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郊外。

    某个村,某条路,某片坟场。

    早年的小城,政府不重视规划坟场建设,各村各自划一块土地埋葬故人。当然,也有集中修建的公墓,但是很多人还是愿意“叶落归根”,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葬在自己最原始的来处。

    傍晚时分,九月的艳阳已经落到远处田里的白杨树丛里,不再刺眼。

    在落日的余威中,天分三色:最下面的一层是落日照耀的范围,形成一圈淡橘黄色的霞光;往上约莫一手掌宽的地方,落日余晖逐渐褪去,淡橘黄的霞光也逐渐演化成一抹亮光,天空蓝慢慢显现,蓝与光两相交织;再往上的天空已经完全摆脱了落日的辉映,深邃的如海一般的克莱因蓝统领了整片天空,背对着落日方向张望,的确有“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苍茫感。

    仲邱就站在整片克莱因蓝的天空下,背对着夕阳余晖,长长的影子拉长在一座坟头前。

    黄知行警官,祖籍在西城郊外,卒于1999年12月25日,翌年1月葬于此村此地此间。

    十年了,除了师傅下葬的时候,跟随所里的人一块来过,仲邱再未踏足此地。

    在正式拜师前,仲邱父母就认识黄知行警官,可以说黄警官是看着仲邱长大的。跟了师傅近两年,师傅也一向待他如兄如父。

    当然,师傅会经常出差,一出差就是好几个月,带着郭帅。

    仲邱常想,尽管自己与师傅有着父母的前缘,但是师傅心里始终看重郭帅多过自己。他倒也从没怨过师傅,毕竟,他没有郭帅那么大的抱负,没想过要成为怎么样的警察,立怎么样的功。父母早就说过,人生一世,平安就好。

    所以,在千禧年前夕的圣诞节后,他只当师傅又去出差了,见不到面没什么,说不上话也没什么,只要不直接面对这块墓碑,他都可以当师傅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还在发挥着他特有的经验和手段,查办他心心念念的各类案件。

    而父母……如果可以,仲邱也并不愿意每年去祭拜父母。亲友们偶尔私下讨论,说仲邱好像从来没有表现得多么悲伤,多么难过……

    确实,每次祭拜父母,仲邱都是远远站着,走流程一样完成各种该做的仪式,然后迅速撤离,仿佛是在祭拜一些不认识的外人。

    没有人知道,只有保持这样的心态,仲邱才能坚持住整套流程,不至于半途崩溃失态。

    爸妈还在就好了!

    师傅还在就好了!

    所有的人都要求仲邱做一个大人,要懂事,要明轻重,知进退。

    只有这三个人,仅仅只有这三个人,会容忍仲邱的不懂事,会笑着宽慰仲邱夜半时分的泪流满面,哇哇大叫……

    仲邱在落日余晖中站了很久,直到,有另一个身影慢慢前来,拉长的影子渐渐与仲邱的身影并肩。

    两人立在坟头,皆无言语。

    郭帅躬身放下一束菊花,仲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村里的坟地划在一块废弃的野田里,有一条长长的狭窄的碎石子路从乡村公路通过来。仲邱早先是把车停在公路边上,徒步走进来的。这会子返回,也要先经过那条碎石子路。

    碎石子路两边是茂盛的白杨,遮天蔽日,把尽头的公路遮得严严实实。快走到路的尽头,才看到自己的车后面又停了一辆军绿色路虎,这就是郭帅的车了。

    仲邱不急,停下脚步,靠着一棵树站在了林荫道里。

    过了好一会,郭帅才出现在碎石子路上。

    郭帅走得很慢,在离仲邱三五米的距离处停下,整整外套:“说吧,约我什么事?”

    仲邱:“你应该还记得今天是师傅的生日,也是十二年前我们正式到朝阳派出所报到拜师的日子。”

    郭帅:“当然记得,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赴约?”

    仲邱:“师傅在世的时候,最看重的就是你。”

    郭帅冷哼一声:“哼,怎么?一个十年间从来不看望师傅的人,现在要找我叙旧吗?不好意思,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

    仲邱叹口气:“可惜师傅到死都不会想到,是他最心爱的徒弟出卖了他!”

    郭帅:“哼,十年前我爸就告诉过你,不要没有证据乱说话,这叫做诽谤。十年了,你还是一样固执!”

    仲邱冷笑:“叔叔说得对!我没有证据,所以你才能在这里跟我说话,不然,此刻你应该在监狱里等着我好心来探监!”

    郭帅怒道:“仲邱你有完没完?!……要叙旧你自己一个人对着师傅叙旧吧,我要走了!”

    仲邱:“放过李宏,让陌上居的人撤销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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