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策马在官道上奔了三个时辰,即便是连午饭也没吃,一直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匆忙找了个驿站休息。

    这驿站已经建了有十数年,日常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护,所以屋子院子也谈不上什么保养,不下雨的日子,偶尔修修房顶,不漏雨就凑合用了。

    入夜,天气多少有些凉,看护驿站的钱老头送来了一个吊炉。这是西南特色的一种炉子,下面烧着柴火,上面吊着一个环,里头可以放水壶或者茶壶。这会儿,里头放着一个小小的砂锅,里面炖着一只野鸽子和一些菌子,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钱老头又在吊炉边上放上了一个双层的竹篓,里面放着一些菜叶子和饼子。

    “咱们这里也没啥好东西,贵人们怕是吃不惯吧。好在今早打了一只鸽子,炖了汤,还放了些菌子,都是这个时节的。一会儿贵人们喝口汤,暖暖身子吧。这篓子里的菜蔬和饼子,回头都可以下到锅里,吃起来软和些。”

    老头说完,略略弯了弯腰,就退出去了。

    柳四机灵,赶忙一同站起来,“老人家,我送你,顺带和您认一认厨房的位置,一会儿好烧点热水。”

    一会儿工夫,柳四折返回来。“属下仔细看过了,这驿站,除了钱老头,的确只有咱们几个。钱老头我给了他一些碎银两,这会儿已经睡了。门口我也给后面的兄弟们留下了记号。”

    见谢云初不答话 ,他有些尴尬。

    这一路了,将军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过。他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这打晕将军也不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呐。”

    眼神看向夕瑶,却发现夕瑶整个人完全不在状态。人坐在屋子里,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顺着柳四的眼神,谢云初也看出了不对。

    “夕瑶,夕瑶......”

    “唐小姐...”

    “啊,啊......你们叫我?”夕瑶终于回神了。

    “是啊,您怎么了?”柳四假装无视谢云初,乘机摸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哦,我没事,我只是在想......算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咱们先吃点东西吧,吃完了再说。”

    正是吃菌子的季节,新鲜的菌子加上野鸽子,简直鲜掉眉毛。三个人一人一碗连汤带肉热乎乎地下去,背后微微出点汗,一天赶路的辛劳,终于散掉了七八分。

    趁着动手下菜,掰饼子的时候,夕瑶说起了她刚刚在想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牡丹说,她花了三年时间,才帮阿大戒除了阿芙蓉的药瘾,还说到,阿芙蓉不能一下子戒端,而是只能逐渐减量。”

    谢云初点点头,“我记得。”

    “你是说牡丹手里有阿芙蓉的来源?”他当初第一次听的时候没发现,被夕瑶这么一点,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窍。

    “这阿芙蓉,自打当今圣上登基以后,可是严令禁止的药材啊。听说以前种植的,也都被铲除了。”柳四也听出了不对,“这个牡丹老板娘,怎么会有这东西?”

    “柳四说得对,这阿芙蓉,由于上瘾性极强,戒除又难,官家登基以后,早就下令禁止了。如今只有御药房的药材库中可能还留有一些存货备用。即便是如此,每一次要用,都得经过多道手续。以阿大的身形来看,每一次复发,所要使用的阿芙蓉恐怕量不少,加上前后三年,算起来更是一笔巨大的药量,牡丹从哪里搞来这么多的禁药呢?”

    “有没有可能,是当年没有清缴干净,有留存下来的呢?”夕瑶用木勺划拉这汤碗,边吹边问。

    “可能性不大,”谢云初表情严肃,认真回想着,“当初清缴阿芙蓉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并未参与。可是之后,每一年我们屯边换防的时候,都会检查库存以及附近可供种植阿芙蓉的区域,并未发现过残留的阿芙蓉。”

    “不过...”锅里还有一个鸽子腿,谢云初毫不犹豫地装到了夕瑶的碗里,又给自己添了点饼子。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的检查,毕竟是在明处。若是当年有人转走了精炼过的阿芙蓉,换个地方储存,兵荒马乱的,未见得一定会被发现。更不用说,西南山区面积大,我们能检查到的,基本都是有人居住的村落,若是在僻静处偷摸种植,不被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夕瑶点点头,低头咬起了鸽子腿。你别说,这野鸽子加菌子炖汤可真是鲜美啊。

    等碗底的汤都喝下肚,夕瑶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我更倾向于,在西南,还有地方在种植着阿芙蓉,而且种植量可能还不小。”

    谢云初和柳四都没说话,但是两人眼睛里的震惊和疑惑倒是一览无遗。

    “你们想,几年前,云边客栈尚且未成气候,而阿大的药物需求量又大。若是来自于曾今的库存,用一点少一点,这阿芙蓉的价格怕是上天了。怎么能是牡丹能负担的呢?”

