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瞬间,刺痛感不断灼烧着眼眶。

    在肺部最后一丝空气被湖水榨干之前,温序已经下意识地将全部灵力凝于口鼻。

    但这个方法只能短暂预防水呛入肺部,却不能用来供氧,当最后一丝空气用尽,等待她的将会是窒息,所以她必须立马回到地面!

    眼睛很快适应了冰凉刺骨的湖水,她望向四周,这里已经深至灵池中部,目之所及模糊一片,唯有头顶不远处是一片光亮。

    正用尽全身力气向那束光亮游去,温序的脚腕上却突然传来强烈的束缚感!

    有什么东西不断将她向下扯去,力气大到快要把她的脚腕扯断,温序挣脱不得,于是低头望去。

    灵池底部尽是随水波飘摇的墨绿水草,而在水草之间则伫立着密密麻麻的尸骨,尸骨们尽是面目狰狞,手爪弓起,双手仰天抓去!

    像是想要爬上触不可及的岸边,又像是想要将同样落入水中的可怜人拉入湖底共沉沦。

    尸骨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只剩一具白骨,而新的苍白的身躯肌肤仍在,头发如同水草般凌乱地飘忽于水底,好像刚刚溺亡一般。

    这样的尸体竟占大多数,温序心中凛然,想来最近两天村民急于逃亡,怕是不少人会经过这个山头,然后被蜮捉入湖底了。

    脚腕上空空荡荡,温序却知道那里一定有东西!

    百诡册上记载,蜮是一种生活在水里的怪物的总称,它的形体千奇百怪,却都有一个特点:入水则无形,出水则有型。

    也就是说,当蜮藏于水中时,在水里是看不到它的,即使站在岸边,也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而杀掉蜮的方法只有一个,将蜮骗上岸!

    蜮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弱点,所以从不轻易上岸,只潜伏在水里向外喷水,而被他用身体转化后的水却带有极其严重的腐蚀性,轻轻一滴便能灼穿整具躯体!

    温序艰难地拔出长剑,反身向缠在她脚上无形的物体砍去!

    虽然看不到,不代表攻击不到!

    经过不懈地几次砍击,脚腕上被束缚的感觉总算有所松弛。

    温序正要向上游去,一道攻击猛得向她的面部袭来,凝于口鼻的灵气骤然炸裂!

    她下意识地闭上嘴,咸涩的湖水却溢满鼻腔呛入肺部,温序忍不住咳嗽起来,因为缺氧她已经开始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像石头般止不住地往下沉。

    谁能来救救她……

    时惟清……

    模糊视野的最后,时惟清破开重重水面,浑身金芒地落了下来,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她首先看到的是时惟清棱角分明的下颌,正要说些什么,胸腔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感,温序一个翻身,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大摊水来!

    时惟清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温序的身影刚刚落入水面时他便冲了过来,那群难缠的鬼姑却逮到时机一拥而上,拖慢了片刻他的步伐。

    温序擦了擦嘴角的水,感觉肺里舒服许多,她摇了摇头:“你能来救我我就很感激了。”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其实没想到时惟清还会跳下来救她,毕竟以时惟清的实力,突破鬼姑的骚扰自己出去怕是轻而易举,之前的停顿不过是顾及着她的安危要带她出去。

    而刚才形势危急,她本以为时惟清会直接走掉,毕竟她与时惟清相识不过才两天。

    或许是单打独斗太多年,她的感情早已变得十分淡漠,如果只是普通受困可能还会施以援手,但让她舍命去救一个只认识两天的人,她只会百思不得其解然后置之不理。

    不过……时惟清来救她也可能是因为跟原身的交情?

    脑海中的想法一闪而过,温序眨巴眨巴眼,看着时惟清距离超近的侧脸,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一直躺在时惟清的怀里!

