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子见了唐夫人,上来就跪,倒是把唐家母女吓了一大跳。

    “哎呀,赵家姐姐,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夕瑶见人跪下了,赶紧扶她。

    可赵大娘子却无论如何不愿起身。

    “赵大娘子,您快起来吧,有什么话咱们坐着说,”唐夫人也来劝,见对方还是不愿起身,只好半开玩笑道,“这您要是实在愿意跪着,那我们母女俩便陪着您一起吧,幸亏早上这屋子里擦过地,想来也不会脏了衣裙。”

    见唐夫人这么说,赵大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是我一时着急上火,没控制住,夫人,夕瑶妹子可不要见怪,”说着一溜烟站了起来。

    双方重新见了礼。唐夫人见赵大娘子情绪不太好,也没安排传统会客的大厅,而是去了侧边一个小花厅,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而坐。

    “赵大娘子,我这两日身体才有了些好转,就不和你费时间绕圈子,有话直说了。”一坐下,上了蜜饯和茶饮,唐夫人就开门见山了。

    “自是有话直说的好。”赵大娘子很知道唐夫人要问什么,人家提起了这个话茬子,自己反而好说了。

    “我记得,前两日收到你的来信,心里说,你家大人,也就是徐知府突然身患重病,人事不省,想找我家老爷问诊。可是刚刚,你似乎说的是瑞哥儿,莫非徐大人的小名叫瑞哥?”

    夕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阿娘,瑞哥儿是赵家姐姐的儿子,您弄混了。”

    看着唐大娘子依旧疑惑的眼神,赵大娘子却慢慢坚定了起来。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瑞哥儿,阿娘今日就搏一把,为你好好计一计深远了。

    赵大娘子没直接回答,换了个话题,“我今日出门的匆忙,跟着我的女使都没吃什么东西,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还得麻烦夕瑶妹子安排,让你的女使带这个傻丫头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说着,抬眼看了看站在花厅后边听用的紫草和银翘。

    等屋子里只剩下唐家母女,赵大娘子站起身,给唐夫人深深行了个礼,站直后说道,“我家老爷的确身患重病,我原本今日上门也是想求唐大人帮我家老爷问诊,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有个更重要的事情,想要请托唐夫人和唐大人。这事儿冒风险,说出来也许也吓人,所以我先行一礼告罪,若是唐大人真能帮我办得此事,我赵雨秋在此起誓,以后我这条命就是唐大人的,如有差遣,我,徐家乃至我娘家赵家,无有不从。”

    在两人一脸懵中,赵大娘子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唐大人,帮忙毒死我家老爷!”

    她这话一出,唐家母女俩互看了一眼,玩这么大啊?

    许是自己的想法太过于惊世骇俗,有生怕唐家母女以为自己是那种潘金莲一般的恶毒女子,赵大娘子走近她俩身边,缓缓拉起了衣袖。

    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花厅的地板上。衣袖之下,赵大娘子的手臂远不如她手掌手指看起来的白净光洁。如藕节般修长的手臂上,布满了错综复杂的伤痕。那些如枯藤般盘踞在赵大娘子手臂上的伤痕,总体颜色已经不再鲜艳。凑到眼前细看,疤痕中间泛白,两侧颜色微深,有些甚至突出皮肤表面,婉如一条条细长的蚯蚓盘旋于手臂之上。

    夕瑶伸手,轻轻触碰这些伤口,好似自己用力就会弄疼了对方。

    赵大娘子苦笑道,“没事的,早就不疼了,这样的伤疤,我胸口和背上还有不少。”

    “我虽未见过徐大人,但是杭州城里都传,徐大人最是讲究仪容,文质彬彬,没想到,背地里竟如此禽兽,对自己的妻子都下这样的狠手。”

    “我家老爷,的确最好面子,所以我的伤,都在暗处,一般人万万看不出来。”赵大娘子看似说得漫不经心,眼睛里还是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来。

    “你们两位可千万不要以为,因为我受不得打,所以才想要谋杀亲夫。”看母女俩都传来同情的眼神,赵雨秋赶紧解释道,“说真的,在徐家,挨打已经是最轻,我最能忍的事情了。”

