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大人们今天要来咱们这里选人,一旦被挑中,就能免去奴隶身份。”

    “不错,我打听过,大人已经先从淘泥奴隶和打磨奴隶中选了不少工人,听说工人还是不够,才要从咱们这里选。”

    “那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也不知道能不能选上咱们。”

    ……

    紫金山上,铜矿上的一群奴隶们一反往常木然死寂,生机勃勃地讨论着可能有的未来,脸上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不怎么熟练的真心笑容。

    萣来到矿上以后,见到的就是这样场景,嘴角也不禁勾起。

    大王祖乙继位以后,颇有其父仲丁之风,厌恶人祭,推崇以青铜器代替人来祭祀上帝祖宗各类自然神,自然青铜器工坊的需求量便开始大大增加。

    而制作青铜器最复杂最耗时的便是泥塑环节,她们这些泥塑工每日不停歇的制作塑造青铜器泥塑,依旧不能赶上宫里布置下来的任务。

    与工坊里其他人偶尔抱怨不同,萣却觉得人命最为珍贵,哪怕是苦些累些,只要一想到,制作出来的青铜器能够救回一条甚至好几条人命,她便觉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但是泥塑对人要求很高,必须要是个心灵手巧的,工坊里淘泥工和打磨工做体力活都是一把好手,但是做泥塑就差了点意思,如今任务紧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精力去培养人才,只能从中挑选出几十个甚有天赋的,加以培养成才。

    几十人还远远不够,而工坊里人最多的,还是铜矿上的采矿、炼铜人。

    萣找到采矿的管事暨白和炼铜的管事翟,“想来两位管事也接到了通知,我今日来是来挑选泥塑工的。”

    翟点点头:“怎么个选法?和前几日一样,也让他们做捏泥塑?”

    萣来时便观察了山上的条件,让他们做泥塑不太可行,“这里离洗泥池太远,他们人又太多,不便去取泥,若是自己淘洗又费时间。我看这里木头倒多,便给大家一日时间,有心者想办法雕刻木头,明日我来验收,心思手巧的便能入选。”

    翟又点头,名叫暨白的管事却挑了下眉,“什么人都能参选么?”

    萣也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管事,看不出来他是为耽误采矿不开心,还是从未见过工坊来他这里选人而稀奇,自从她来后,眼神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也看不出对她是不满还是好奇。但这种直视却不会让人反感,想到这两日势必会从他这里带走几十人,她便耐心解释道:“不错,不管是奴隶还是工人又或是其他身份,都能参选。若是奴隶被选中,就能免了他的奴隶身份,成为咱们工坊里的小工。”

    “这倒不错,”暨白笑了下,一张泛着明媚阳光的脸熠熠生辉,“到时候可不能因为身份拒绝。”

    萣见他一笑,才发现他长得这样好,不过他说话似乎意有所指,心中便有些警觉,只浅浅回笑,“这是自然,泥塑工缺的人才不少,自然不会因为身份故意遗漏。”

    暨白颔首,站在矿山前显得身姿如青松般挺拔,叫人不会去无端猜测他能有什么心思。萣最后环视了一圈被从矿下叫上来的上千人,与这两位管事打了招呼便回去了。

    翌日,萣来查看矿山上人的木雕。交上来成型的有上百份,萣从中挑选了还算有灵气的三十二人。

    被选中的几十人中,多半是矿山奴隶,听说自己能被赦免奴隶身份,顿时喜极而泣,对着萣不住地跪拜。即便已经经历过两次,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景,只能勉励他们,“你们都是有些天赋的,到了工坊里,若是勤奋好学,还会有更多好处。”

    待这些人缓和了些激动后,萣便准备将人带走。

    “萣……妹妹,我可以这么叫你么?”暨白突然拦住她,嘴角噙着笑,掌心一翻,又露出一块木雕来,“这个你相得中么?”

    萣接过来仔细一瞧,线条流畅,比例恰当,只是雕的是个人像,眉眼间还有几分与她相似,顿时心中又羞又恼。这人不知什么心思,刻了一个她,又让她瞧,也不知是不是在捉弄人。但是这木雕若真是哪个人第一次所做,那当真是天赋非凡,稍加调教就能成才,直接做工都是可行的。

    压下心中些许不满,萣问道:“不知是何人所作?可是身体有残缺,不便出来?”

    暨白又上前一步,“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也。昨日听妹妹说要以木雕试人,便也凑趣试了试。只是短短一日,没有细想什么题材,心中对妹妹印象深刻,便依着妹妹的样子雕刻了个人像。妹妹可中意?”

    那样子,似乎在问她中不中意这雕工和天赋,又似乎在问她中不中意这与她有几分神似的木雕。

    “木雕的确是极好的,”萣在他目视下有些不自在,“你以前学过木雕么?”

    “并未,”暨白笑着摇头,“咱们又不是木工,哪里会学木雕?我也是昨日才琢磨的。”

    这倒是厉害了。

    “妹妹若是中意,我便跟着妹妹多学一份手艺,帮着一块做模范。”

    萣心中觉得他身份有些不太合适,但是他的天赋又叫她舍不得,“只是,你不是采矿管事么?如何去得工坊里,做个泥塑工?”