    “另外,”夕瑶有些犹豫,“牡丹今天早上和我说,郭不忘和京城的贵人们有不少往来。我不是很确定,她是不是在点我什么?”

    “你是说,你怀疑,牡丹手里的阿芙蓉是通过郭不忘弄来的,他现在还把这要命的药往京城送?”

    “我的天,这要是朝中大员染上了药瘾......”柳四的话没说完,就被谢云初一记眼神刀了过来。

    “慎言!”

    柳四缩了缩脑袋,把脸埋在碗里,嘀嘀咕咕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喝汤,喝汤。”

    “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也没有什么根据,希望都是我的瞎操心把。”夕瑶放下了碗筷,理了理袖子,把谢云初的空碗也拿了过来,一起放到竹篓里。

    “唐小姐,我来收拾吧,您赶了一天路了,早点休息。”

    “没事,刚好吃多了,动一动,消消食。”夕瑶站起身,把用过的碗筷都收拾了起来。见柳四也站起来帮手,顺带吩咐道,“你帮我把这个锅也拿去厨房吧,小心些,拿个东西垫上点儿,别烫着。这炉子还没熄,一会儿可以煮点竹叶茶。”

    厨房里,夕瑶洗碗,柳四帮她倒水。

    “唐小姐,”柳四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他家将军听到了,回头又要说他。“咱们这会儿是要去哪里啊?之前说是说西南边境。可是边境线这么长,具体是要去哪里呢?”

    夕瑶手上不停,几个碗筷,一会儿功夫就收拾干净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抬头看着柳四问道,“你家将军的心结在哪里?郭不忘的心结在哪里?要解开,自然得去打结的地方。”

    “您是说?”柳四恍然大悟。

    “是啊,自然是疾风军的西南军营。”

    “可是,这郭不忘不已经是朝廷通缉之人,他还去疾风军大营?这不是自找死路?”

    夕瑶沉下了脸色,这柳四,把事情想得也太容易了。这些年,他是怎么待在谢云初身边的?

    看夕瑶脸色不对,柳四心里忐忑,“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话?”

    夕瑶叹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柔和一些,“你说得也没错。若是郭不忘是个理智之人,他这会儿就应该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好好过他的下半生。可是我问你,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柳四摇头。

    “是啊。你我都清楚,此人并不理智,别说理智了,他已经近乎疯癫。可偏偏此人心机又深。你回想一下,我们从杭州到西南,一共过了多少个城池关卡,每一处都要检验身份。按理说,郭不忘一早就应该被抓,可结果呢,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能找机会见我师公,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逼死了他老人家。”

    夕瑶心中气愤,语速也快了许多。

    “由此可见,此人虽然性格偏执,但是心机却深。而且,这从东到西,他一路顺畅,可见背后的关系网极深。”

    柳四有点震惊,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但是听唐小姐一通分析,又觉得字字珠玑,不仅有些惭愧起来。自己和将军也算是经历过风浪,居然还不如一个深宅女子考虑得深远。

    “唐小姐,我...”

    “没事,也不能怪你。你们以前都是在沙场上,和敌人明刀明枪,哪里见过这种背后的伎俩。”夕瑶的语气缓了下来,“只是啊,这西北军营,既然是他们两人的心结所在,想来到时候比拼的,就是谁能沉得住气,谁能不犯错了。”

    “将军他心中一直念着老将军。”

    “是啊,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个。要是意气用事,怕就会掉入郭不忘的陷阱里。你们将军回头要是脾气上来了,恐怕还会如今天早晨一般。到时候,若是规劝不了,怕也只能用别的法子了。”

    “唐小姐放心,我知道轻重。到时候即便将军恼我,我也会想法子不让他冲动行事的。”

    “行啊,回头要是你们将军要揍你,我一定帮你挡一挡。”夕瑶笑着和他开玩笑。“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梳洗一下早点休息吧。”

    真回到了屋子里,夕瑶反而睡不着。

    捧着一杯竹叶茶,她站在窗口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郭不忘背后的京城人士,能够帮他打通这一路的关卡,又有财力支持,恐怕不是一般人啊。希望不是她猜想的那样。

    哎,此次出门,一直都在赶路,连家书都收不到,也不知道唐棠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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