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相十五年。

    清晨微风送来东方一抹橘红色,远处传来鸡鸣犬吠声,混杂着冥的吩咐声。

    “师父,祖侯决定迁回商丘。”冥指挥众人收整商队,“以后咱们会在商丘长住一段时间了。”

    “哦?”林施微诧异,帝舜虽将契分封到商丘,可是自契以来,契之子孙多奔波各地做生意,商丘与其他地方倒没什么不同了。“是因为战乱要来了么?”

    “祖侯有这方面的考虑,再者,如今车马需求颇大,邳侯族人善作乘马,还多居住在商丘。故而祖侯决定回商,做些车马生意。”

    林施微点头,既能在封地练兵自卫,又能继续做车马生意,的确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战略。

    回去路上,暨白与林施微静坐在马车上,看起伏着往后退的树林花鸟,城墙河道,也觉得是一种美满。往来车马越来越多,离商丘也越来越近了。

    林施微和暨白在商丘一住便是十年。

    除了帝相二十年时,寒浞灭了戈地,并把封地分封给了其子寒豷。

    寒浞之子寒豷,豷本意为“猪喘气”,放在现代是个贱名,在此时反倒是寒浞对其的宠爱之意。如今的猪是人最重要的肉食来源,乃是“六畜”之首,同时也是祭祀的“三牲”之一,作为陪葬品,是富裕、身份的代表。夏朝还设有牧正一职专门畜牧养殖,主要养的便是猪。

    商侯相土后,昌若、曹圉接连担任商侯,而后冥即位。

    最近冥开始收缩生意范围,在商时间越发长,便组织人挖沟渠疏通河道,又加固城墙。

    “冥是为战争做准备么?”林施微看了看挖的沟渠,并不像护城的壕沟,反倒是像将城内水源引出城外,“还是要开垦耕田?”

    “我见暴雨时,人畜都会受损,如今闲了下来,便做足准备,以备水患。”

    “未雨绸缪,”当今乱世,子弟奢靡爱享受,如冥这样关心民事,不论他初心是方便做生意,还是为人着想,在当世都极其难得,“当真是个仁主。”

    看着年纪不大的冥,林施微心下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年轻时的文命。

    “对于此道,我也精通一些……”林施微大感其胸怀,便将自己跟着大禹所学尽数教给了他。

    数月之后,冥从林施微这里学到的东西数倍增长,连连感叹自己老师博学多才。

    帝相二十六年,寒浞使其子浇讨伐斟灌,大败斟灌氏。

    斟灌便是如今帝相所居,当年后羿打败斟寻氏,斟寻氏便逃到斟灌氏的封地,斟灌氏与其同族,便收留了斟寻氏。仲康死后,帝相先去了商,又在寒浞的逼迫下来到斟灌,依斟寻氏、斟灌氏两同姓氏族而居。

    帝相二十七年,寒浇大败斟寻氏。

    帝相二十八年,寒浇弑帝,至此,夏之天下尽数归于寒浞。

    “云儿……”暨白一瞬不瞬地注意着林施微的表情,见她眼神凝滞,神思恍惚不定,嘴角微沉,试图去追随她不知飘往何处的思绪,“你还有我……”

    林施微对暨白绽露一个浅淡自然的笑容。

    “我无事。寒浞篡了父王的位,我心里希望寒浞不得善终,但是父王篡了夏帝的位,夏后氏族人定然也希望父王报应不爽。世仇难解,非我一人所能为。何况那夏后氏于我也并不是亲友盟故,他们败了便败了。和咱们没什么大关系。”

    暨白神情一松,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欣然弧度。

    林施微抓住暨白的手,摸索着他手上健朗清晰的纹路,今年她已经五十岁,这一世人生已经快走到尽头,或许下一世转世成了寒浞的后人也说不定。那又何必纠结些历史轮回的恩怨,不如与暨白好好相守,走完此生。

    暨白也往手上皱纹看去,褶皱爬满了整个手背,宛如一道道丑陋的沟壑。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难道王女终于意识到自己年老色衰,有些嫌弃自己了?便连忙将王女拥入怀里,试图遮住她的视线,扰乱她的思绪。

    林施微轻轻一笑,安抚地抱住了他依然劲瘦的腰。

    一晃又是二十年。

    林施微与暨白已然两鬓全白,能教给冥的本事已经尽数传授,便安静地住在偏院里,只除了冥得到什么珍贵物件来孝敬时,平日里甚少再与他见着了。

    只是这一日,冥不仅来了,还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林施微欲言又止。

    “我这里有什么不妥吗?”林施微实在见不得平日里稳重的冥露出一副便秘的神情,“还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老师,我今日才听说了一件旧事。”冥卸下在外的深沉,随意坐在席上,“也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自从寒浞杀了帝相后,自己这位老师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过清闲日子了。

