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医院,一场事故,营救失败。

    小城市,这种新闻不会见报,也不会有记者违背官方意思去采访。小城市的舆论宣传工作总是更闭塞也更粗暴。

    仲邱觉得很累。

    在所里做完汇报,仲邱脱下警服换上T恤,准备从所里走回家。

    大臂上的摩擦伤都是轻微外伤,天气又热,没有包扎,涂了碘伏止血消毒了事。倒是左前臂上被深深扎了一刀,缠了绷带。

    T恤是半袖,宽敞的袖子遮挡了大臂上的斑驳,左前臂的一截白绷带,还是吸引了一些人侧目。

    沿着西城的渠水道,仲邱走得很慢。

    当警察这么多年,见过了太多场面,仲邱已经学会淡然处之。小陈一直在为仲邱鸣不平,明明是想救人,却被人狠命扎刀,这些亡命之徒就不值得救。

    仲邱只是在想,如果张医生更狠一点,其实可以直接把自己也拉下楼!张医生选择用刀扎,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手,放手让他去死。

    张医生并非真的亡命之徒,他没有真的害过人,就连白医生,那个背叛了他的女人,他临到最后都没有忍心下手。

    我们可以说张医生懦弱,不敢面对这样的结局,但是恐怕不能说他心狠。

    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被人拉回来是不是也属于一种残忍?

    人常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活着也许真的很多时候都比一死了之更艰难。

    仲邱暗自叹口气,想起了一些两三年前的往事,那些早就被自己尘封,早就以为释怀了过去了的往事……

    手机响了,是杜子明。

    杜子明:“仲邱,在哪呢?有没有时间过来重华庄一趟?”

    对于杜子明的邀约,仲邱从来都不会拒绝。

    杜子明真的做到了让潜安大半体制内人们都厌弃的地步,提到杜子明,大家就会想到他的八卦大嘴、自以为是和小肚鸡肠。但是仲邱不讨厌他,或者说不可能去讨厌他,单单有那一缕倩影做背景,仲邱就永远不可能去讨厌杜子明。

    重华庄!

    重华庄是西城的一个休闲酒吧,酒吧不大,两层楼,二楼是精致的小包间,最多坐四个人。一楼是大通间,正中央的是大型屏幕,还搭建了一个小舞台,来喝酒的年轻人可以点歌K歌。偶尔,重华庄也会请一些乐队来演奏歌曲,带着大家一块HIGH歌蹦迪。

    走进重华庄,杜子明就在一楼一处三人小桌前落座。

    来消费的人不多,舞台上一个小伙子在吹奏着舒缓的萨克斯。

    杜子明一眼就瞧见了仲邱左臂上的绷带:“这是咋了?”

    仲邱:“一点小伤。怎么突然到西城来了?晚上不回去吗?”

    杜子明摇头:“今天就准备住我爸妈家里。……我听说五旗医院有人跳楼啊?”

    仲邱:“……消息挺快啊。”

    杜子明:“是真的?具体什么情况,说来听听啊?”

    仲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杜子明:“……五旗医院可是你的地界!……嗯?你这伤……不会出警的就是你吧?”

    仲邱点点头:“是我。”

    杜子明:“那你说不知道具体情况?”

    仲邱:“出警是为了救人,又不是去八卦,我哪里能知道那么多。”

    杜子明喝口酒:“不应该啊,你出马还没救下来?”

    仲邱沉默一会,点点头:“嗯。”

    仲邱一脸肉眼可见的颓丧,杜子明干咳几声:“你这得用抗生素消炎,用的头炮吗?”

    仲邱:“不知道,反正医生开了些药,没仔细看。”

    杜子明:“那你还是别喝酒了,帮你点份饮料吧。”

    一口不知名的冰镇饮料下肚,仲邱觉得很舒爽:“找我什么事?”

    杜子明:“切,没事不能找你啊?我得趁你还单身多找找你,等你哪天恋爱了,怎么可能还有时间陪我这个单身狗!”

