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瑶从上到下仔细审视了一遍这道石墙和这一段岔道,除了口子上的墙上没有血迹,别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瞬间,她似乎有些恍惚,这个暗道,怎么感觉好像是一张巨大的树形对称地图。

    最开始三个岔道,选择右边的路,生门在左,死门在右;而选择左边的岔道则相反,生门在右,死门在左。那中间的岔道是通往哪里的呢?她有一些好奇。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想,但夕瑶依旧没有机会验证。眼下这个样子,一点防备都没有,不知道若是真的触发了死门,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撤出这个岔道,正准备迈脚往右边的岔道走,听到左边石墙里面似乎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夕瑶心里一紧,这底下暗道,还有别人?来人是敌是友?

    她不敢乱动,怕脚步声会出卖自己的位置。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确认着声音的方向。

    侧耳听了一会儿,声音的确是来自石墙后面,也就是她心中死门的方向。

    她小心地猫着腰,把一侧耳朵尽可能贴上石墙,但又不完全接触到。

    墙的那边,传来一个有些女气的男人的声音,“越婆子,咱们还要在这里窝多久啊。那唐老头不是说病了么,那咱们这两天不是正好带着人转移?”

    “你急什么,万一人家这是虚晃一枪呢,咱们这一动,不是正好暴露了么。”越婆子的声音十分耳熟。这个声音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夕瑶想起来了,镇江,傅府上,司琴小娘身边的婆子好像就是这个声音。那个婆子叫什么?夕瑶在脑子里搜索了一圈,想不起来,回头可以去问问。

    那女气的男人估计是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有些憋不住,继续抱怨着,“不就是一个太医院院判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还不是被踢出京城了。他手里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的,一个老头,就算带着圣旨,那又如何?”

    熟悉的声音反驳道,“你可别小看了唐家。这一家人,手段厉害着呢。我们之前险些就吃了大亏。我说,你自己收敛一点,别以为管事的不知道你每日夜里的这点儿破事儿。这两日水面上生面孔多,等过两日,风头过去了,咱们把人装了船,回去了你想怎么样都行。”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啰里啰嗦的。梁家少爷都没你这么苛刻。”

    “呵,那是你没见过飞虎少爷翻脸的时候。我可警告你,好好办差,不然真的等老虎发了威,可没人保得了你。”

    梁家,飞虎少爷,梁飞虎?夕瑶心里一惊,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这腌臜的买卖,居然是梁家的生意。

    “什么人?!”那婆子耳力极好,隔着一道石墙,还是听到了动静。

    夕瑶一动不敢动,眼睛直直的盯着那道门。她心里盘算着,若是对方打开了机关,趁着地动山摇之际,她可以迅速钻进右边的岔道,一鼓作气往前跑。

    “哪有人啊?你老婆子疑神疑鬼的。这地下,除了我们和一群娘儿们,鬼都没有一个。”那男子被越婆子这一声,吓了一大跳,这会儿心中更是恼怒。“这破地方,抬头不见日月,低头只有土块儿,一股子的霉味儿,我是受够了。我和你说,就三天,最多就三天,老子多一天都忍不下去了。动不动和我说水上有生面孔,笑死个人,你自己都是刚从镇江来的,这里对你而言谁不是生面孔啊?”

    夕瑶见没有新的动静,慢慢往右侧岔道挪步,憋着气,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等走出了一段路,这才敢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来。然后继续快步往前走。

    前面倒是没有新的岔道了,一条路一直走下去,隐隐地就感觉到了有风往脸上吹来。

    “有气流,”夕瑶心里一顿,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有气流,那就是有前面有通路了!”

    在黑暗里待了好久,即便是有发光珠,依旧让人感到憋闷。夕瑶很能够体会那男子的心情。这会儿有了离开这里的希望,真的是让人整个身心都愉悦起来了,手上的伤口疼得不这么厉害了,脚下的步子也没这么重了。

    终于走到了尽头,远远就看到了皎洁的月光从岔道口照入。明亮的月光,从黑黢黢的暗道内看出去,犹如从天而降的银丝。

    夕瑶快步走上前去。

    估计是听到了脚步,躲在一旁的囡囡没忍住从墙后面探了探头,“是姨姨。”

    翠珠带着囡囡,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两人一直在这里等着,又怕来的是安济坊的人,就一直躲在墙后。