    暨白立刻眉笑眼开,“只要妹妹相得中我便好。矿上离工坊这么近,我留人在这里看着,有什么事便能及时过来。反倒是巫贤近日要祭天,工坊中恐怕人少事多,我去帮上几日也是应该的。”

    萣见他思虑周全,到底放不下他这个人才,便应了下来,“那好,你先安排着,一会来工坊里找我。”

    “哪里用得着什么安排,”暨白走到萣身旁,与她一道往工坊里走去,“咱们矿上分工明确,各有条理,平时也不需要我时刻盯着。还是工坊要紧。”

    .

    萣带着几十人,还有暨白来到工坊里,连着前几日的人,一并分了下去,原先的泥塑工每人带五六个人,好让他们尽快学会青铜器泥塑,上手制作青铜器的模范。

    暨白就由她亲自带着。

    这人的确聪明异常,比照着青铜卣、鼎、尊、罍和簋,就能捏出形状来,绘制纹饰时手也极稳,很少需要用泥条补救重捏。

    “即便是家中兄弟姐妹,或者自小在工坊里长大的伙伴,也少有如此天赋的。”萣看着暨白做出来的泥塑,基本上不需要她再来补救,心中甚是开慰,只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你学得这样快,我先单独教你如何做范吧。”

    “是妹妹教得好,我才能学得快。”暨白嘴角上翘,说着谦虚的话,脸上却似有得意。

    萣只在小孩子脸上见过这个表情,只觉得这人实在有趣,便舍了和暨白一对比显得蠢笨许多的几人,跟他说下面如何再操作了。

    萣拿了一个暨白前日所做,已经干透坚硬了的圆腹尖足鼎,又去拿了极细的草木灰,放在手心,对着卣轻轻吹过去,以便让草木灰均匀地着落在泥鼎的表面。

    “这是为了以后能将泥塑与范分离,”萣吹完后,抬眼便看到暨白呆呆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她疑心有灰落到了脸上,便转过头用腕处的袖子轻轻擦了擦脸,“你来试试吧。”

    “哦,”暨白先点头应声,眼睛才聚焦起来,与萣对视,“这个看起来倒不难。”

    说着,也不去拿陶罐里的草木灰,反倒极其自然地握住萣的手,将她手里剩余的草木灰倒在了自己手里,然后学着萣的样子,吹在了旁边同样干透的泥卣上。

    萣自长大后就不喜人近身,手乍然间被他握住,立刻就想抽回来。却不想他握得不紧,却把她整个手包住了,让她一时也没有抽出来。

    没有想象中的潮湿粘腻,他的手很大却很暖,好好爽爽,倒是与他长相给人的感觉颇为相似。

    脸上稍有了些热意,他便放开了她的手,学着她刚才的样子,对着泥卣吹了起来。

    暨白吹完后,萣脸上热意才褪了去。仔细观察起来,不像圆腹尖足鼎只有圆腹和尖足结构简单,卣整体椭圆形,敛口、硕腹,颈部两侧有提梁,下有圈足,最上面还有个单独的盖,盖上有钮,结构比圆腹尖足鼎复杂不少。而暨白果然聪颖细心,弯折处、纹饰处覆盖得不仅均匀还更密些,与她们这些老手做的也不差事了。

    她看得连连点头,继续教他,“接下来咱们再把陶泥一点一点小心均匀、按照先高后低顺序按压到泥塑上去,要一层一层慢慢按压,每一层都要压实,排出其中气泡,不然就有可能让陶范烧制时破裂。”

    “最上端要留一个浇铸青铜液的浇铸口位置。”萣把自己留的浇铸口给暨白看,叮嘱他,“浇铸口要足够大,才能保证青铜液能够顺利流入陶范型腔,这里还要预留排气孔,你可明白了。”

    暨白脸上表情认真了些,注意着细节边看边点头,等萣做完一个后,也一层层地将陶泥涂在卣上。

    萣在一旁指点,“这一步千万要小心,做坏了可就不能再重做了。若是咱们将陶泥揭起重新按压上去,会破坏泥塑表面,做出来的纹饰就会模糊不清,不能再作祭祀品了。”

    “是这样么?”暨白忽然转头,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令她脸颊又染上一丝红晕。

    萣别过脸,定睛朝他手上看去,越看眼中越来越亮,止不住地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真心夸赞他:“的确如此!暨白哥,你当真是我见过的人中,最聪敏的了!”

    就连她自己小时候手也不太稳,脑子也不灵巧,学了月余才学会。直到后来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以后就像突然开窍了似的,泥塑过程早早地就在心中成了型,才成为了工坊里泥塑第一人。

    “如此咱们的工作就只剩最后一个环节了,”萣等到外面按压的陶泥略干了以后,就将其与里面的泥塑分离,至此泥塑也就没什么作用了,而外面成型的陶泥就叫做‘范’,“咱们趁着还没有干透,再用刻刀将范块阴面的纹饰修整一番便可。等范做好,教给做模的工人,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暨白毕竟初学,刻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云雷纹,简单修饰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萣见他刻得认真,便带着刚教出来一个好学生的成就感又转去教导其余几人了。

    而暨白兴致冲冲地将做好的范拿给萣看时,便见到她正拿着一个奴隶——哦,现在也不是奴隶了——的手,教他如何把握骨刀,细心刻出纹饰来。

    暨白长吁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日太阳被云遮住,一整个阴沉沉的。

    ——自己是不是学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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