中山渭孙的耳识都刺痛,听到了罗刹明月净的一声闷哼——

    “我与楚国恩怨已讫!斗昭你不要不知好歹!”

    像是有一缕刀芒,削掉了中山渭孙的耳朵。

    在痛楚的近乎木然的感受中,他听到了那深刻的张狂桀骜的声音,像是用刀尖在他耳朵上留下的刻字,令他此生不能忘怀——

    “既然恩怨已讫,就别再跟我说好歹——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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