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伍还是有些不太情愿,在他看来,那些锦衣玉食的贵族子弟都是一类人。

    什么人的命,都不能和出生入死的黎叔相比。

    “可黎叔你……”

    黎叔抓住了小伍的胳膊,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

    “篁岭关在北境被孤立了三十多年,他是唯一一个主动伸出援手的人,你年龄小,不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把这件事报给杨将军,以将军的聪颖程度,定能找到边关军民活命的法子。”

    “我……行!”

    小伍看出黎叔的心意已定,咬牙沉思片刻后,转身翻上了马匹。

    最后再回望了黎叔一眼,小伍双腿一夹,纵马疾驰。

    “驾!”

    小伍直插山缝,径直穿越而出。

    在点点光亮的尽头处,他忽然瞥见了数道骑士的身影驻停在山口处。

    这些人的着装打扮,都不像是普通的骑兵。

    尤其是左右几名家将个头较小,裙摆在山风的作用下猎猎作响,能一眼看出她们女子的身份。

    被护在中间的人,身上的裙甲呈玄青色,靴尖的形状是呲牙瞪目的虎面,威风凛凛。

    她头上的凤翅盔,更是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反射出润亮的光泽。

    小伍赶忙拉起缰绳,叫停了身下的坐骑。

    “来者何人?”

    一名家将骑马向前走了两步,她夹在肩后的长枪,足以向小伍证明自己的身份。

    枪头的形制明显是用精钢制成,在小伍四年前的记忆里,他对这种枪的外形和名号再熟悉不过。

    枪为百兵之王,北境三千里,最擅使枪的只有篁岭杨家军。

    “篁岭军第七旗,军卒小伍。”

    女骑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一声,回应道:“篁岭军禁老弱病残,看你的身高不过五尺,怎么会是北境的士卒?”

    小伍张大嘴巴,低头看了一眼。

    他这才发现自己脚上穿的鞋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素州带出来的棉衣棉鞋。

    “小伍真的是第七旗的兵,这身衣服是素州许家给我们的……对了,卑职曾在四年前给杨将军领路,一战歼灭了三百胡兵!”

    候在中间那人身旁的女骑士缓缓开口,印证了小伍所言属实。

    “二小姐,四年前金人来犯,将军确实在西北一带领兵。篁岭关第七旗也确实因为损失惨重,于三个月前领命南下,奉将军的命令去素州讨要钱粮。”

    得知眼前的士卒确是篁岭关的人后,被围在中间的女将缓缓走到人前,淡声道:“辛苦了,怎么就一个人回来了?”

    听到那人二小姐的称呼,小伍就明白了眼前女将的身份,忙下马跪拜道:“将军!第七旗幸不辱命,带回来了三千石粮食,两车素州造的军械。”

    “什么?”

    小伍的回答,使得几人的面容上浮现出诧异。

    女将身为杨家人,更是清楚这三千石粮草意味着什么。

    虽不足以让北境的军民过冬,但要是熬成稀粥,也能极大的缓解饥荒危机。

    更别提一毛不拔的朝廷,还带来了两车军械。

    虽在四万人的军队面前微不足道,但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第七旗的其他弟兄,正在路上押运军械,粮食也已被江南三大镖行揽活,十日后会到达篁岭。”

    女骑士闻言,喜笑颜开,小声道:“二小姐,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我们给他安顿好,回城禀告给将军吧?”

    “等一下!”

    小伍报完此行的收获,就急忙念叨起黎叔担心的事情。

    “此次南下,是素州许氏的许公子力排众议,帮了我们的忙。”

    “许公子?”

    女将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但站在她身边的家将却听出了许公子的来历,小声提醒道:“二小姐,素州许氏是太后的本家,这许公子多半是您名义上的姐夫,许清。”

    “是他?”

