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瑶和母亲一直都是心软的人,眼瞅着王夫人在她们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同是做母亲的,她俩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这个档口上,夕瑶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

    这件事情处处透着奇怪啊。一个内宅的妇人是怎么知道唐家会靠岸下船呢?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何时入住的金山寺?更奇怪的是,虽然爹爹的医术确实名声在外,但是母亲会医这个事情很少有人知晓。整个上京知道的人家也不多,更别说是外地了,叶家是怎么知道的呢?

    随说叶家娘子难产失血的确是其情可悯,可是叶家花费这么大力气,一而再再而三的求见,一次两次地递帖子,接着又是跪在佛前哭,来打动明心小沙弥帮着传话。夕瑶心里还是有不少疑惑。

    唐母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如今她身体不好,这忙是想帮也帮不上。

    她示意夕瑶和她一同把叶娘子扶起来,又去门口让人打了热水来,拧了热帕子给王夫人敷眼睛。

    “王夫人,您缓一缓,莫哭啦,仔细哭坏了眼睛哦。如今你家姑娘产后需要调理,家里一大家子的事儿想来也是都指望着你呢,这要是哭坏了身子,你让他们还能指望谁去?” 她把热帕子轻轻按在叶娘子的眼睛上,“敷个热帕子,眼睛舒服些。我刚刚让他们再上了个枸杞饮子,加点儿蜂蜜,一会儿敷完眼睛,你喝下去,嗓子也舒服些。”

    唐母的声音柔柔软软的,仿佛一阵春日的和风从耳边扫过,让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王夫人慢慢静了下来,哭声止住了,只留着鼻子还一抽一抽的。

    “我娘家老早前是开药铺的,所以从小也算是耳濡目染吧,或多或少都认识些药材。加上我自己喜欢,爹娘也不拘着我,六七岁上下,我就跟着店里坐堂的老师傅学习给人诊脉,当然,后来长大了,就不能这样干了。只是那段时光,现在想想还是很有意思。”

    唐母想让王夫人缓一缓,歇口气,就慢悠悠地讲起了往事。

    “成了亲以后啊,我跟着我家老爷东奔西跑的,反倒是忙得多。那些年我们随过疾风军,男人们在前头打仗的时候,妇人们就在后方组织生产,抚养孩儿,照顾伤员或者帮忙砍柴做饭。有几场大仗,一打就是数十个回合,战场上的伤员一批接着一批撤下来,军队里的大夫们根本不够用,每日里忙的手脚朝天,连喝口水都顾不上。这时候妇人们也只能顶上。桨洗纱布,包扎伤口,给伤员们换药喂饭,都算是家常便饭吧。中途有几年不打仗,我和我家老爷也在地方上开过医馆,也不算多大的医馆吧,规模很小,也就是我家老爷闲不下来,想找点事情做做。来看病的基本都是街里街坊的,有时候遇到些妇人症,小儿症,男人不方便瞧诊的时候,我也替我家老爷上门去瞧瞧,就当是帮帮街坊的忙。不过这些啊,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你能打听到这些陈年往事,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

    王夫人有些羞愧,也可能是紧张,眉目上敷着帕子看不清楚表情,但是一双手却不安地搅在一起。

    “本来啊,你家姑娘难产,一般的大夫看着不方便,我走一趟也是应当的,都是妇人,看诊换药什么的,总是方便些,可是如今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唐母坐在王夫人的边上,隔着帕子,柔和的声音从王夫人的耳边穿过。

    “你既能打听到这些,想来也能打听到我已经好多年不曾行医了。特别是这两年,我身子骨不好,家门都很少出。京城里的那些大小的女眷聚会,我也是一概不去的。说来不怕你笑话,别说出门行医了,我们一家子老小住进金山寺算起来也有几日了,你问问小师父们就知道,我一共才出过这院子一回,让只是姑娘陪着去大雄宝殿走了走,旁边的罗汉堂都未进去就回来了。即便是有人搀扶着,我单单逛完一个大雄宝殿,都得一个时辰呢。”

    其实自打唐家人住进金山寺,王夫人听到消息,前后脚的就赶来了。这些天,她除了想尽办法各种找人打听以外,也偷偷找小沙弥套了几回话了,知道唐夫人所言不虚。可是啊,打听到的和当面问了亲耳听到的终归不一样。王夫人之前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万一人家只是不爱出门呢?万一人家只是水土不服呢?真听到了答复,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落了空,心就这么沉了下去。

