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要宴客,虽然打的名义是赏花品茶;虽然唐家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名贵品种的花草,真名贵的,也是唐老爷自己捣鼓的药材,外形丑了吧唧;虽然这会儿已经入夏,天气炎热,也没多少女眷愿意喝茶。但是,这完全不妨碍客人们的热情啊。

    唐母把之前收到的拜帖理了理,让管家挨个出了个请柬,然后一户一户送上门去。请柬的最后,按照夕瑶的要求,加了最后一句,“本次春宴宾客们所送之礼,唐府将会一一登记好,一并捐入安济坊,用于安济坊火灾后修建以及添置药品,相应账目也会在日后一并公开。”

    这想法一出,二婶瘪了瘪嘴,“这传出去,不怕人说咱们家沽名钓誉么?”

    唐大人倒是很支持自家姑娘,“无妨,这样做刚好让我们略微探一探来客的深浅。”

    到了开宴这一天,管家找了两个写字好的老师傅,在进门的地方摆了一张台子,一一登记来客送的礼品。八开的长纸,一直拖至地上,来宾们稍加注意就能看到前面的来人送了什么。

    果然,有几家人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吩咐随从回家重新备礼。

    夕瑶在后院忙着给女眷们准备茶点,银翘在耳边唠叨,“姑娘,咱们这样做,会不会让人以为咱们家要重礼啊?”

    “事实恐怕刚好相反,”夕瑶一边让灶上准备了各色夏日解暑的饮子,一边给银翘解惑。

    “这几日,知府徐文才(韩守康)大人和爹爹正在核查安济坊的旧账呢。这么些年,多少只手往安济坊伸过。如今徐大人卧床不见客,那这些心里惶恐之人,自然是想要来找咱们家送礼说和。咱们家一旦收了东西,回头可就说不清了。如今这样一登记,每个人都能看到别人送的多少,谁心里有鬼一目了然。那些急匆匆回去重新备礼的大人,怕就是一开始备了重礼,怕别人看出来,这才回去换成差不多的。”

    “那这样一来,不就不好查谁有鬼了么?”银翘反问道。

    一旁的紫草,本来是来催夕瑶换装的,一看银翘不开窍,还耽误着时间,张嘴就答道,“你傻啊,回头问一下门房,看看那些人家派人重新回去过,不就知道了。”

    见夕瑶还在检查点心,紫草不由分说把她拉出来,“我说姑娘啊,灶上的事儿,有王妈妈管着,出不了岔子,你抓紧重新梳洗换衫吧,夫人特意吩咐了,今日不比平常,可不能穿那些只图轻便的衣裳,您得穿得像样一点儿。”

    这道理,夕瑶是懂的,可是真的要正儿八经装扮起来,她多少还是有些抱怨,“哎呀这个“彩色琉璃蝴蝶簪,下面还连着老长的珠翠,重死了,扯得头皮疼。还有这个五彩缂丝的长裙,头上已经五彩了,身上再这么多颜色,我这是要开染坊啊?”

    夕瑶说着就要从柜子里拿素净的衣裳。

    “小祖宗,你就忍耐一些吧。”紫草连连拦着她,“人家二房的夕若小姐,那一身打扮,才叫隆重呢。您好歹是唐家大房的嫡女,咱也不说非得要和谁比,但若是通身衣着还不如一个庶女,人家外人也得嘲笑咱们家没规矩吧。这万一夕若姑娘回头婚事出了什么岔子,可都是您的责任了。”

    夕瑶一想起二婶和夕若的脸,瞬间挣扎的力道少了一半。然而剩下的那一半,还是让她十分抗拒穿得五彩斑斓的。紫草看自家姑娘这副样子,计上心来。她从衣箱里拿出一件香炉紫烟的对襟长绸袄,下面搭配月牙白云纹的妆花裙,假装勉强地递过来,“闹,这够素净了吧。只是头上这个琉璃簪子,可不能拿下来了。”

    夕瑶笑嘻嘻接过,给自己套上,“不拿不拿,还是紫草懂我。”

    张罗完衣着发饰,梳洗上妆就快了,特别是夕瑶这种“懒婆娘”,随便糊弄了两下就算是交差了。好在她底子好,即便只是浅浅铺了个粉,加深了一点点眉毛,看起来已经很不错。加上夕瑶今天本来就忙,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自然是连胭脂都省了。

    梳洗装扮完,外头其实陆陆续续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夕瑶带着女使们穿过弯曲的走廊,往小花园找母亲去。

    说起来今天天气也真是帮忙,前几天一直淅淅沥沥的,今日倒是晴空万里,天色看过去是一望无尽的碧蓝。

    “好在提前在院子里搭了竹棚子,可以遮阴,不然这所谓的赏花宴,也让客人们太遭罪了。”夕瑶一边走着,一边十分满意自己的创意。那个竹棚子用的就是自家后山的竹子,就地取材,加上后山某人军士们的帮手,一个时辰也就弄完了。本来她还担心多此一举,今天着大日头,遮阳的竹棚子十分有用啊。

    一路走过去,还没引荐和问安呢,院子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向夕瑶投来了惊诧的目光。夕瑶悄悄拉了拉紫草的袖子,“可是我今日的打扮有哪里不妥?”

