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同出脚,老旧的窗户,从上面扑扑掉下灰来。

    一击不行,窗户还是卡死的,调整了一下下脚的位置,再来一击。

    窗框里传出了“嘎吱”一声尖锐的噪音,在场三人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

    夕瑶再次用耳朵贴着窗户,刚刚两脚已经将上面的滑轮踢松,这次她不用铜条了,只双手按压着窗扇的左右两侧,凭感觉一点一点将上下的滑轮做协调。终于,两个滑轮都顺路落在滑槽中了。

    夕瑶用力推开西面的窗户,猫身钻了出去。

    然而刚出去,她就愣住了。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她大为吃惊。进而,她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生气而凶狠的表情。

    “夕瑶,怎么样了,外面有守卫吗?”窗户里面的翠珠着急得很。

    夕瑶默默回身,扶着翠珠的胳膊,帮她也翻过了窗户。

    然后,翠珠也做出了一样的,想要杀人的表情。

    眼前,是另外一间长条形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大门。大门的门缝很宽,透过去能看到,在门的另一侧,挂着一把大锁。

    “我的娘啊,白忙一场。”翠珠靠着窗下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么叫沮丧,什么叫希望之后的失望,这就是了。好不容易拆了恭桶,又花大力气弄开了窗子,结果等于白干。不仅白干,一会儿管事儿的婆子来了,发现她们做的事情,肯定还得被收拾一顿。

    翠珠闻着自己身上的臭味,觉得委屈极了。之前好歹还逃出了屋子,这次这叫什么事儿啊,忙活了半天,从一间屋子转移到了另一间屋子。

    她用力踢了踢地上的地砖,“早知道,咱们就不拆窗子了,索性撬大门,说不定就和上次一样,能把外面的门栓弄开,咱们也能跑出去。”

    夕瑶这会儿已经好些了,没有刚刚那么气恼。她指了指外面的大门,摇摇头说,“撬不了,只能撬窗户。你看,这个是传统的中门,左右两边一样,门合上以后,一侧装一个门栓,就能把门固定住了。如果要撬门的话也容易,只要想法子把门栓弄掉就行。”

    她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向原本那间屋子的大门,“你看看那扇门,可能看到两个门板中间的门缝?”

    翠珠一手抓着窗框站了起来,转身望向里屋的大门,“是哦,这个门没有门缝呢。这样望过去,一点光都透不过来”

    “这叫子母门,也有些地方叫做夫妻门,两扇门接触的地方不是齐平的,而是一扇门凹进,一扇门凸出,两门一起关上,刚好严丝合缝。这样的门,若是一侧放上门栓,另一侧很难像中门一样,用小棍子通过门缝去开外头的门栓。”

    翠珠嘟嘟嘴,“怪不得那老虔婆说我绝迹逃不出去呢。”

    这会儿,囡囡还在窗户里头呢,她看两个大人都出去了,急的要命,又不敢嚷嚷,两只小手拼命挥动。

    夕瑶重新跨进屋子,然后把囡囡也抱出了窗户。“闹,小家伙,给你也看看外面的屋子。”

    说起来,这间屋子和里头的可不一样呢。别的先不说,里面的屋子是什么都没有,而这间屋子,两端都放了药柜,柜子后方还放了麻袋,后头似乎还有东西。

    夕瑶有些疑惑,她走过去仔细看,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半墙高的簇新药柜,抽屉上的黄铜还熠熠发光,一看就是最近才打造的。

    夕瑶随手拉开了几个抽屉,里面放着薄荷,菊花,茴香等,下侧的抽屉里,是整整四抽屉的皂角。

    柜子后头,是整整齐齐叠放的酒坛子,夕瑶数了数,三十斤的坛子,一侧是六个。估计另一个还有六个。

    “这酒坛子里是什么?”翠珠看夕瑶在审视这些东西,也凑上了脑袋。

    “是高度的糯米酒。”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夕瑶不禁苦笑,她不仅知道,这个屋子的结构以及药物的储备,当年落笔成《疫后药术》,她还参与了讨论呢。

    到这里为止,夕瑶终于知道自己在哪里了,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歹人会把他们关在这个屋子里了。

    这个屋子,原来可能是贾府的书房,但是在安济坊接手以后,就做了改造。

    之前不确定是用于什么,但是这会儿,这里明显是一个用于隔离和治疗重度传染病的病区。

    屋子应该是后面改造以后,分成了里外两间。里间是重症传染病人的休息区以及会诊区。

    按照太医院颁布的《疫后药术》,重度感染病区的事务流程为一个环形。大夫在进入病区之前,需要换上罩衫,头发束好包裹进巾帽里,靴子也得另换。

    同时,入门一侧有专门熬好的药液,大夫进门前需要将袖子用襻膊绑起,先用皂角清洗双手,然后用药液浸泡至手肘,接着喷淋高度的糯米酒,这样一套流程下来,方可入内给患者会诊施药。

