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施微正思忖着,一个女孩捧着簋粟粥过来,“纹,你终于醒了。我刚才还以为你死了呢,喝点粥吧,一会又要该走了,贵人不可能等咱们的。”

    “多谢你。”林施微道了一声谢,原身临死前迷迷糊糊的,却知道是眼前的女孩嫫在自己身边照顾她,捧过陶簋喝了起来,“我如今大好了,你也接着用饭吧。”

    嫫小声应了一下,一个细长脸男人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往林施微脸上摸去,她往身侧一躲,皱着眉看去,那人和原身都是盘龙城来的,叫做器。

    器的手一下子没有摸到,就又往前一探,林施微将簋放在一旁,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他手腕处,神色一肃,脸色煞白却能唬人,“怎么,想欺负我这个病人?”

    器的脸色猛地一沉,又突然笑道,“你刚才可谢错了人,先前是我吩咐嫫照顾你的,你该承我的情。”

    林施微嗤笑一声,没见过这么不要脸揽功的。原身和器家里都是做印纹硬陶的,只是她们家擅长做大缸,技术天下无二,而器家中做小器物,还烧出来过瓷器,以前在盘龙城时两家算是旗鼓相当。

    如今被商人当作物件一样送去王都,器能说会道,加上以前的身份,很快就将人笼络,男人被他忽悠得以他为首,女人也都被他占尽了便宜。

    原身以前也是有身份的,器不敢轻易僭越,而这一次原身差点病死,让他觉得原身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孱弱,才把主意也打在了她头上。

    “到底是嫫照顾的我,又不是你。”林施微往旁边挪了挪,接着喝粥,“你又凭什么指使她?以为自己还是盘龙城里的公子么?我劝你趁早明白,咱们不过都是商人的战利品罢了。”

    器脸色一沉,转头看了看周围神色怪异的族人,勉强镇定,“咱们如今离开家乡,已经是件孤苦可怜的事了,若是再不团结一块,岂不是任外人欺负。咱们理该互相帮助,可不能在人前拌嘴争吵,被外人笑话了去。”

    “所以你的互相帮助就是,男人都听你使唤,女人都任你欺负,如此外人就不会小瞧咱们了?”

    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待他再狡辩,林施微将粥喝完,拿着簋下了车,“咱们这些人能不能被人看重,靠的是自己的本事。陶器,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会管你,但是你也别把爪子伸到我头上。”

    说完不看他的脸色,又自顾盛了些粥,喝完将簋在河边洗了洗。等她再回到牛车上时,器已经不在原处了。

    众人都用完小食以后,便又赶着车走了。

    林施微往前看去,最前方的是王孙滕,太戊长子庄的长子,商军南下攻占了盘龙城后,留一支王室子弟经营盘龙城,王孙滕便押着众多战利品和她们这些稀罕的技术人才回都。

    只是不知道,暨白此时在不在王都……

    器见她不停地张望前方,在旁边嘲讽,“怪不得你不愿意搭理我,原来是想攀高枝了。那可是长王孙,未来的大王,真正的贵人,怎么会看得上你一个外族人?”

    林施微全当他在狗吠,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快到亳都时,器的爪子又不老实,被林施微直接把他的胳膊拧脱臼,他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

    他们没有跟着贵人们进城,而是被人直接带到了西城外的制陶作坊里,面积约一万多平方米,有十几座烧陶窑炉,分为专业烧制深腹盆类精致陶器的作坊,和烧制鬲、夹砂罐类的粗制陶器工坊,他们这些高级技术人才要去的便是做精致陶器的作坊。

    一个嘴上两撇小胡子的男人似乎是这里的负责人,看了看他们这些南方来的高工们,“以后你们就在这里,将印纹硬陶和瓷器制作出来。明时上工,暮时歇息,一日两餐都在窑炉前面,上午大食、下午小食。睡觉的地方一会我带你们去。你们准备准备,一会开工。”

    林施微上前问道:“大人,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个作坊被围了起来,若是暨白不在这里,她肯定还是要出去找他的。

    “出去?你一个南蛮子出去做什么?你想逃跑?”小胡子瞪圆了眼睛,“你们都不能出去。”

    器也扭头训斥她,“阿纹!咱们既然到了王都,就要服从大人的命令,大人说让咱们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大人没让咱们做的,咱们就不要多问!”

    林施微哼了一声。

    器又谄媚地跟小胡子说话,“我们不会出去的。再说了,王都于我们来说都是人生地不熟的,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小胡子没理他,扫视一眼众人,“你们尽快把技术教会咱们这里的人,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有所保留,就把你们通通杀了,再去南边拿些人回来。咱们可不是缺了你们就不成事!”