    “我和我家老爷,成亲已经有近十年。说来好笑,我们除了新婚的前三个月,几乎没有在一个院子里住过。最开始,他对我冷淡,我以为是他不喜欢我,于是我努力学着做个好娘子,衣食住行,无有不上心的。可是,不管我多么努力,他总是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处,白天去衙门上值,夜里说是在书房用功,床笫之间,更是敷衍。很多时候,一旬也不过是匆匆见一面。”

    “我以为是他对我不喜,便给他纳妾,一个不够两个,两个不够三个,院子里多的时候有十几个,可是依旧没有留住我家老爷的心。”

    赵大娘子说到这里,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讥笑“”那时的我年轻,也执着,非得给自己寻个答案,便私下里雇了人跟着我家老爷。后来才发现,他最常去的不是青楼,而是小馆。”

    “徐大人好男风?”夕瑶故意露出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那瑞哥儿?”唐母犹豫着。

    “瑞哥儿自是老爷亲生的,”赵大娘子苦笑道,“若是可以,我还真希望不是呢。”

    “当时已经成婚三年多,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我婆婆从一开始明里暗里损我,到当面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日日让我去站规矩,多少委屈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吞。”

    “徐夫人不知道自己儿子......”

    “她自是知道的,只是,那又如何?横竖拴不住丈夫的心,就是我没本事。”

    “我被逼得实在没有法子,去求徐文才,让他给我一个孩子。这个人,不,他简直不是人。特别是在床笫之间,简直就是个畜生。我的这一身的伤,就是那时候弄的。”

    “就不能索性和离么?” 夕瑶小声说了一嘴,被自家阿娘用力瞪了一眼。

    “夕瑶妹子,你说得也没错,任何女子嫁进了这样的人家,都会想要及早抽身的。只是......”

    赵大娘子拉下了自己的袖子,“只是我却跑不了。”

    “我家婆婆是琅琊王家旁支的庶女,虽然不是嫡系,可到底是王家的人。王家是百年的家族,在江浙一带素有贤名。和她家绝了婚,那我赵家以后的子女婚嫁,怕是就难了。”

    “可如今,瑞哥儿也大了......为何......”夕瑶心里自然清楚,可是赵大娘子这个决定来得太突然了,总得让她自己想清楚才好。

    “正是因为瑞哥儿大了,我才得给孩子打算打算。徐文才这个畜生,自打做了杭州知府,一天到晚屁股后面围着一帮小人。他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爱好,自是有人给他去搜罗合适的对象。安济坊这头更是恶心,隔山差五给他送药,我劝说两句,就被拳脚相加。”

    赵大娘子握着唐夫人的手,“夫人,不瞒您说,唐大人要来接手安济坊,我可是太高兴了。这地方原本就是给穷苦人家看病的,结果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多少人家的孩子,都被这帮畜生糟蹋了。听说,前两日,韩阁老韩家的公子也来杭州了,估计也是来帮忙肃清杭州城里这趟子浑水的。”

    “既然朝廷这样重视,想来徐文才这群人做的坏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与其到时候牵累家族,不如我送他一程,也给唐大人腾个空,免得他碍手碍脚的。”

    “赵大娘子,您是担心,若是徐知府的罪行被彻查,到时候会牵累到整个徐家,特别是会连累他的嫡子,也是您的儿子瑞哥儿?”

    “正是。”赵大娘子越说越坚决,“瑞哥儿是我的命根子,是我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才换来的,我绝不能让这畜生害了瑞哥儿。更何况......”

    她望着唐夫人的眼睛,努力压制自己的泪意,鼻尖却掩饰不住地发红,“我的瑞哥儿自小养在我的院子里,就是逢年过节,他的父亲都不见得愿意见他一面。他平日里胆小,心也善,连蝈蝈儿都不愿意踩死一个。他父亲在外面那些七搞八搞得来的钱财,也没有花在我们母子身上一个子儿,至今我养孩子还用的是我的嫁妆银子。唐夫人,瑞哥儿真的是无辜的,他没有被他的父亲影响,也没有粘上他的坏毛病,瑞哥儿是个好孩子,还请您救救他。”赵大娘子说着,又站起来,要起身拜下去。

    夕瑶一把拉住她,“赵家姐姐,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别说只是拜一拜,若是能救瑞哥儿,别让他被他父亲牵连了,便是千刀万剐我都愿意替他受着。”

    唐夫人拉过了赵大娘子的手臂,倒了杯茶塞进她手里,“你喝口茶,定定神,这事儿,我们得从长计议。”

    “那您是答应了?”赵大娘子一脸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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