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院落里寂静无声,除去这位其貌不扬的文官首辅再也没有其他下人在场。

    冷风吹拂,沈年衍的视线有如锐利的锋刃,上下打量了一遍许清一遍。

    不过对方倒是没有许清初见沈霜序时的压迫感,这名中年男子视线里的感情也相对柔和一些。

    “前些日子听霜序说贤婿失忆了……今日见面,倒是感觉贤婿比之前变了不少,拱手施礼的模样也更像是官场上的人了。”

    沈年衍双眸一亮,又细致的扫了一眼许清的打扮,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贤婿身上的衣服布料,是江南布商进贡给皇家的岁布吧?去年我亲自查验过这批货,上面的纹路细节一模一样……看来太后娘娘对你很是偏爱呀,按照宫中的规矩,皇室外的人必须得建功立业才能受此封赏。”

    “姑姑对我确实偏爱。”

    沈年衍点了点头,继续道:“既是如此,便再好不过……沈家现在的处境你也清楚,你们二人本就是太后说媒,三书六聘的夫妻,到了紧要关头自然要多多帮衬对方。”

    许清听出了沈年衍的言外之意,应声道:“请岳丈大人放心,我许清不会让这间宅院困住霜序的才华。”

    “嗯。”

    许清笃定的回答让沈年衍心中的大石砰然落地,在简单寒酸客套了几句后,这位年迈的父亲便辞别了许清,招呼下人将他送出宅院。

    第一次拜访完沈府,许清与候在街外拐角处的车队汇合,准备继续前往法轮寺。

    不过还没等车队开动,沈家便跑出一道身影,叫住了许清所乘坐的马车。

    “少爷,您刚刚在沈府落下了东西。”

    听到开口讲话的人是明珠,许清连车帘都未掀开,想都没想道:“那就送到车里吧。”

    “好。”

    经过一阵的声响,许清与秦疏影车座前的幕布被明珠的大手拉起,随后一名略显单薄,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对方戴着兜帽,穿着与身材明显不符的大衣,但许清仍能从那帽内下沿裸露出的白皙肌肤,认出此女的身份。

    “少爷,外衣还给您了,明珠先回去伺候小姐了。”

    等明珠的声音渐渐消失,许清的眼角抽搐,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见面前的女子将他先前披给沈霜序的外衣放在一旁,将兜帽放下,展现出一张精致动人,宛若画中仙子般飘逸出尘的美丽脸孔。

    她的脸庞如月光般柔和,给人一种宁静的美感。

    “呵,怪不得在沈府耽搁了这么久的功夫,原来是把人家大小姐拐跑了。”

    秦疏影娇媚的声音,此刻听上去矫揉造作,夹杂着一股醋酸味。

    她本就是一个记仇的女人,先前在许府吃了大少奶奶的暗亏,被当作诱饵吸引白莲教的星使上钩。

    现在沈霜序落了难,自然要在口舌上讨回场面。

    而且相较于其他两位夫人,秦疏影最烦沈霜序按规矩做事,刻板严肃的态度。

    之前有太后和老夫人为她撑腰,手里又掌握着承轩坊这种一等一的势力,自己固然怕她。

    但是,今非昔比,现在沈霜序也就名头上有个正房妻室的称号了。

    “真是辛苦沈大小姐。”

    “咳咳,不是我的主意。”

    许清轻声咳嗽了两声,试图撇清这件事与自己的关系。

    毕竟他也没想到,沈霜序竟会从沈府偷偷潜出,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与对方往日冷若冰霜,云淡风轻的性子有些不符。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该跑一趟……毕竟白莲教在七年前就开始布局,把春生使放在了刑部大牢里,他们忍了这么久才动手,一定有某种缘由。”

    沈霜序确实不是这种人,这次偷溜出府的感觉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验。

    而且沈霜序完全是因为,太想知道白莲教后续行动才做的决定。

    毕竟京城的安危至关重要,倘若京城出现了素州那样的大案,遭殃的不止是京城里的百姓,甚至还会影响大齐江山社稷的安稳。

    “嗯,来都来了,坐上车走吧。”