    仲邱:“……你别再惦记一些不属于你的人和事,也可以不用做单身狗。”

    杜子明举起杯子:“这话啊,你我共勉。”

    两人又喝了几口。

    突然,舞台灯光全暗了下来,吹萨克斯的帅小伙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场了。

    黑暗中涌动着一种神秘又兴奋的气息。

    突然一束聚光灯打在了舞台上,一位扎长发马尾的女子婀娜玲珑的身姿立即被展现了出来。女子背对着观众席,身着蓝色系渐变色拉丁服,双手皆是长袖,身后没有一般拉丁服的镂空,左胸口的衣领处镶嵌着一簇与衣服渐变色同步的碎花,裙摆垂下几乎到了膝盖,流苏在灯光中开始不安地跳动。

    从观众席望去,却不得见女子的真颜,因为女子正戴着一个银色面具。

    口哨声四起,大家都兴奋起来!

    仲邱有点发怔,瞥了杜子明一眼,而杜子明回之以意味深长的笑。

    这是重华庄今晚的加餐?

    未及仲邱多想,一首火辣的舞曲开始,女子踩着高跟鞋,踏着鼓点,步步飒爽,手上摇曳生姿,裙摆处的流苏随着舞姿摆动得恰到好处,显得女子妖娆又有力量。面具遮住女子的上半张脸,嘴角偶尔扬起的笑容,彰显了女子的激情洋溢,热烈似火。

    今晚的重华庄不似往常那样热闹,人影清落,但是都被女子点燃了激情,有鼓掌叫好的,也有站起身来跟随节奏一并扭动的。

    杜子明在火热舞曲中,拉着仲邱站起来:“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杜子明边说着,边自行和着节奏,跟随台上的女子扭动起来,俨然一个灵活的胖子。

    仲邱虽然还处在发怔的状态,但早前的阴霾也被这魅力四射的舞姿洗刷大半,奈何他是个舞痴,只是稍稍跟随着节奏垫脚。

    一曲终了,掌声四起。

    女子用拉丁舞方式答谢人群,却并未下台。

    吹萨克斯的帅小伙拿着麦克风出现了:“吼~~,掌声献给我们的安吉拉!你们告诉我,安吉拉美不美?”

    说着把话筒递向人群,马上有人大喊:“美!”

    小伙把麦克风又对向自己:“刚才的舞蹈跳得棒不棒?”

    人群:“棒!”

    小伙:“让我们高声祝福美丽的安吉拉——”

    人群:“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所以今天是这位“安吉拉”的生日?

    看来重华庄今晚并非正常营业,而是聚集了一众好友给“安吉拉”过生日。

    仲邱再次向杜子明投以莫名的眼神,杜子明只当未觉。

    小伙走进安吉拉身边:“美丽的安吉拉,朋友们这么热情,除了请我们吃蛋糕,还有没有什么惊喜要带给我们?”

    安吉拉轻声道:“现场有一位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我要把一支舞蹈献给他!”

    这声音?林子衿?

    小伙:“哇哦!是谁如此荣幸,让我如此羡慕。”

    安吉拉:“等会揭晓!”

    小伙:“好,让我们先饱眼福,再探幸福!”

    安吉拉的声音,是林子衿?

    仲邱感觉自己一整晚都在不断的惊讶中,他还来不及扭头问问杜子明到底怎么回事,一首歌的前奏已然响起。

    这首歌……太熟悉不过,哪怕只是随机截取任何一小段,仲邱都可以听出来——AIR SUPPLY 乐队的《YOU ARE THE REASON》。

    AIR SUPPLY是一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风靡全球的乐队,知名歌曲众多,只是红得太早,解散得也很早,到现在还记得他们的人不多。仲邱对音乐向来没什么特别喜好,就他本人而言,根本不知道有AIR SUPPLY 的存在。只是,有一个人很喜欢这个乐队,尤其喜欢这首《YOU ARE THE REASON》。

    前奏很短,在仲邱脑海的电光火石之间,低沉的男声已经开始吟唱:

    “Here’s on the street,

    A tear in the seam,

    Of pleasure and pain.

    Life carries on

    A cloak of deceit

    Brings honour to shame.

    But the voice I used to know

    (Where are you now?)

    Is the one I can’t let go.

    You are the reason

    My faith in tomorrow.

    A distant horizon

    The one I must follow.

    You are the first, you are the las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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