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将军......”看到自家将军倒下,一众军士都围了上去。

    夕瑶往前一步,止住了脚步,双眼怒视着郭不忘,“你说得大义,仿佛是要为十四年前乌金寨的将士和百姓报仇一般,可实际上,你自己心里清楚。做出这般行事,根本不是为了大义,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见不得人的报复欲望罢了。谢将军说得对,要是马先将军还在世,看到自己舍命救回来的儿子竟变成了今日这般,怕是也会后悔当年之举吧。”

    “唐夕瑶,你一个下堂妇,不仅没本事笼络丈夫,还牵连老父,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如何没有资格说你。就凭着这一路走来,你都在害人,我皆在救人,我就有资格说你,不仅我有资格,这城中被你祸害过的百姓人人皆有资格骂你。你说乌金寨是因为主帅失踪,导致援军迟迟不到而战败被屠,那我倒要问问,那些被你抓走的女孩,被凌辱被糟蹋,那个被麻袋一装丢在江涨桥下的姑娘,她们不是百姓吗?她们是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非人对待?”

    “更不用说,好好的一个安济坊,原本是给穷苦大众看病治伤的地方,结果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生了一点小病,就逼得人家卖身为奴,我倒是想问问,这些人,他们不是百姓吗?”

    “你懂什么,要成就大业,自然会有些许牺牲。”郭不忘的气势略有减弱,头却一直昂着,不肯认输。

    “略有牺牲,这江南的百姓到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不值一提的略有牺牲。照此说来,大战前夕,主帅失踪,将士们先找主帅,牺牲个把村寨,不也是可以理解么?难道那里的百姓是百姓,这里的就不是吗?”

    夕瑶越说气势越凶,双眼狠狠盯着郭不忘,说到急处,连手都举了起来,直直地指着他。“你给自己取名郭不忘,想来是要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乌金寨之役的仇恨吧。那这仇恨,为何只对着自己人呢?那些砍向百姓和将士的刀剑,是来自疾风军吗?还是来自交趾的大军呢?若是没有交趾的狼子野心,边疆安宁,别说援军延误,这里根本不应该有战争,不需要援军。如此简单的道理,你难道想不明白?”

    “你住嘴!你不过是和谢云初有了情愫,所以给他找借口推脱罢了。”郭不忘的嗓音再次响了起来,整个人在高台上暴走,“若是援军及时到达,乌金寨如何会被屠尽,这一切不都是拜他谢常青所赐吗?”

    “马守义,不,还是叫你郭不忘吧,你根本不配守义这个名字,你就是个懦夫,”夕瑶分毫不让。

    “推算年龄,你可能还比谢云初年长一岁半岁。可是对比一下你们做的事情。谢云初十二岁就入了军营,十四岁做虞侯,能够带领小队上阵杀敌,十六岁做到副将,这么些年,东奔西战,一身伤疤换来边境的安宁。当年那不可一世的交趾大军,被我们打得窝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伸,年年给我朝上贡。我不知道当年为何疾风军主帅会失踪,可就如你所说,当年谢云初也不过是个孩童。他尚且知道要接过父辈的责任,那你呢,你做了些什么?要是有朝一日,你见到九泉之下的父亲,你可能堂堂正正地和他说,父亲,孩儿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你闭嘴,你闭嘴,闭嘴!”郭不忘半跪在高台上。夜里起风,吹得他发丝散乱,整个人看起来更癫狂了几分。“你少拿我父说事。我父亲马先,是个英勇的将士,最后战死在战场。而他呢,主帅谢常青,一个懦夫,临阵脱逃,贻误战机,导致战败。当今圣上也是个孬种,为了安抚疾风军,愣是不敢将此事说破。哼,别人不敢,我敢!我要将此事告知全天下之人,让他谢云初再也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为他父亲赎罪!”