    “你总算来了,可把我吓死了,”翠珠迎上来,一张脸在月光的照射下有些惨白,“我和你分开走了一段就后悔了。咱们就应该一起走啊,这样要是有个什么事儿也相互有个照应。你一个人,还带着伤,独自在暗道里摸索,想想就让人心惊。好在,阿弥陀福,菩萨保佑,顺顺利利出来了。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夕瑶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把墙内的声音瞒下,少一个人知道,也少一个人担心。这帮人,深不可测,不要把翠珠牵扯进去了。

    三人走到了口子上,迎面吹来了略带腥味儿的夜风。夕瑶探出头往外看,只见远处是一条河的两岸,她们头顶边上还立着一座桥。夜里,还是在地面的下方,从下往上看,看不出是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低头看,脚下的暗道口和水面齐平,往前一步就要踩进水里了。

    “这要怎么出去呢?”夕瑶心里犯嘀咕,再探头看了看,“这水可不浅啊,难道要先游出去再爬上岸?”

    “这个你问我啊,”翠珠带着囡囡比夕瑶早到,已经把这一块摸了一遍。她拉着夕瑶的袖子,指了指头顶上。甬道里背着光,头顶这一块显得格外黑暗。夕瑶抬头望去,隐约看到了顶上一块凸起的东西。

    “姨姨,给,”囡囡双手捧着发光珠。

    夕瑶回身,接过珠子,在囡囡的脸上亲了一口,“咱们囡囡真乖。”

    举起发光珠一照,就清楚了。道口的顶上悬着一条小舟。那小舟望过去只有一人多宽,前后大概两个人手臂展开这么长。

    “你是不是还想问,要怎么把这条小舟拿下来啊?”翠珠一脸得意的表情,而囡囡则在后头,双手捂着嘴,“嘻嘻。”

    “原来你们早就找到法子了啊,快说快说,咱们撑着这条小舟归家去。”

    翠珠用手戳了戳囡囡,小家伙蹦蹦跳跳跑到一块格木柱子处,用手伸到后头,掰下一个东西。

    悄无声息,但是那个小舟缓缓地降了下来。

    “好厉害的机括,居然一个孩子的力道就能降下来,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小舟缓缓放下,边上还别着一根长篙。

    夕瑶轻敲船身,这么些年,木质的船体,居然一点腐朽都没有。

    大家齐力把船翻过来,然后推到水中,两个大人坐在前后,囡囡坐中间。

    长篙一顶,小舟悠悠地漂开去。

    沿着桥下,划出一段路,夕瑶终于认识了。“这是河道啊,是大家日常买菜的那个河道。”

    “是啊,没想到,安济坊下面能通到这里。”翠珠激动到要落泪,“是真的吗?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三人回头望去,这会儿安济坊后院的大火烧得正旺,而她们,终于离开那鬼地方了。

    “对了,翠珠,你家住在哪里,先送你回家吗?”

    “我......”离家这么多天,说不想家是假的。不仅想,可以说是想疯了,特别想阿娘。可是说到回家,翠珠有些犹豫。

    “你是怕,这番夜里回去了,回头附近邻居们问起来......”同是女人,在这社会上生存有多不易,名声有多重要,夕瑶不用多说也能明白。

    “那这样吧,你先和我回家,好歹先吃个饭洗漱一下,然后我们再慢慢想法子?”

    “嗯,”纵使再想家,一个定了亲的女子,突然失踪了,翠珠知道自己回去要面对什么。这事儿急不得,得好好谋划一下。

    “你把长篙给我,你手伤了,我来撑船。”

    夜里的运河,风浪不大,竹叶形状的小舟在水面上行驶得轻松,长篙一撑便划出好远。

    背后是安济坊的大火,附近街坊邻居的注意力都在那头,静静的小船沿着岸边走,基本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约莫也就是两炷香的工夫,小舟已经驶到了霞湾巷后方,一个转身,就是夕瑶家的院子。

    翠珠用力把船绳套在石阶上的套杆上,单手一撑船沿,轻巧跳上石阶,然后转身接过囡囡,再把夕瑶拉上岸。

    此时的唐大人,正万分着急地在院子里打转。

    夕瑶和囡囡走丢两天了,第二天他就和海妹去衙门报了案,可是至今,一点消息都没有。

    前一天夜里,他收到谢将军的消息,得知他们也已经到杭州了。信上说,夕瑶失踪他们已经知晓,会负责寻找,叫他安心,莫要着急。合上信,唐公苦笑,这世上,女儿走丢了,哪一个爹爹能安心啊。

    今夜安济坊大火,黑烟串得老高,周围的邻居帮忙的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都出门去了。他不敢走远,生怕夕瑶回来了家中没人,就一个人在屋子里等着。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都靠西了,隐约听到后院有人喊门,“爹爹,我回来了,给我开个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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