    许清心里也清楚,这趟有沈霜序随行,定会对天雷滚火的事情有新的发现。

    而且自己私下里会见沈霜序已是忤逆了太后姑姑的意思,既然破了戒,不如就把这件事情做到底,让沈霜序参与到这起案件里。

    但是让许清如坐针毡,浑身不太自在的地方在于。

    沈霜序与秦疏影虽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妾,可在他的印象里,前者与自己的接触有限,从未有过实质性的关系;后者钟情的是失忆的前身,与他最深的羁绊是那只金蚕情蛊。

    可为什么……这两个女人坐在车上,登时有了一种修罗场的感觉?

    没事,沈霜序才华横溢,聪慧过人,顾大局,识大体,根本就不是后院里那种争风吃醋的女子。

    就在许清自我安慰的时候,坐于秦疏影对面的沈霜序微微抬头,皓齿轻启。

    “按照家里的规矩,妾室外出时没资格坐在主家的车上吧?”

    许清两眼一黑,有两个字涌上心头。

    完蛋。

    ……

    许清本以为沈霜序会对秦疏影的上车时的话语视若无睹,可谁都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清冷不羁,如梅花般孤傲性子的女子竟吃不得半点亏。

    等马车开动,稳定坐姿,她就说出了让秦疏影娇容阴暗的话语。

    秦疏影用美艳的眼眸盯着沈霜序,像是一只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抓住敌人要害的毒蛇。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具有魅惑性的招牌笑颜中,唇角携带着一抹讥诮得意之色。

    “都什么朝代了,大夫人还觉得人人都会遵守周公之礼,过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吗?”

    秦疏影娇躯轻颤,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发出了咯咯几声轻笑。

    她一只手搭在了许清的肩上,另一只放在了许清的腿心处,几乎将娇软滑腻的全身都贴靠了上去,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大夫人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里,不止是外面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就连妹妹与夫君的关系,也是骐骥骅骝,一日千里呢。”() ()

    秦疏影最后两句话说的极为暧昧,且带有浓厚的挑逗音色,几乎快把近些日子精溢求精的日常明着说出来。

    即便沈霜序对此事一窍不通,恐怕也能听懂秦疏影潜藏的意思。

    沈霜序淡蹙着清冷的眸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语道:“这不正是你我当时订下的约定吗?”

    “你!”

    秦疏影闻言色变,因为对方的话让她猛然想起了当初在牢狱里的约定,这人正想利用自己诞下子嗣过继到大房名下。

    “霜序并不是外面那些善妒的女子,哪房的孩子都会一视同仁,妥善照顾的。”

    “沈霜序!你莫要欺人太甚!”

    秦疏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先前的神色凝固,瞳孔倏地一阵收缩。

    谁会心甘情愿把亲生的孩子拱手送人,而且现在自己已经与许清有了夫妻之实,这种话更是等同于浇在火上的汽油,让秦疏影怒火中烧。

    “那个……打断一下,你们订过什么约定?”

    被蒙在鼓里的许清一脸懵逼,在悄咪咪问出疑惑的问题后,见二女全部看向了自己,他顿时感到压力骤增,闭口不言。

    就这样,许清在这种古怪而又沉闷的气氛里坐了一个时辰的车,终于赶在下午申时上了山。

    与先前络绎不绝,香火鼎盛的前些日子相比,现在的法轮寺山门前没有一名平民百姓上山祭拜。

    这全因许清命部分禁军赶出京城,在前夜封锁了整座香山。

    如今五百名禁军士卒正在山下安营扎寨,设立哨卡,阻隔了来寺院拜佛祈愿的百姓。

    “施主。”

    见到禁军护送的车队登上山脉,先前那名站在寺院门口的迎客僧朝着众人弯身行礼。

    许清与这僧人面熟,且上次听他说道了许多,觉得这僧人的佛学渊博,像是仔细钻研过密宗佛教的模样,便主动掀开了车帘。

    “小沙弥,今日怎么不见你的那些师兄弟出来?”

