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夕瑶猜错了。

    油脂和粉末,的确,最容易想到的就是伙头营,常年储备着各色粮食,面粉,油脂等。可也就是大家都知道,所以伙头营的管理格外严格。

    “将军,这是伙头营的账册和每一日物料的取用,”千夫长递上两本账册,一本详细记载着每一次各色东西入库的数量,另一本登记着每一餐饭食准备前,伙头营的军士取用粮油的登记,两本账册每一次进出账均有经手人的签字,从量上看,近半年也没有很大的出入。

    谢云初翻了翻账册,勉励了几句,刚要走,又想起来,回头嘱咐,让灶上明日里给军营里的孩子们做些能放得住的零嘴。

    千夫长先是一愣,然后裂开嘴笑道:“还是将军想得细啊,俺每天做饭,咋就没想到孩子们有时候也嘴馋呢。将军放心吧,这事儿俺记下了,刚好最近林子里,各种果子都熟了,明日里我就打发人去摘了,给孩子们做些零嘴。”

    走出伙头营,夕瑶脑子里还在转,“除了伙头营,还有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粉末和油脂呢?”

    想了一想,转头问道,“你刚刚在屋顶上,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什么味道?”谢云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油脂燃烧后留下的味道?刚刚还真没留意。”

    “走,那再去看看!”

    再去,谢云初就长了个心眼儿,他带上了一个小小的竹篓。屋顶上燃过的残渣,被水浇过,他自己是闻不出什么了,但是夕瑶鼻子灵,所以他索性装了一些带下来,给夕瑶辨认一下。

    橘黄色的灯下,两人翻找着黑乎乎湿哒哒的东西。夕瑶捧着一把放到鼻下,使劲儿嗅了嗅,的确,湿透了,闻不出什么。用手搓了搓,似乎里头有一根一根的东西。

    “找个炭盆来。”

    火烫的银丝炭,外层呈银白色,里头透着忽明忽暗的橘色内焰。一捧残渣下去,只听见“嘶”一声,冒起了一股黑烟。

    谢云初和夕瑶倒是也有耐心,趁这会儿刚好在一旁洗洗手。出了这样的事情,毁了一批成药不说,还差点伤了个孩子。两人的心里都闷闷的。

    没多久的功夫,残渣被烘干了,炭盆里重新透出了橘色。

    不用凑近,已经有一股隐隐的木质香气传来。

    “是松脂?”夕瑶的眼睛里透露出了一些难以置信。

    “居然有人用这么名贵的油脂放火?”这松脂可不易得,在京城卖得十分昂贵。

    一回头,谢云初却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等了半晌见没反应,夕瑶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谢云初的膝盖。

    谢云初仿佛被吓了一激灵,稳了稳心绪,捡了根小棍,轻轻拨弄了一下银丝炭,开口道:“这是松脂,却不是你想的那样。京城里松树少,松脂自然昂贵。可是咱们西南这里,松树,杉树,满山都是。当地村民会拿着特质的柴刀,把树皮隔开,等树脂流出来再收集。所以松脂的价格,自然也没有京城这样离谱。另外,你仔细看,”

    谢云初从边上抓过一把湿透的残渣,用手指从里面挑出一些细小的碎块,递了过来。

    “好像,是树皮,还有一点细细的松针?”虽然被烧得黑乎乎的,夕瑶眯着眼睛努力辨认出来了。

    “是啊,每一次割脂,总得把老旧的剥掉一层,那老旧的树皮上沾着残余的树脂,不好收集也卖不上价钱,但是用来烧火却是不错的,所以一般也都不会浪费。”

    夕瑶轻轻叹出一口气,她想起了来的这一路上,的确,山路两旁松树和杉树到处可见,按照谢云初的说法,当地村民的家里,这残渣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刚有的一点线索,又断了。

    夜里,夕瑶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的,一直都在梦魇之中。满眼的红色,她在屋子外头,里头传来孩子的哭声,分不清是唐棠的还是虎子的,一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她努力想要闯进去救孩子,屋顶却不停有烧得火热的炭块跌下来。她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一个烧红的松塔......

    夕瑶努力喝出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模额头,一脑门子的汗。

    她双手捂着脸,努力缓和自己的呼吸。透过朦胧的月光,依稀能看到单薄的肩背上下急促地抽动着。

    这个梦已经反复出现太多次了,从京城到镇江又到杭州。她原以为自己慢慢康复了,但是今夜的一场大火,又把一切拉到了起点。

    是心魔,她知道的。都说心病还要心药医,可她的心药呢?

    夕瑶苦笑一声,当今皇后的娘家,想要扳倒谈何容易。

    挣扎着起身,夕瑶随手抓过一件旧衣披上想要出去走走,刚掀开帐帘,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化男妆。

    她有些败兴地松开手,深秋的冷风从缝隙里关了进来。后背的冷汗还没收,被风一吹,夕瑶打了一个哆嗦。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了!

