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最不耐烦司琴一副假模假样要死要活的样子,说话也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若真的想死,那就去吧,没人拦着。

    王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夕瑶站在芸娘后头,刚好看到王夫人的表情,她自动脑补。夫人定是在埋怨芸娘说话太直接,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回头要是这司琴小娘真的一头撞在柱子上,传出去可就难听了,别人定会说是被大娘子逼着自尽的,更不用说司琴还是芸娘大姑姐送来的,回头家宅里也不安宁。

    但是眼看着下面跪着的司琴,听到芸娘的回话,也愣住了,估计是没想到大娘子会如此直接,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道后面的话要怎么接上去。然后用帕子捂着脸,偷偷回头看她身边的婆子。

    夕瑶这才认真端详起了那个婆子的长相。

    个子不高,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眼角有些皱纹。她的五官很普通,没什么特色,头上盘着个规整的圆髻,插着一根扁头银簪固定。身着一件蓝灰色的细绵袍子,里面搭配着同色的长裙。整个人是那种看一眼就忘,丢在人群里几乎找不出来的感觉。唯有一双眼睛,暗光流转,会小心避免长时间和人对视。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眸底,偶尔会掠过一抹复杂而微妙的神色。

    这会儿的夕瑶,正好站在一个舒服的角度观察着这个婆子。只见她小步走了出来,站在司琴身旁跪下行了礼,然后缓缓开口求情。

    “请大娘子妆安。我家司琴小娘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什么官差,前日里听说官差找上了门,可把她吓坏了。后来听官差说,咱们院子里的管事勾结了外面的歹人,还惊扰了王家的亲眷,更是把她吓得饭也吃不下,晚上也不敢睡。左思右想,觉得大娘子肯定恼了她,回头不知道怎么惩处呢,这才一时想差了,动了轻生的念头。我之前也劝小娘,大娘子是高门大户的嫡女,自有不一样的见识和气度,哪里就会为了一个下人犯的错来责罚小娘呢。”

    见芸娘没有打断他,婆子跪得端正,嘴角略略往上抬了抬,继续解释:“而那个婆子,原就是替小娘去看看大娘子起了没的,许是做事不稳妥,冲撞了。大娘子是内宅主母,本就是管着一大家子的事,要处置个婆子,哪里还需要与别人啰嗦呢。小娘是前事已经让她慌了神,再加上听说婆子被拉去庄子上了,这才一时间没了分寸,也怪我没有时时盯着小娘,今天惊扰了大家。还请大娘子宽宏大量,原谅则个,别为了几个外人,闹得自家人不开心。”

    这一番话下来,把事情因果都解释清楚了。要是原先的夕瑶,可能也觉得这个妈妈不错,可如今,她多少也长了个心眼儿。这人看似是给自家小娘做了解释,其实是把芸娘架在火上烤呢。

    且不说是不是小娘让管事去找的歹人,就算是管事自己找的,那小娘至少也有个失察之罪吧。这下倒好,失察一字不提,小娘也成了受害者,活生生一副担惊受怕弱女子的样子。婆子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小娘要死要活的,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大娘子,这放到谁家府上怕都是够喝一壶的。可偏她说起来,就得是当家主母宽宏大量,仿佛若是不原佑,就是大娘子的胸襟不够开阔。

    夕瑶不知道芸娘会如何处置,怕她回头气性上来了,反而中了对方的圈套。抬眼看,王夫人也是一脸担心。

    顺着王夫人的眼神,夕瑶看到芸娘的手藏在大袖衫的袖口里,抓了放,放了又抓,迟迟没有开口。

    她的目光往上,看到芸娘的胸口浅浅地,缓慢地起伏着,仿佛是憋着气,在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芸娘没有和下面跪着的两人对视,而是盯着脚前的地砖。长长的睫毛在她白皙而清瘦的脸上投下一丝阴影。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到她脸上泛起的一丝红晕。这抹红晕不是来自娇羞,也不是来自喜悦,而是愤怒和憎恨。

    自打夕瑶和她说了孩子被害的事,她就知道,这事儿就是下面跪着的两个人做的。整个府邸里,唯一有动机要害她孩子的,只有这两人。这事儿太清楚了,连查都不必查,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但是她没有证据。

    她知道,曾经夕瑶也骂醒过她,如果要报仇,就得找到证据,一击毙命。所以她一直耐着性子,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仇恨,逼自己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每日休息足够,别的什么都不想,就是想让身子尽快好起来。对于隔壁院的事,她不听不理不问。可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荒谬,她没招惹人家,人家却不肯放过她。