    她呆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静悄悄的,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夕瑶和唐母都没开口,这时候,人家要的也不是什么安慰吧。

    过了一阵子,王夫人终于缓过来了。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单手拿开了帕子,缓缓站了起来。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那种深深的绝望,从她的双眼里漏出来,藏都藏不住。

    她转过身,向唐母屈膝行了个礼,“之前多次打扰,今日又深夜叨扰,实在是对不住的很,还请唐大娘子见谅。”说罢,便如同一个木偶一般慢慢往屋外走。

    “王夫人留步!” 唐父的声音从隔壁的书房中传来。

    一回头,看到唐老爷急匆匆从书房走了出来。

    “王夫人留步,王夫人有礼了。”  “唐大人有礼。”

    “我方才在书房看书,说来惭愧,夜里四周安静,你们在厅堂说的事情我多少听了一耳朵。我就不绕弯子了。拙荆这两年的确是身子不好,没法上门问诊了。但是小女夕瑶从小也是跟着我们学医的,您要是不嫌弃,不妨让她先去瞧瞧。”

    “爹爹!”  “真的?” 两个声音同时想起。

    “唐老爷,您说的是真的吗?”王夫人的声音一下子雀跃了起来。

    “爹爹,这,我怎么行呢?” 夕瑶一下子有点懵了,她没想到爹爹会让她独立出诊。

    她的确学医多年,那时候她跟着爹爹坐过医馆,和母亲给村里的妇人问诊上药,再小一些的时候,随着爹爹上山采药也是常有的事,可那是幼年时期的事了。及笄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了。做多就是偶尔下厨给父母做个温补调理的药膳。这会儿临时把她推出去,还是这样惊险万分的病症,她心里真的慌极了。

    “夕瑶,你的医术是我和你母亲手把手教的,你有多少本事,为父心里清楚,我信得过,你也得信得过自己才是。”

    “可我…”

    “没有可是。”还没等夕瑶说完,就被唐父打断了。

    “你还记得从小为父教过你,为医者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有仁心。” 夕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就是了。如今叶家姑娘有了难处,找不到合适的大夫,寻不到合适的法子,生死一线呢。医者父母心,你母亲去不了,你就替你母亲去看看。如果能帮得上自然是最好,如果实在帮不上…那也是我们做医者的,尽到了自己的心力。”

    “是是是,我们是实在走投无路了,自己姑娘这样,她爹都已经着急得倒下了。你们愿意去,已经是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了,若有个万一,我们绝不敢埋怨。” 希望来得太突然了,王夫人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明日,明日好不好,哪个时辰都使得,我带着马车来接。诊金方面您说了算,我们无有不从的。”

    “那就明日卯正吧,有劳王夫人来接小女。” 唐老爷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好好,卯正,我来接。明日卯正见,一言为定!” 王夫人欢天喜地地去了。

    人家已经出了门,夕瑶还沉浸在焦虑当中呢,“爹爹,我真的行吗?听王夫人刚刚描述,她家姑娘这次十分凶险啊。”

    “不光是你爹爹,我也觉得你行,” 唐母走上前去,轻轻拍着女儿的肩膀。“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这傅门叶氏又遇到了子大难产,胎死腹中,流血不止的多重打击。可想而知会有多难了。咱们都是做女人的,遇到了能帮就帮一把,真的帮不上,至少试过了,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可是娘,我还是觉得这事情有蹊跷,这王夫人能够准确知道我们在镇江靠船上岸,也能知道我们住在金山寺了,甚至能知道你会医术,这么多信息叠在一起,总不能说是巧合吧。”

    “自然不是巧合,” 唐府在厅堂上方的围椅上坐下,顺手取过紫草递上来的茶盏,“这家人怕是做过不少功课,提前都打听清楚了。但是我也问过了空大师,叶氏难产的确是事实。前几日,莫说是镇江,就连附近的几个城镇里面,出名的大夫都被请过一遍了。为父心里也有疑问,可终究是人命关天,我们既然知道了,总不好袖手旁观。这样,你明天先去看看产妇的情况,也找她府里的丫头婆子问问,当天生产具体是个什么状况。若是真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回来咱们一家人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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