    立马从时惟清的怀抱之中跳出来,温序尴尬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是一个用灵力凝成的球形屏障,灵球屏障上布满金色的纹路,正将二人包裹其中,四周一片漆黑,看不清身处何处。

    “湖底。”时惟清答道。

    黑暗中突然露出一点光芒,露出墨绿色的湖水与浸泡到发胀的尸体,温序这才发现她所以为的黑暗,不过是被周边的水草掩埋带来的。

    灵球屏障发出一声破碎的声音,上面的金色纹路转瞬间又多了几道,温序这才发觉,虽然看不见,但蜮仍然在不停地攻击着他们。

    温序快速地向时惟清解释了一番蜮的习性以及应对方法。

    时惟清并没有去质疑她从何处知道的这些,只点点头:“我去引诱它出水。”

    温序却制止住他:“我来当饵。”

    “我们先避战,看能不能迅速解决鬼姑,若是能同时逃脱就不要恋战。”

    温序顿了顿,密林中的鬼姑实在是太多了,怎么应对它们的骚扰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若逃不脱,你就是唯一的战斗力,你要负责在它被引诱的时候找到他的弱点。”

    战斗力一词格外陌生,时惟清却懂了温序的意思,想了想这个方案确实为佳,他点点头,嘱托道:“你一切小心。”

    时惟清方才是为了集中精力催出温序肺里的水才一直藏于水草之中,如今制定出应对方案便不再等待,闭眼凝神,操纵着灵球屏障挣脱蜮的束缚,径直向水面之上冲去!

    温序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氧气,感觉人都活了过来。

    来不及多停留,二人立刻冲向密林之中!

    鬼姑果然再次围上了碎枝荆棘屏障,时惟清刚准备清理,便听到水面传来涟漪的声音。

    他立刻退至温序身后,掌心凝成一道屏障,抵抗着蜮的水波攻击!

    温序掌心凝起灵力接替了时惟清的工作,这才发现这群鬼姑有多烦人,它们浑身黢黑体型低矮,耳朵奇尖,嘴角裂起露出三角形的獠牙,速度奇快,抱着树枝立马将出口堵上。

    “不行,堵的比通的快,用第二种方法!”

    她刚才与时惟清商量过,待蜮一显形,便先把他能吐水的嘴捆上,这样蜮的威胁就少了一大半,然后再想办法攻击它。

    蜮的半个躯体已经腾出水面,八个触手在空中张牙舞爪,腹侧的漏斗则不停地向外喷水!

    时惟清已经在她话语刚落时便冲了出去,凌厉的身影穿梭在蜮的躯体之间!

    温序呆滞地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内心疑惑丛生:章鱼不是海产吗?!怎么会出现在湖里?!

    趁她失神的瞬间,暗中窥伺的鬼姑一口咬住她的胳膊,獠牙深深地刺入血肉!

    温序吃痛地甩了几下,鬼姑仍不松口,就连被温序用剑刺穿好几次,依旧没有发出声音,如同吸食血肉的蚂蟥一般死死地咬着她的胳膊!

    灵力已经快要枯竭,旁边潜伏着蠢蠢欲动的鬼姑却越来越多,温序狠下心,将剑插入鬼姑嘴巴与胳膊的缝隙中,拧转着刺了下去!

    鬼姑果然松了口,她的胳膊处却也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血液顺着胳膊不停流下,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

    着实是个两败俱伤的方法。

    提着张牙舞爪的鬼姑,温序却顿时计从心起。

    既然这蜮在密林之中行走过,就必然会遇到鬼姑,而鬼姑想将他们困到这里,必然也知道蜮是个麻烦货。

    它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矛盾!

    温序抓住鬼姑的脖颈,对着空中大喊一声“时惟清,闪开!”然后大力将鬼姑向蜮掷去!

    在时惟清惊疑的目光中,鬼姑死死撕咬住蜮的脑袋,如同咬住温序胳膊一般死不松口,淡蓝色的血液瞬间沿着章鱼的脑袋流了下来!

    有用!

    温序还没来得及欣喜,蜮因吃痛而狂甩的触手便将她抽了出去!