    女将听得蹙眉,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太自在。

    她一直觉得姐姐优秀,不应嫁给这些不学无术,从没上过战场的软蛋。

    所以在姐姐执意要与许家联姻的时候,她持反对意见。

    可谁能想到,就在篁岭关孤立无援,叫天天不应的时候,居然是这个瞧不起的权贵子弟,给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帮助。

    “我们沿途走来的时候,听人说……许公子被人连夜押到了京城,关在了刑部大牢里。”

    女将沉吟片刻,问道:“他可是太后亲侄,会出事吗?”

    小伍说道:“我们离开素州的时候,曾碰到了阴山虎豹骑。”

    女将喃喃道:“虎豹骑。”

    作为军中同僚,她自然清楚虎豹骑是李齐皇室的亲军,只听命于帝印,是小皇帝最后的底牌。

    出动虎豹骑,就代表皇室决定与许家决裂了。

    “这事得报给姐姐,再做决定。”

    ……

    明珠提着一盏幽暗的娟灯在前面引路,沈霜序跟在其后,面目清冷。

    天还未亮,整个甬道黑漆漆的,除了脚下的一点光外,什么都看不太清。

    沿着府中的庭院走到尽头,冷风萧萧,吹的沈霜序裙诀飞扬。

    沈家的正院里,正有一名沉稳从容的中年人在更换官袍。

    他的眼神里透着沉稳和深邃的光芒,面容上的神情淡然,与沈霜序的五官有几分神似。

    “霜序。”

    两名婢女在他的身前忙前忙后,替他系好冠带,穿好官靴。

    待到收拾齐整后,中年男子挥退了身边的婢女,对赶来的沈霜序和睦一笑。

    “素州一行,有什么收获吗?”

    沈霜序俏脸凝然,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新年刚至,按照大齐的礼法,宫中理应休息三日……看父亲的打扮,是又准备上朝吗?”

    “宫中的事情,身不由己呀。”

    沈年衍见装傻充愣瞒不过女儿,只得苦笑一声,摇头叹息道:“你在京中的消息,比为父还灵通。今日百官进谏,又有东皖郡王主导,宰相作为百官之首,自然得在朝堂上做些事情。”

    沈霜序微微蹙眉,淡声道:“承轩坊已不在女儿的掌控下。”

    承轩坊作为大齐最为隐秘的情报机构,监察百官,地位崇高。

    这么重要的组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了控制?() ()

    沈年衍微微抬眼,神情严肃道:“承轩坊既不在你的控制下,那一定又回到了太后的手里……”

    沈年衍把说到这儿,终于意识到了女儿提及此事的真正意思。

    那就是太后一方还未失势,自己要谨慎行事。

    ……

    许清从黑暗中醒来,周围的环境还是一切如旧,潮湿阴森。

    唯一让他感觉到变化的地方,就是身旁的那壶清酒被人喝光了。

    “喝了我的酒,说几句话呗?”

    那名白发苍苍的中年人没有回话,而是靠在角落处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隔壁监牢里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但许清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看来那家伙正在熟睡。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厚铁门被狱卒们打开。

    两名狱卒手持火把,将饭菜放下,主动打开了牢门。

    许清微微一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凭沈霜序的性格,应该不会让自己在牢里待一天就出来。

    “犯人许清,吃完这顿饭就跟我们走吧。”

    “去哪呀?”

    “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是由刑部,御史台会和大理寺联合实行的三法司会审。

    只有相当重大的案件,才会引得主管刑狱,监察和司法机关共同出面,对犯人进行严格的审讯。

    在许清的印象里,自己抄书虽然牵扯到了谋逆之罪,但那东西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既然是三司会审,我们就早些过去吧。”

    狱卒见许清没有吃东西的心思,就在门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快步离开牢狱后,一直缩在墙角处的春生使睁开了眼,死死盯在了许清离开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隔壁也传来的声音。

    “老头,看狱卒们的表情和动作,三司会审的事是真的……真是奇怪,堂堂许家的公子,为什么会被关在刑部大牢里?”