    而等大夫会诊完毕,出了里间的大门,还是需要按照流程,脱下罩衫,脱下巾帽,换回靴子,然后和入门前一样用皂角、药液以及糯米酒清洗双手。换下来的这些东西,当天都需要在大桶中,加上特质的草药熬煮至少一炷香的时间,方可捞出清洗。

    这外间,就是给大夫们做换衫以及清洗之用的。

    夕瑶伸头再看了一眼里屋。里外两间对比明显。

    外间,药柜和酒坛一看都是新放置的,墙壁也是刚刚粉刷的,雪白得耀眼。而里间,窗户年久失修,柱子朱漆脱落,墙壁更是不用说,沿着墙根已经长出灰绿色的一大片霉点。

    不用说,安济坊的人肯定是想着,回头新官上任要来检查,外间得弄得好看一些,万一主事想要看一眼,好应付交差。至于里间么,一说起重度传染病区,很多主事的已经连连后退了,怕是没人会没事检查这种晦气的屋子。

    药柜下方一排,一直衍生到上了锁的大门边,都堆放着麻袋。这不用猜,光看外面散落的一些白色粉末就知道那是生石灰。

    夕瑶不禁皱眉。

    太医院下发的文件中明确写明,生石灰决不能放在外屋中。而是要在屋外,沿墙根撒放。

    这间屋子,这会儿还好,要是真的用于治疗伤患,那外侧的这一块日常每天都会有汤药和大夫洗手用的水。多的时候,怕是会有十数个水盆。人员进出,难免会有撒了的时候。而生石灰遇水会大量放热,还会有难闻的气味,让人流泪呕吐,十分危险。

    夕瑶沉浸在《疫后药术》各种细节的回忆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囡囡也学着她的样子,正踮起脚,看看药柜里是什么呢。

    和夕瑶不同,孩子个子矮,她看不到上面抽屉里的东西。

    当然,小家伙也聪明,她把下侧的抽屉拉开数个,落脚站在两个抽屉相邻的板子之间。新作的实木药柜,抽屉也结实,站上一个小姑娘依旧是稳稳当当的。

    接着,囡囡伸手去拉最上层的抽屉。不行,还是够不着,小小的手指在黄铜的抽屉把手下晃来晃去,眼瞅着就要碰到了,可始终差一点点。

    囡囡回头,发现夕瑶背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而翠珠已经走到另一端的药柜前了。

    她也不出声,跳下最底层的抽屉,然后把倒数第二层的抽屉也拉开一些。接着照旧落脚在两个抽屉中间。

    这下好了,高了一个抽屉的高度,她终于摸到最上层的抽屉把手了。

    囡囡踮起脚尖,身子靠在药柜上,用力把把手往外拉。第一层不知放了什么,感觉有些沉,她又一手推了一把药柜,借助着一股子反力扒拉着抽屉把手。

    终于,抽屉被拉出来了一点点。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就感觉她站着的抽屉往她身侧倒了下去。

    囡囡反应很快,马上跳下抽屉,然后凭着本能用力推了一把药柜。

    摇晃的药柜,原本是朝着囡囡的方向开始倾斜的,但是被这一把推过,摇摆了一下,朝着另一侧倒了下去。

    而药柜的后方,是一坛三十斤,整整六坛,也就是一百八十斤高度的糯米酒。

    药柜倒下,压在叠放整齐的酒坛上。酒坛不堪撞击,脆弱的坛子应声爆裂,稀里哗啦,一百八十斤糯米酒撒了一地,一时间,酒香四溢。

    “我的乖乖,还真的是糯米酒啊。”翠珠还在疑惑,怎么好端端的会有这么多酒,就看夕瑶如一只豹子一般冲了过去,抱起囡囡就往窗户里头塞,一边还大喊,“快进来,要出事儿了!”

    翠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但是脚步已经随着夕瑶的指挥跑起来了。

    她紧跟着夕瑶,三两步跨进了窗户。就当她最后一步要迈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了奇怪的“斯斯”声。

    回头一看,药柜后面的麻袋已经开始冒白烟了。

    “这是什么东西?”翠珠指着那麻袋问道。

    “先别问了,快进来,进来再说,”夕瑶拉着翠珠的胳膊就往里拖,就在翠珠两条腿完全迈进里屋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这会儿已经不是一个麻袋冒烟了,而是一排麻袋都冒烟,连带着放出呛人的味道。

    “快,把窗户关起来,”夕瑶在里面大喊。

    翠珠也顾不得思考,本能地照着做,在关上窗户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让她惊心动魄的一幕。第一只冒烟的麻袋已经冒出了火苗,火苗沿着糯米酒蔓延的路径一路向前,很快要延伸到门口。

    而她想起来,外屋的另一侧,还有六个坛子,每个坛子里也有三十斤糯米酒,也是足足一百八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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