    “你个蠢材!”万年不动怒的唐父也忍不住,他上前两步,开口就骂,“疾风军是本朝最英勇善战的军队,就是因为他们在,所以边境各地才能够安宁无事。若是疾风军动摇,那边境邻国蠢蠢欲动,回头受苦的还是边境的百姓。至于你说的主帅失踪之事,十几年了,你以为这是秘密吗?满朝文武,谁人不知。你要说便去说,看看世人是更在乎一起早年的悬案,还是更在乎眼前的安宁。”

    只听见“轰隆隆”一声,远方传来响彻云霄的雷鸣声,紧接着,一道闪电从天空直劈而下,就在众人被眼前的强光恍得迷了眼之际,郭不忘一声怒红,从高台处背面一跃而下。

    “他,他怎么跳下来了,这么高,可还有命?”唐家二叔大惊,那晒药的高台,足有三人多高,一般人跌下来可是不得了。

    夕瑶大着胆子,从旁边的窄梯往上爬,走到一半,从高处看,谢云初已经被军士们背起,抬到边上的屋子去了。她略略放心,继续往上走,到了最高处,她朝着刚才郭不忘跃下的地方看去,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有明显的手抓以后留下的痕迹。

    “如何了?”唐父在下面伸长了脖子,焦急问道,“你别靠太近,警惕有什么机关暗器。”

    “没事,爹爹莫要担心,我估计这下面有暗道或者小径,郭不忘大约是沿着暗道逃走了。”

    父女俩紧随着军士,一道去了边上谢云初歇息的屋子。唐父仔细给他诊了脉,“他体内原本就有陈旧的伤势未愈,气血不畅,加之情绪激动,急怒攻心,导致气血逆乱,一时无法支撑,故而晕厥。虽说不是大病,但是总归是伤身。现在需要先稳定他的情绪,再逐步调理旧伤,使气血得以恢复平和才好。”

    然而就在第二天一早,疾风军全军拔营,离开了杭州城。

    “姑娘,谢将军他们走了,怎么连个口信都不留?”紫草和银翘听到消息,可比夕瑶着急。

    “人家疾风军的军务,为何要同我们说啊。原本就是刚好在一个案子里头遇上了而已。如今安济坊一案已经水落石出,人家自有自己的打算。”夕瑶忙着整理书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你们倆来得正好,给我准备一个大箱子,我要把这些图纸都带去。”

    “姑娘,那你们俩......”银翘不明白,不是之前相互都有好感的吗?怎么一眨眼的时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见自家小姐不说话,紫草连忙找了个理由把银翘拉出屋子,“哎呀,你就别问了,没看到姑娘脸色都不好了吗?”

    “这是为什么啊?之前他们两人不是好好的么,怎么昨日出去了一趟,一切都变了。”

    “哎呀,总之你别问了。等姑娘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半日之后,京城皇宫大内的崇德苑中,透着纱帘,一双修长白净的手正握笔练字,边上一个黄门探头小声禀报,“主子,杭州这头,郭不忘身世已经曝光,通判府里的一概人等也都被抓获了,您看,要不要?”他做了一个手势,用手指在脖子前划拉了一下。

    “无妨,这郭不忘可是好用的很啊,忠臣将门之后,又恨毒了疾风军。而疾风军偏又不能和他下手,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好用的棋子吗?”

    “主子说的是,这样只有郭不忘对疾风军下手的份。”

    “你找人盯着郭不忘,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这个棋子,咱们可得好好用啊。”说着,帘后之人不再开口,继续低头练字。

    “是,”黄门躬身静悄悄退了出去。

    之后的几个月,夕瑶过得异常忙碌,忙到她没时间想念谢云初,没时间想念唐棠,甚至也没时间想起自己。

    她花了图纸,让木匠打造了适合孩童适用的书桌,把安济坊西侧的两间厢房改成了孩子们的学堂,花重金请来了教书先生,教孩子们识字,算数。

    书堂前侧的大屋,夕瑶托了叶大娘子,从苏州请来了绣娘,教授住在安济坊附近想学刺绣的女子们基本的刺绣之法。此举吸引来了附近不少有孩子的女眷们,既能把孩子放在学堂里读书,自己也能学些本事。中途休息的时候,还能帮着安济坊干点活儿,这倒是省下了不少安济坊原本请小厮的工钱。

    而安济坊东侧的厢房连带着前面的花园,还是恢复最初的格局,做成候室,诊室,后面的原先荒废轻重症病区以及制药房也都逐渐恢复了功能。一开始大夫不足,唐老爷子挨个给杭州城里各个药铺写信,邀请大夫们每巡来几个时辰轮诊,倒也算是暂时解决了部分问题。

    盛夏,就在这忙碌,有序中渐渐过去了。等后院的葡萄架上一串串青色的小果长大转紫的时候,夕瑶有了一丝丝的恍惚。呵,又是夏末了。

    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荷包,指尖轻轻揉搓着一粒一粒的小珠珠,“唐棠,阿娘好想你啊。” 她抓着荷包贴在脸颊之上。

    抬头望着一轮弯月,不知疾风军的军械案,办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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