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夕瑶的脑子里灵光一闪。

    “那,阿大是......”

    “阿大不是乌金寨的孩子,不过算起来也差不多吧。” 牡丹拿起一根拨火棍,把屋子里的油灯拨亮了一些。

    “乌金寨的孩子们,除了我,留下来的不多了。一大部分被交趾人抓走了,留下的,后面多被赶来的疾风军救了,暂时安顿在军营里,后面找找亲友,若是都没有的,就在外地找人收养。”

    “郭不忘也是那一批找人收养的吧?”

    “嗯,他的养父养母算是他家的远亲,待他挺好的,还给他念书。”

    夕瑶见牡丹没有说到自己,心下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一个漂亮的孤女,被人收养,如今又自己出来讨生活,中间的坎坷心酸恐怕不足为外人道。

    牡丹的思绪有点飘远了,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等过了一阵子,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两个人。

    “哦,阿大。当时乌金寨被抓走的孩子,大概是都没有活下来。不仅如此,交趾人还在附近的村寨里抓了不少孩子。同时,白老爷子提炼阿芙蓉的法子,不知怎么也流了出去,甚至还被进一步加强,做成了一种很可怕的药物。”

    “怪物军团?”谢云初突然睁大了双眼,见牡丹轻轻点了点头,不由得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

    “什么是怪物军团?”夕瑶回头问谢云初。

    “这是在之后几年,我们和交趾交战过程中,发现的一种奇怪的士兵。这帮人执行力极强,完全不怕死,就连刀子砍在身上,似乎也不怎么怕疼,一往直前。我们也俘虏过几个,抓回来以后,发现战俘十分诡异,他们在一定时间内,是勇往无前的军士。但是这个勇往无前只能保持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如同提线木偶断了线一般,一下子力气全失去。”

    “那是因为药效过去了,”牡丹补充道。“这些所谓的怪物军团,其实大多不是交趾人,而是附近村寨被抓去的村民和孩子。他们被药物控制,丧失心智,被用在战场的第一线,听说最开始的时候,战无不胜。”

    “那后来这些人呢,还活着吗?”夕瑶从小跟随父母熟悉药理,识药比识字更早,一听到这样的法子,脑袋都不用想,已经知道这有多阴损,对人的伤害有多大。

    “这些人,被灌入了大量的药,身体早就被掏空,我们俘虏他们回来以后,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开始药瘾发作。不光不吃不喝,有的满地打滚,还有的扯头发流鼻涕,严重的甚至用头撞墙,头破血流亦在所不惜。军医也尝试救治过,但是就算强行按住,给他们灌入解毒的汤药,也无济于事。多数活不过十日。”

    “那若是没被俘虏,这些怪物军团回去以后,怕是也会被继续灌药。日积月累,药瘾越来越深,要彻底戒除不容易啊。”

    “哎,”牡丹叹出一口气,“谁说不是呢,这东西,极为难戒,不能硬来,不然人根本熬不住,只能是每一次的用量都少一些,一点一点戒除。不仅如此,这药对脑子的伤害极大。阿大是从交趾军营中偷跑出来的,那时候还不算是中毒极深,饶是如此,我们花了足足三年才戒除药瘾,而且这孩子啊,好像打那以后好像就......”

    她不用明说,但是大家都懂了。阿大虽然人高马大,但是智力仿佛如幼童一般。

    “所以,师公见过阿大,也知道阿大为何会变成如此了?”夕瑶一字一顿地问道,师公为什么要自尽,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摸到头绪了。

    “不,以师公的性子,看到了阿大这样,定然是先想着医治的法子,怎会寻死?”

    夕瑶一抬头,刚好抓住牡丹一闪而过略带愧疚的眼神。“是郭不忘!”夕瑶一把扑了上去,抓住牡丹的手,“是郭不忘,对不对?他一定是和师公说了什么,让师公以为这些罪孽都是自己造下的,这才要寻短见的。”

    夕瑶的双手冰凉,抓在牡丹的手腕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虎口的那根血管,似乎又跳动了起来。

    “不对,如果是这样,为何师公要装作他杀的样子?你肯定知道什么,对不对?”平日里温柔娴静的夕瑶,这会儿如同一只小兽,眼睛里迸发着怒火,双手抓着牡丹不肯放。

    谢云初在一旁,想要拉开两人,又怕自己力气大,弄伤了两个姑娘,左右矛盾。

    “够了!”牡丹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开,也上火,双手用力向外一拧,一把将夕瑶甩开。“白老爷子是自己寻死,又不是我杀的!”

    两个姑娘都喘着气,怒气冲冲地盯着对方,半晌,牡丹软了下来。

    “那个,我没说谎,白老爷子的确是自己寻死,我只是照他的吩咐,帮他做了一些布置罢了。”见夕瑶依旧盯着她,牡丹眼神有些闪烁,“你猜测的没错,在出事的前一日,郭不忘来找过白老爷子。”

    “他们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牡丹一抬头,“哎呀,真没骗你,当时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我总不能留着阿大一个人招呼吧,再者说,郭不忘难道会允许我听墙角?”