    林施微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们是技术人才,却不像后世高级工程师那样受人尊重,他们说白了就是被人俘虏的奴隶,因为有着独一无二的技术,暂时被人当作了人看,倘若把技术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别人以后,就是彻头彻尾的奴隶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他们是人才,这个时代培养一个人才也是不容易的,只要不出格,就不会被人随便杀害掉。

    在这个一年四季都闷热的陶窑里,林施微过上了朝六晚六没双休的苦逼生活,只要是太阳照射到的地方,就有她们忙碌的身影。

    倘若太阳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挂在天上,小胡子能让他们做二十四小时的工。

    林施微家里擅长做陶缸,所以小胡子命她们做大缸的时候,林施微就凭着记忆中的技术显出来。

    “印纹硬陶和印纹软陶最大的区别就是土,咱们这里有不少合适的黏土,倒省了找土的功夫了。”

    林施微尽力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

    “有了土,做起来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难。这种大缸的坯子确实不好一下子完成,所以我们都会把它拆成上下两部分做,做好以后将这两部分晾得有些硬度了,再用泥条粘在一起。”

    好多人围在旁边,眼睛越来越亮,“只见过口沿、耳朵单独做的,没想到整个腹部也能拆成两部分,真是好聪明。”

    林施微边讲解,手上边做示范,先将下半部分做好,晾在一旁,又动手做了上半部分,最后将两部分合在一块,用手拍实。又拿了块蚌壳在表面磨了起来。“我这里用的是蚌壳,也可以找些鹅卵石,用蚌壳或者鹅卵石砑磨坯体表面,可以使其平整光亮,还能减小渗水性。”

    “这个我们倒是也会。”

    等到打磨的差不多了,林施微又拿出陶拍,在磨光陶器沿口位置用陶拍捺印出一圈云雷纹,“我看咱们这里的陶拍纹样繁多,篮纹、弦纹、方格纹、圆圈纹、花瓣纹都可以这样印在这里。”

    “不错,我们这里到底是王都,纹样还有夔纹、饕餮纹、漩涡纹、曲折纹、连环纹、乳钉纹、蝌蚪纹、火焰纹、席纹、叶脉纹,不过用的最多的还是绳纹。”王都这边制陶作坊中看起来最博学的圜点头,这几日也看她做缸,与她交流许多。

    林施微将做好的缸坯放好,拍了拍手,等着下一批烧窑。

    “若是诸位哪里有不明白的,尽可来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林施微如今只想着尽快融入其中,有一天能让小胡子放她出去几天。

    圜好奇地问:“我听你讲解,除了技法上有些改进,其他与我们并无不同。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出瓷器的?”

    这可问到点子上了。

    林施微自己的真实水平还停留在尧舜时期,脑子里的技术都是原身的,原身不知道的,她也不清楚。

    “这个问题得请教器了,他家里烧出来过瓷器。”林施微把这个露脸的机会给了器,不仅没得到他的一分感激,反而被他恨恨地瞪了一眼。

    器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梗着脖子说:“我家里的确烧出来过,但不是每一个都能烧成瓷器。一般是几个窑炉里偶尔出现一个,这是天赐的,不是人所能改变的。不过我可以按照家里的法子,在咱们这里烧陶。”

    圜点点头,问器:“烧制的坯子做好了吗?”

    器松了一口气,略带讨好地说:“已经做好了,我们做了十多个,只等着烧窑了。”

    “好,明日就该烧窑了,让我们也看看你的本事。”

    到了第二日,众人知道今日要烧窑,早早地穿了最凉薄的衣裳,男人直接裸露着上身就过来了。

    只是烧窑之前,小胡子让人绑来了五个少年,身高都在一米三左右。

    林施微和嫫以为这是逃跑的奴隶,制陶工坊里有很多苦活、累活,比如挖土、揉泥、搬柴、搬坯、烧火,这些最苦最累的活大多都是奴隶们做的——林施微她们来了以后替这些奴隶们分担了一小部分——他们还吃不饱,穿不暖,自然得空就会跑。

    直到小胡子挖了个坑,坑口呈椭圆形,长径约3米,向下逐渐变成长方形,整体深近2米,坑底铺约10厘米厚的红褐色土块,又摆上神明,林施微看到这熟悉无比的场景,才意识到了——这是人祭。

    她呆愣地看着被五花大绑不断挣扎的那五个少年,正是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

    一个少年被推进了坑中,仰躺在坑壁旁,小胡子命人往下扔石头,直到彻底掩埋了他的身子。小胡子又命人将两个少年推了进去,继续填石头。然后放进去了一头猪,正好摆放在整个坑的正中间。摆放好猪后,又往坑内填进了约半米厚的土,把最后两个少年拉了进去,将其摆成俯身屈膝的样子,又继续填石块。摆放陶盆和蚌刀各一件,将上一批烧制的不合格的陶器,包括造型很大的鬲和鼎摔成碎陶片洒在最上面。

    自然地做完了这一切,小胡子念念有词地向神明祈祷,然后眉飞色舞地对众人说:“烧窑!”

    林施微拉着嫫的手,只觉得在闷热的窑室旁边,她却凉得如同寒冬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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