    春生使神色漠然,没有应话。

    但他在沉默了些许时间后,忽然失声笑了出来。

    “喂,老头,你笑什么?不会是疯了吧……”

    春生使狂笑不止,如同夜枭般尖锐刺耳,仿佛有着穿云裂石的力量,让人不禁心生惧意。

    隔壁的发丘传人越听越害怕,他几乎不敢想象,这声音能从一个半入黄土的犯人身上发出。

    “世间阴阳有双色,万法自由皆在我,三千世界生婆娑,灵神归位白莲心。”

    春生使大声笑完,说出了晦涩难懂的诗句。

    他微微低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老夫等了整整十七年,终于等到了神谕上的天命人。”

    ……

    许清刚步入刑部审讯的大堂,就看到了一名肥头圆脸的官员端坐在主座之上,身旁还坐着两名官员。

    从服饰上的品阶来看,这人应该是一品刑部尚书,廖越。

    旁边二人身穿的是三品和四品官服,显然就是本朝的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

    廖越的身后是青天红日图,在他的头上,则高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显得威严十足,像是那么回事。

    但让许清感到费解的是,堂上位居两排者,竟还坐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人。

    这货怎么看,都不像是刑部的侍郎和主事。

    许清被衙役按倒在地后,台上的刑部尚书廖越缓声道:“犯人许清,你可知你身上身兼数罪,任何一条罪状都足以判你死刑吗?”

    许清愣了一下,反问道:“敢问大人,草民犯的是哪条罪?”

    大理寺卿拿起桌案上的诉状书,一字一句的念道:“祸乱朝政,结党营私,欺男霸女,恶稔祸盈……”

    待对方把长长的罪状念完,许清回道:“我不认。”

    大理寺卿摔下了手中的惊堂木,怒斥道:“还敢顶嘴?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唤靖东侯冯拓!”

    不稍片刻,门外恭候着的冯拓就走入堂内,向着三名官员俯身行礼。

    “各位大人。”

    大理寺卿在见到冯拓的时候,面色稍稍缓和,说道:“靖东侯是世袭爵位,身份尊贵,侯爷不必像普通草民一样,跪地说事。”

    “谢大理寺卿。”

    冯拓看到先前做出名诗,大出风头的许清跪倒在地上,心中有了十足的优越感。

    当初的许清再嚣张,不也是落到了今日的田地?

    “靖东侯把亲耳听闻的事情说出来就行。”

    “好!”

    冯拓收拢心神,把康王爷先前教给自己的说辞道出。

    “当日许清在醉鸳阁里喝酒,为了面见楼阁中的红牌春十三娘,特写上了一首七言绝句。”

    刑部尚书廖越淡声打断道:“这件事,我们也有所耳闻……但素州呈上来的案宗里说,这首诗出自于许家三房陆氏之手,并不是他的作品。”

    “不!就是他写的!”

    冯拓听到尚书把矛头对向了自己的心上人,忙开口为其辩解。

    许清也不想把这件事扯到陆晚禾的身上,让对方替自己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便开口应声道:“这些诗都是我写的,跟我家三房没有关系。”

    冯拓见许清亲口承认,忙指着他笑道:“你看!我就说这些诗都是他写的吧!”

    刑部尚书看了许清一眼,就扬起惊堂木拍了一下桌案,震慑住了不断碎语的冯拓。

    后者被声音吓得一愣,止住了动作,待在原地不敢动弹。

    “是非对错自有公堂三司决定,你把证言一字不落的讲述清楚就行。”

    “许清他……他不仅写了诗,还在我举办的濮园诗会上,面见了一名老人。对方与前太傅萧仲同行,都是从京城赶过来的。”

    冯拓的目光有些躲闪,言语之间也有些急促。

    许清也对他的说辞感到不解,冯拓为何要指认自己与一名老人见过面?

    刑部尚书廖越皱眉说道:“萧仲在两年前辞官,不问朝堂之事,一直在游历山川美景……与他相识,好像没什么问题。”

    坐在侧席上的蟒袍中年人笑了笑,为自己倒了杯茶。

    待到几位主审官疑惑不解的时候,他悠然开口,缓声道:“尚书大人,据本王所知,那老者的身份好像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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