    “你不在现场,但是不代表你他们聊了什么一无所知吧。”夕瑶笃定地说,“郭不忘是你云边客栈的保护伞,而你则算是他在西北的眼睛耳朵,我说得没错吧。基于这样的交情,这次的事情,就算你不在现场,也没有道理一点都不知情。不然,为何后面师公找你帮忙的时候,你没有起疑呢?”

    夕瑶这一番推测合情合理,说得牡丹无法反驳。

    “是,就算我知道,可我为何要帮你?”牡丹原本被夕瑶拉扯着站起身,这会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翻了个白眼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郭不忘的关系,凭什么觉得,我会帮着你,暴露他的秘密呢?”

    话说道这里,夕瑶反倒是不着急了。她学着牡丹的样子,也坐了下来,更是伸手给大家续上了些茶水,“刚刚是我着急了,还请牡丹娘子不要见怪,”说着,把茶水往牡丹面前推了推。

    “你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和我们说起这事儿,那根本不会有今天夜里咱们这喝茶谈心的一幕,不是么?”夕瑶笑得阳春白雪的,方才那只凶猛的小兽仿佛是谢云初的幻觉,眼前依旧是那个大家闺秀的唐家大小姐。

    谢云初也不多话,和夕瑶一样,坐下来喝茶,等着牡丹开出条件。

    “你白日里找机会给阿大做过诊脉。”牡丹说得笃定,“我想知道,阿大这个样子,可还有得救?”

    夕瑶听后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道,“想来这个问题你也一定问过师公吧,我猜想,师公一定把阿大的身体情况如实告知你了。”

    牡丹的眼神暗淡了下来,是啊,这个问题,她也问过白老爷子。阿大现在看起来能吃能喝,只是智力略有缺失,实则凶险得很。按照老爷子的说法,阿大在孩童时期,被灌药得太猛了。现在看起来身强体壮,实则内里早已被掏空,肝肾都虚得很。别说智力恢复机会渺茫,就连寿命,怕是也不会太长。

    牡丹在这世上早已没了亲人,阿大也不过是她捡来的孩童而已。可是这个陪伴了她近十年的孩子,在这世上只认得她,只信任她,在任何时候,都愿意护在她身前。再也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温暖。她从没有想过,这个自己看着长起来的肩膀,终有一天,也能成为她的依靠。

    “我检查过阿大的身体,不仅是搭脉,连头部和躯体的各个重要穴位也都检查过,他肝肾脾三脏皆虚。肝肾不足可能表现为头晕目眩、腰膝酸软、耳鸣耳聋、失眠多梦、记忆力减退等,而脾气虚弱多为食欲不振、腹胀便溏。这些寻常人能够自主表达,可是阿大恐怕会有些困难。”

    夕瑶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阿大近一两年来,是否胃口不好,有时容易跑茅房,夜里梦魇较多,容易惊醒?”

    见牡丹沉默不语,她心中有数了。“阿大身上,原本被灌药,积攒了不少阿芙蓉的余毒,即便是药瘾已经解除,但是对于身体的伤害却是永久的。想来,我师公也和你说过他的情况。如今,要指望阿大恢复身体的康健和智力,怕是不太可能了。”

    “那若是不求恢复智力呢?只要他活着!”牡丹神色激动,连手边的茶盏碰翻了也没有察觉。

    “若是用汤药调养,辅之以针灸,倒是可以试一试。”尽管夕瑶知道这会儿自己处于谈判的优势地位,可是涉及到病患的病症,她用词依旧小心斟酌,“说实话,我没把握让阿大享常人之寿,若是要比现在延长一些,倒是能做到。”

    “其实,要是你能放心的话,阿大可以去杭州,或者去白鹿山,由我的父亲或者师叔们帮手一起调理,住上个一年半载,肯定比我在这里给你临时开药施针效果好。”

    “去杭州......”牡丹嘴里喃喃道,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也就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回复了原本的冷静。“唐家娘子,你的这番诚意,奴家在此先谢过了。至于你们问的,基本的诚信我还是懂得的。”

    “郭不忘来时,的确没有和白老爷子说多少话,但是,他带来了一样东西。是一本药方,准确地说,是一本记录了阿芙蓉如何提炼炮制,后面又加了哪些配方的药方。据他说,因为阿芙蓉极易上瘾,所以当年白老爷子在提炼和增减配方之时极为小心,一般旁人接触不到。当时这药方一共只有两份,一份在白老爷子自己身上,另一份在疾风军主帅谢常青身上。”

    牡丹用余光小心地瞟了一眼谢云初,压低了声音道,“郭不忘带来的,就是谢常青身上的那一份药方。”

    “你说什么?”谢云初仿佛被一个通天的大钟在头顶敲响了一般,整个人慢了一拍,一会儿工夫,脸上才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郭不忘带来的,是我父亲身上的药方?”

    “所以,郭不忘知道我父亲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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