    看着下面跪着的两个人,她脑子里一直闪现着自己孩子的画面。那么活生生胖乎乎的一个孩子,她怀着孕的时候,还能感受到胎动,感受到孩子在她肚子里踢着脚丫子和她做游戏,只是生产的功夫,说没就没了。夕瑶说孩子生出来还是有气的,却被她们两个毒妇算计了。她简直想扑上去,撕咬她们的肉,喝她们的血,为自己的孩儿报仇。

    眼瞅着芸娘袖子里的拳头越抓越紧,呼吸越来越急促,夕瑶感觉情况不对。她绕到芸娘身前,伸手拿过茶几上的茶盏,摸了摸,微笑着吩咐道,“这茶凉了,大娘子如今身子还没好透,不能喝冷茶。还麻烦给换一展来。”

    接着隔着衣袖轻轻握了握芸娘的拳头,“是不是刚才来得充忙,穿得少了?现下虽是春日里,可老祖宗说冻九捂四,看来还是有道理的。”

    芸娘原本沉浸在自己仇恨的情绪里,被夕瑶一打断,突然就清醒了许多。是啊,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能冲动。她感激地看着夕瑶,从袖子里伸手回握,“没事,可能是穿少了些。我喝点热茶,一会儿就回去了。”

    等新的茶盏上来,芸娘已经缓过神了。她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嗯,这茶盏不错,汤色纯白如雪,茶香馥郁芬芳,入口甘醇绵长。算算时节,江南地区还没到采茶的时日吧,这茶想是福建产的?”

    司琴小娘在下面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大姐夫前些日子说是去了趟福建,带了好些东西回来。大姐姐怕我一个人闷在院子里无聊,所以差人给我送了一车。想是大娘子院子里也收到了吧。”

    烟翠在旁边气得要死,这大姑姐,放着难产的弟媳妇一句问候都没有,倒是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窑姐儿打得火热,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芸娘这会儿倒是好涵养,一点不生气,微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说着,扶着烟翠的手站起来,道:“今日这事就算了吧。这位妈妈说的是,下人们的差事没办好,没必要伤了自家人的情份。”

    小娘听这话,正得意。

    又听到芸娘继续说道:“如今这霞月阁里没了管事,确实不方便,我回头再给你安排一个来。另外呢,今日小娘固然是受了惊吓,一时想差了也是情有可原。可是满院子的下人们,竟没有一个拦得住的,可见都是一群闲散躲懒之辈。烟翠,你一会儿去张罗一下,给司琴小娘换一批人伺候,务必要找手脚勤快些的。”

    司琴一听,站起来就要扑上去,“你敢,你敢动我的人。”

    旁边的婆子连忙一把抱着她,用力按住。

    芸娘扶着烟翠,走到司琴面前,低下头,微微抬起嘴角,一字一句地说,“你的人,你说这满院子里谁是你的人?”

    见司琴还是挣扎着要站起来,眼睛里都要冒火了,芸娘反倒是更冷静了。她特意压低了声音,靠近司琴,慢慢说道,“你自己都不过是个物件,被人买来送去的,还敢说你的人。不如自己先做个人吧。”说着一声轻笑,扶着烟翠往前走。

    “叶芸娘,你个泼妇,你以为......”司琴刚要开口骂人,被她身旁的妈妈死死捂住嘴巴。

    芸娘头也不回,“你身旁这么妈妈倒是真不错,看来,也不是没人拉得住你么。这个妈妈就留下吧。”

    夜里,谢云初从“柳四”手里接过一个信封。

    他打开信封,首先倒出来的是一个黑色的耳环。接着是一张纸条,里面是夕瑶给他的信息,里面描述了今日白天在傅家发生的事情。

    信的后段,夕瑶重点描述了小娘身边婆子的情况,包括婆子的长相衣着以及身手,还特别注明了,这个黑色的耳环,就是她在扶小娘的时候趁机捡的,感觉不像一般女子首饰的材质,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玄机,让他查一查。

    另外,信的最后,夕瑶加上了一句话:小娘未曾怀孕过。

    之前,大家都以为小娘出手暗害大娘子的孩子,是为了要给自己的孩子报仇。可如今,夕瑶悄悄搭了脉,发现小娘根本从来没有怀孕过。那谋害嫡长子或者当家主母的动机又是什么呢?总不会是觉得主母死了,自己可以被扶正吧?还是说,这里面,还有别的隐情?

    “柳四”传完信没着急走,毕恭毕敬地站在谢云初身旁说,“唐小姐下车的时候悄声让我问问将军,小娘没有怀孕这事儿,要不要让叶家母女知道?”

    谢云初看完信,眼里带着笑意,“你回她话,这事儿让她找机会告诉叶家母女。后宅里的事情,她们查起来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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