    “施主说笑了,下面的军队封山,那些香客不来,寺院的师兄们自然不愿在大冷天早起。”

    “嗯。”

    山上的道路崎岖,且最后一段是陡坡倾斜的碎石山路,许清应声完便下了马车。

    秦疏影跟在了许清的身旁,十分熟络的挽住了他的臂膀。

    神色冷淡的沈霜序倒是重新戴起了兜帽,将自己姣美清秀的容颜藏匿了起来,活像夫妇身后的小跟班。

    “今日再参观一下贵寺,方便吗?”

    “当然方便……这些军爷要一并进去吗?”

    “当然了。”

    迎客僧用人畜无害,热心关切的模样继续问道:“那要小僧给这些军爷准备茶水喝吗?现在天冷……”

    知道法轮寺的神迹大概率与白莲教有关,许清自然也不会信这座寺院里的僧人,摇头婉拒道:“不必了。”

    那迎客僧的眼神在那些肃穆的神情上停顿了片刻,便没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引着许清走进山门,朝着秦疏影先前祈福的大殿走去。

    刚进寺院里面,许清就洞察到了这里的情况与上次来时有不小的出入,先是院内许多供奉祭拜的木桌板凳消失不见,而后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僧人都不知去了何处,消失的无影无踪。

    跟在许清身后冲入寺院的,则是随队的禁军士兵。

    他们从两侧持刀闯入,吓得引路的小沙弥面色惶恐,许清则是更在意法轮寺与前两天的变化,唯恐放跑任何一个白莲教的余孽。

    “上次与我们解签算卦的僧人呢?怎么也消失不见了?”

    跟在许清身旁的秦疏影不等迎客僧回答,便自顾自的笑着接话,“小师傅,莫不是们把他藏起来了?”

    “嗯……”

    迎客僧略微迟疑了片刻,面色牵强的回应道:“女施主说笑了。”

    抿嘴不语的沈霜序在走到大殿附近的时候,忽然面色微怔,看着面前的事物陷入了思索。

    许清顺着她的视线向下望去,发现她对房屋周边的黑褐色印记极为关注,自己着重提到过得铁钩反而没引得这位神探的过多留意。

    随着禁军朝着寺庙周围散去,许清忍不住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你……先前告诉我,寺里的僧人说这些东西是天雷滚火留下的痕迹?”

    沈霜序的声音冷淡,清澈的眸底掠过一丝极细极微的异色。

    被其凝视的迎客僧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老鹰盯上的猎物,浑身都觉得不太自在。

    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是的。”

    “是什么样的神迹,才能留下这种痕迹?”

    迎客僧看也不看,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答道:“这些是天雷降下后,砸在地上留下的烙印,只有天雷炙烤才能出现这种黑印。”

    听完迎客僧的回答,沈霜序的视线从小沙弥的身上移开,卷起袖管,用一双欺霜赛雪似的莹白素手拾起一根木棍,将这些印记剐蹭了几下。

    “白莲教在大殿周围的布置与我们来时猜想的一样,均匀分布在屋子的八角方位,若雷电顺着铁链蔓延而下,自然会被引入地下。”

    沈霜序目不斜视,头也不回,轻声诉说着自己的发现与判断。

    “而那些大殿周围的痕迹,明显是肉类焦糊留下的印记,虽然受到了少许雷火灼烧,可这些未清理干净的残渣做不了假。这僧人对近两日封山的事情只口未提,也没过问你的身份,反而引着我们朝大殿的金身佛像走,说明寺院极有可能在殿中设伏……现在最好返回山下,让禁军彻查这所寺院。”

    不得不说,沈霜序对环境的洞察力远超常人。

    许清自然看出寺院的不对,但他做不到沈霜序这种逻辑缜密,环环相扣的推理分析。

    那满头冒汗,手足无措的迎客僧则是沈霜序言论最好的佐证。

    “明白了,听你的。”

    许清沉思片刻,决定听从沈霜序的建议,先撤出寺外等禁军搜查完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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