    滑行了几米,直到撞到一个石头她才停下来,眼见第二个触手甩了过来,温序急忙爬起来想要躲过去!

    左胳膊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这才发现左侧的胳膊竟然脱臼了!

    巨大的触手呼啸而来,已经来不及逃脱,温序在周身凝出灵力,正要忍受再被蜮抽一次的痛楚。

    过了许久,预想的攻击却没发生。

    她睁开眼,发现时惟清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手中长剑护住了她,剑刃上正滴答着淡蓝色的血液。

    远处一个只剩半截的章鱼触手正在地上扭曲着,转瞬之间被成群的鬼姑抬到密林之中。

    “做得很好。”时惟清斜睨了她一眼,语气带着肯定。

    眼尖地发现时惟清肩上的伤口正在汩汩渗出血液,温序正要喊他休息一下,蜮的攻击瞬间又袭了上来,时惟清纵剑向蜮冲了上去!

    温序无奈地看向无力垂着的左胳膊,这对十二重天的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便能恢复的小伤,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是碰上一碰便格外痛楚。

    眼见时惟清又被蜮缠上,温序立马忍痛掰住自己的肩膀处,嘎达一声,肩膀被正了回来,她瞬间被痛得龇牙咧嘴。

    哼哧哼哧搬运树枝的鬼姑丝毫没有发现危险的到来,温序狞笑着靠近:“小东西,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有了鬼姑獠牙的帮助,时惟清很快用灵绳将蜮的漏斗捆住数十圈,再喷不出一丝水来。

    待到时惟清砍掉蜮的另一条腿,温序的右胳膊也脱臼了。

    她顿时怒从心起:你有八条腿,但我只有两个胳膊啊!

    一回生二回熟,温序逮捕鬼姑的手越来越迅速。

    而鬼姑的智商果然足够低,哪怕同伴被抓得只剩三两只了也不跑,任凭温序操控灵力将它们抓住,然后一个两个地投掷向蜮处!

    身上挂满数百只鬼姑,蜮的行动越来越缓慢,眼见着就要从八爪章鱼被削成四爪章鱼。

    蜮突然吃痛地嘶吼一声,震起的声波扫过温序的长发,就连树叶都哗啦作响。

    温序浑身警惕,生怕蜮最后来个发狂版的大招,却见蜮下一秒骤然钻入湖底,最终消散于无形!

    过了许久,湖面都一片平静。

    成……成功了?

    温序站在地上看向空中的时惟清,一脸欣喜,正想笑着朝他庆贺,却见他脸上竟是难得的惊慌失措,迅速向她飞来!

    下一秒,一个温暖的怀抱笼住她,然后她便感觉那具高大的身体连带着她滚了数十圈,最终闷哼一声停了下来。

    而她耳朵紧贴的胸膛突然传来沉闷的咳嗽声,她连忙抬头,发现时惟清吐出一口血后便双眸紧闭,没了声息!

    温序从时惟清怀里钻出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蜮确实攒了个发狂版的大招,不过那大招是奔着她来的,而时惟清则替她挡了那致命一击,然后抱着她滚了好几圈,最终撞到了那个巨石上。

    她这才发现,时惟清身上的伤口竟比她多了太多,且每一道都极深,只因他今日穿着的是黑色的衣服,离得太远,自己从未发现。

    或许那最后一击消耗太多精力,蜮潜入水底,再没有爬上来。

    附近的鬼姑已经被温序投掷完,再也没有那种沙哑的嬉笑声。

    天地忽然一片寂静。

    温序捡起时惟清的剑,然后试探着将时惟清扛起。

    昏迷的人没办法控制全身的重量,再加上时惟清比她高了一整个头,重量极重。于是温序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刚走入密林之中,温序全身便如脱力一般,再也走不动半步,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于是颤抖着身体继续前进。

    像人工拐杖般将时惟清扛到焦躁不安的黑马处,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暗中蛰伏的鬼姑们还在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黑马竟通灵一般伏下前膝,矮了身子,怕时惟清在后面会掉下去,温序将他放在了马匹前面。

    全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温序分不清那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心中太过恐慌,只知道自己爬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地爬上那匹马。

    等温序也坐稳之后,黑马才一声嘶鸣,站了起来,风驰电掣地向山下跑去!