    林施微让暨白打开酒卣盖子,顿时一阵桃酒香气扑鼻而来,看着暨白舀了一爵给冥,笑道:“既然你都纠结了,想来我应该会感兴趣,说说看。”

    冥抿了一口,“老师做的酒果然醇香,想来仪狄造酒也不过如此了。”

    见到林施微催促的眼神,冥将爵放在身体右侧席上,正襟危坐,“老师有所不知,二十年前,帝相之妃后缗逃回有仍氏时已有了身孕,第二年在有仍氏诞下一子,取名少康,为有仍氏牧正,如今已有十九岁。”

    林施微抿酒的动作一顿,与暨白对视一眼,看向冥,“那又如何?”

    “老师果然不感兴趣了。”冥继续端起来爵,先是小口小口的品,最后畅饮起来,“这次的酒桃香绵厚,真是极品!我见老师还有许多,不如舍我一卣吧。”

    见他站起身掸了掸袖子,就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林施微忙问,“怎么今日说起此事,可是还有什么稀罕消息?”

    “倒也不怎么稀罕。”冥跨步来到林施微放酒的地方,弯下腰,“此事被寒浞得知,寒浞派椒去有仍氏索人,那少康提前得知消息逃走了。”

    “那少康如今在何处?”

    冥抱起一卣,吹了吹卣盖上的几缕尘,“少康逃往何处,谁也不知。不过想来比起寒浞,天下还是向着夏后氏,那少康或许能侥幸逃得生天罢!”

    “便是还有后人又怎样,还能杀了寒浞不成?”林施微将爵中酒饮完,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轻飘,转瞬就消散了。

    这一日后,林施微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有异动。

    她回忆起不多的历史记忆,夏朝末君应该是一个叫夏桀的,如此说来,那少康,或者说其后人,又或者说其他夏后氏后人,成了夏朝版的“汉光武帝”,能中兴夏朝,延续夏后?

    总之,若是那夏朝还有延续,寒浞也不过一王莽之流,迟早要亡。

    见林施微对天下政事又有了兴趣,冥也常常来跟她互通消息。

    岁月如梭,林施微已是风烛残年,正当她静待下一世开启之时,商地来了一位贵人。

    听说是有鬲氏权臣,冥盛筵招待。

    这本不关林施微的事,只是那权臣听说冥有一师,常向其问策,便一定要来拜访。

    林施微和暨白好奇他的来意,便扫塌相迎。

    与那人一见,林施微就笑了,原来这人还是个故人,正是后羿时的那只狐狸——伯靡。

    不过如今的伯糜已经长成了一只老狐狸,见了林施微,当下便以臣礼相见,“原来是王女云!我遍寻王女几十年,如今见得王女安康,我也算死而无憾了。”

    林施微嘴角一抽,伯靡找她?她一万个不信。

    “我见公安,心里亦安。”看见他,林施微心中防备立起,她和他始终不是一国人,伯靡与她交道只会算计她。心下便只想立刻打发了他,省得哪句话被他绕进去,牵扯进什么麻烦里。

    “见着王女仍在,伯靡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那就不用讲了。”

    伯靡那万年不变的微笑脸终于破功,不过他脸皮够厚,只尴尬一瞬就恢复如常,对林施微的推辞听而不闻,“先王被那奸贼寒浞所害,这三十余年,老臣夙夜不眠,在有鬲殚精竭虑,一心只想铲除寒浞,为先王报仇。无奈那寒浞先灭斟氏,后弑夏帝,老臣不知何以报雠雪恨。直到前段时间,老臣找到了一个时机……”

    伯靡说得荡气回肠,对先王忠贞溢于言表,引诱出林施微的复仇欲望后戛然而止,只拿一双精明的眼睛去瞧林施微。

    林施微双手环在胸前,不问也不好奇。

    “咳,”没人给他台阶,老狐狸自己下来了,“原来帝相有一子少康,其母当年从城墙小门逃出,在有仍氏诞下他。少康成人后,被有虞氏伯思接纳,伯思任其为庖正,后见其贤能,将两个女儿嫁给他,并将‘纶’地分封给了他。”

    这些消息本该是隐秘,连做生意的冥都不清楚,伯靡却知之甚详,想来他听说了帝相遗腹子存活后,没少下功夫打探其下落。

    伯靡见林施微思考了他说的话,再接再厉,“有仍氏乃其母族,有虞氏乃其妻族,斟灌、斟寻二氏族至今仍不忘光复其先祖基业。若王女能说服商侯,联同我有鬲氏,和少康一起打败寒浞,为先王报仇,岂不快哉?”

    林施微晒笑,这老狐狸,这么快就露出尾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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