    紫草自然是知道,这可是她有心为之呢,但是这会儿可不能说,“小姐,人家估计是第一次见您的缘故,快去吧,夫人还等着您呢。”

    进了旁边的偏厅,唐夫人,唐二夫人(二婶)正和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女子聊天,夕若羞羞答答地站在二婶身后。

    “瞧这架势,这显然是通判夫人了,”夕瑶心里暗暗猜想。

    见夕瑶进门,屋内的人目光都往她身上转来。只一刹那,个人的表情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唐母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欣喜,二婶和通判夫人的表情更多是差异,而夕若的脸上,则更多的是愤恨。没错,夕瑶很快速又看了一眼,是愤恨。哪里来的愤恨?夕瑶一时摸不着头脑。

    见夕瑶进门,唐母站起来介绍道,“通判娘子,这就是我那贪玩的女儿,来,夕瑶,见过通判夫人,李大娘子。”

    “李大娘子妆安,”夕瑶微笑着朝李大娘子服了服。

    被唤为李大娘子的这位,今年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眼角周围略多,身着一件天水碧的银丝暗纹短夹,下着浅云色轻万字纹束腰床长裙,一头繁复的双翅凤髻上压着一枚大大的嵌绿松石累丝粗大赤金钗,耳畔亦是两串咣当叮咚的醉绿翡翠珰。见夕瑶给自己行礼,她也不站起身,只嘴上客气,“要县主给老身行礼,真是过意不去啊。”

    听到这话,夕瑶和唐母面色不改,而边上的紫草和银翘,白眼已经要翻到天上去了。明知道是县主,还敢受礼,连站都不站起来,好大的架子啊。

    唐二夫人是个聪明人,知道未来亲家此举不妥,可这会儿也不是给人找补的时候,于是赶紧找个话题,转移一下注意力。

    “夕瑶今天可真漂亮啊,这一身,看着素净,却不失贵重。”

    二婶子这话,加上刚刚女眷的眼神,让夕瑶留意到了一些什么。她借着给二婶子行礼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怪不得,紫草这臭丫头,一定是故意的。今日穿的是浮光锦呢。

    这浮光锦,做工复杂,平日屋子里看不出什么,可是在阳光下,却能折射出淡淡的七彩光芒。因为面料罕见,所以按照本朝礼制,此衣料只有御赐的,还非得是有受封之人才穿得。

    刚刚穿过院子走的急,夕瑶自己也没注意,这下终于明白为何众人要露出那样惊诧的表情了。

    “这也太招摇了,”夕瑶皱了皱眉头,轻轻捏了捏紫草的胳膊。

    果不其然,二婶这一说,夕若刀子般的眼神就杀过来了。

    夕瑶抬头回望,只见今日夕若上身着一件桃红色的桃花锦缎薄衫,下着五彩缂丝的束腰长裙,头上梳着个小流云髻,插着两根琉璃落星响铃簪,双耳各用细金丝串了颗圆润的珍珠,双手腕子上还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绞花翠玉镯子。这一身,单看都觉得好看灵动,可放在一起,仿佛一个戏班子,头耳手脚,你唱你的,我唱我的。更不用说桃红搭配五彩色,着实让人眼睛吃力。不过好在,夕若毕竟是年轻,这样一身搭配起来,也似乎有了一种花骨朵般娇嫩。

    “哎呦,这可是传说中的浮光锦?”说话的正是刚刚受礼都不站起身的李大娘子。她这会儿倒是站起身了,不仅站起身,还走到夕瑶身前,伸手拉过夕瑶的袖子摸了摸,“哎呀,这料子不光看着好看,摸起来也是柔软光滑啊。”

    这下,连二婶也皱起了眉头。这通判夫人,怎得如此无礼和没见识。

    对方好歹算是长辈,夕瑶也不便躲闪,只是借着对方伸过来的手,她刚好仔细观察了一番。这通判夫人的手,手指粗大,骨节分明。即便皮肤看起来依旧细腻,也难掩多年劳作的痕迹。更不用说,腕子上挂着一对颇有分量的嵌珠大金镯,让夕瑶在感慨她和夕若真像婆媳之余,也对对方的身份有了更深的疑惑。

    一屋子女眷正尴尬着,门上的妈妈来报,说通判大人的公子,想要来给各位长辈请安。

    既如此,夕瑶和夕若就不便留在厅内了。两人和长辈们行李告辞,别往后头走去。

    当然了,说是避开了,其实呢,不过是绕到了厅内两人多宽的屏风后头去了。定亲了以后,男方要上门给女方相看一次,这是本地的规矩。

    夕瑶原想走开的,横竖不关她的事,可夕若双手抓着她的衣衫,坚决不放,无奈,只好留下来一起看看。这一看,夕瑶心里的疑惑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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