    行至半路,时惟清突然发出一声低吟。

    温序立马勒紧缰绳,急忙问道:“怎么了?”

    “你再这么颠下去……我真的要死了。”时惟清的声音极弱,即使在这么重的伤势下,他依然咬字清晰。

    温序急忙将他扶过来,面对面地倚靠在自己肩上,时惟清比她的个头大上许多,以至于倒在她身上时,大半个头都垂在她的肩上。

    温序承受住大部分的重量,忍不住地向后仰,她稳住身形,连忙问道:“这样呢?”

    回应她的却只有打在她脖颈处凌乱的呼吸——时惟清又昏过去了。

    温序夹紧马肚,黑马很快又急步飞奔起来,粗糙的缰绳不停地磨砺着她的手心传来刺痛感,她的心中却只希望黑马跑得再平稳一些。

    幸好温序唯一的天赋便是认路,凭借着敏锐的判断,她还是在这茫茫夜色中寻到了正确的方向。

    驾马到城门口时,她浑身的汗已经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了好几番,刺骨的寒意不停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城门竟已经完全闭合,不留一丝缝隙。

    温序小心地将时惟清从马上搀下来,平放在地面上,立马奔跑过去狂拍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门才被打开了一条缝隙,侍卫警惕地看着这个头发衣衫潮湿凌乱,眉眼明媚面容却格外紧张的少女,冷声道:“现在已经全城戒严,不准随意进出。”

    温序立马开口,声音带着忍不住的颤抖:“快!快开门!时少主受伤了!”

    待她百般恳求将侍卫引到时惟清处,侍卫才反应过来这竟是真的,立马呼喊出里面的侍卫。

    一波人很快赶过来,将时惟清抬到马车内,然后又飞快地没了身影。

    温序看着仍然在不停颤抖的双手,胳膊上的血痕已经凝固出浅痂,手掌上面早已红肿一片,粗糙的缰绳勒出数道血痕,鲜红的血液与黄色的组织液不停渗出。

    守门的侍卫催促她尽快进入城门,全城已经传开了,外界恐怕会有大乱。

    温序这才回过神来,翻身上马,沿着马车的车辙印追踪过去。

    城主府不远处,温序躲在房檐下的暗影之中,看着城主府门口由人群紧急杂乱逐渐变得寂静无声,直到门口的灯笼都熄灭。

    分不清脸上滑落的是泪水还是汗水,她胡乱地抹了把脸,牵着黑马的缰绳回家。

    温府倒是难得的热闹。

    温父温母不知在房屋内争执什么,只模糊听到“迷雾”“离开”“护法”之类的,然后便是温母的呜咽声。

    温序潜意识里感觉到了不对劲,身体却已经没有力气替他们排忧解难,只避开可能会被父母发现的道路,偷偷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让女使通知他们自己回来了。

    女使看到她身上的伤口,反应依旧如同一滩死水般,机械地替温序准备热水,拿来换洗衣物和药物,又将需要浆洗的衣物拿走。

    温序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用软布包扎了好几圈,然后穿上宽松的衣物遮掩住大部分的包扎伤口。

    疲惫地应对完温母的盘问,温序只感觉全身的精气神儿已经消散了,只想好好的休息一番。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温序捂住依旧在不停狂跳的心口,只希望时惟清不要出什么事情。

    难得的没有睡一个好觉,整场梦都不得安宁,不停地重复着山上那场惊悚的变故。

    待到温序第四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疑惑地发现天竟然还没亮。

    待到她推开窗户,心突然变得异常冰凉。

    根本不是天没亮,而是雾变成灰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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