    这下也顾不得改妆了,夕瑶裹紧衣裳就往外走。

    好在谢云初的军帐就在边上,门口守卫的人也都被柳四事先打过招呼,知道底细。夕瑶就这样一路顺畅走进了谢云初的军帐里。

    刚要张口,夕瑶有些犹豫了。算算时辰,谢云初应该没睡多久呢。夕瑶依稀记得自己睡下的时候,还听到隔壁帐篷里有书简翻阅的声音,估计谢云初还在看军报。

    如今这事儿,其实说急也不是很急,等天亮说,好像也行吧。她有些后悔自己这么急匆匆跑来了。

    军帐的一头,谢云初端正地躺在床上,一条薄被浅浅地盖在身上。

    夕瑶放轻脚步,慢慢转身。

    “阿瑶?”耳后传来了沉厚,略带些迷糊的声音。

    夕瑶转过身,正好看见谢云初掀开被子坐起身。一身白色的中衣,映衬着厚实的胸膛,在昏暗的军帐里尤其夺目。

    夕瑶这下是彻底后悔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一个女子,大半夜一声不吭跑进人家将军的帐中是多没有体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谢云初这头,刚刚睡得迷糊,张口便叫。那一声阿瑶,是他心里念了多少次的,居然就这么冲口而出了。这会儿他小心观察着夕瑶的反应,不过,好像,夕瑶并没有发现。

    “额...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刚睡下吧?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我过几个时辰再来找你。”

    空旷的军帐里,一男一女,各自脸上都写着尴尬。照理说,谢云初应该顺着夕瑶的话答应的;照理说,夕瑶这时候应该往回走的,可是说不清为什么,两个人都没动,就这样看着对方。

    此时的夕瑶,虽然披着一件半旧的深色男款袄子,可是丝毫没有一个男子的样子。这巴掌大雪白的小脸,如小鹿一般的眼睛,估计是刚才梦魇受了惊,这会儿眼神中还透着些不安。

    一盏温暖的橘色小灯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坐下说吧,你这急匆匆赶来,肯定是想到什么了。要是不说直接回去,你说我哪里还睡得着呢?”

    夕瑶略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安慰自己,心道,“哎呀,当初给他疗伤的时候,没穿衣裳都见过。这会儿还是穿着中衣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来也怪,两人一坐下聊正事儿,这旖旎的气氛就瞬间荡然无存了。

    “我刚刚突然想到,其实我们还有一条线索。”

    “哦?说来听听。”

    “你想,对方虽然躲在暗处放火,但是这目的却是在明处的......”夕瑶的话还没说完,话头就被谢云初接了过去。

    “放火只是手段,目的是阻止你去村子里义诊。”

    “对!”夕瑶眼神里的不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兴奋。“我们虽然知道义诊是由头,可对方并不知情。他连夜放火想要烧毁我们准备好的成药,就是想要阻止我们进村子。”

    夜深了,谢云初的帐篷里不像夕瑶的那个有暖炉,这会儿冷得很。

    他看着夕瑶苍白着脸,嘴唇上也少了血色,从床上抓过薄被披在夕瑶身上。

    “诶...我不冷...”夕瑶刚想拒绝,被谢云初一把按住手,“横竖这会儿没别人,你就先披着吧。要不是不想惊动了他人,我就让人点个暖炉了。”

    接触到夕瑶冰凉的手,谢云初皱了皱眉头,帮她把被子拉好了些。“你继续说正事儿。”

    被谢云初这么一说,夕瑶也不好意思再拒绝,披着就披着吧。

    “我在想,如果村子里有些不能被我们看到的东西,此人知道我们要去义诊,不外乎是两个方法。第一个,传出消息,让村子里的人把东西运走或者藏起来。第二个,阻止我们去。相比之下,第一个方式风险小很多。这几日,军营虽然进出查得严,可也不算是完全封死了。要传出一句话,一个纸条,或者一个记号,总是有办法的。而他却选择了风险这么大的放火。”

    “你的意思是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此人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无奈之下放火来拖延时间,他只要不是太笨,自然会想到,放火之后,军营中肯定查得更严,他的消息更不容易传出去,那他为何还要这样选择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性...”

    “村子里这几天正要收割阿芙蓉!”两人异口同声道。

    “只有这个原因,让他没办法,不惜以身犯险也要拖延我们。而且不用很久,就是三两天的工夫。若是等我们重新做好了成药,估计阿芙蓉就收割好了,到时候就方便运输和隐藏了。”夕瑶越说越肯定,“不行,不能让他得逞,我明天一早就得去村子里。”

    “你?”谢云初敏锐地捕捉到了夕瑶的用词,“不是我们同去么?”

    “不行,你不能去,只能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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