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斜阳挂于天边。
姜归虞脸上敷了药，但已经跟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把木地板踩得吱吱响。
挨打了也不见她难过多久，顶多回程时在轿辇上暗自垂泪了一会儿，到了司礼监便重振精神。
甚至还有力气揶揄起任孤罗，说道：“他可是天子，就算下旨杀我，亦全是我的错处，怎就能加倍偿还了？”
或许要破罐子破摔了，她现在对生死之事看得格外淡，大不了一头撞死得了。
任孤罗兀自调香，反问：“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能称病这么久？”
此言像有弦外之音，她一时半会还没觉察出来，而后越想越不对劲，缓慢眨眼，不可置信：“所以是你……”
“嘘。”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别给咱家泼脏水。”
姜归虞怔住，感觉自己似乎被刚刚那巴掌扇懵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犹不死心：“照你的意思，陛下称病，莫非不是真病？”
挠头想了片刻，以前自顾不暇，从未怀疑过明仁帝是否有异，如今受他点拨，倒还真觉出了几分可信。
任孤罗瞧她的殷切样子，微微颔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
姜归虞大为震撼，一跃跃下高凳，凑到他边上，声音压得低低，神神秘秘：“那，我知道这些应该没事儿吧……”
欲言又止，总觉得晓得这么多不是个好事。
按方才看来，陛下估摸着真有什么失心疯的疯病，才会一会一个样。
前一瞬还在萎靡不振地向她这侄女谈及往事，后一瞬便勃然大怒，恨不得她被千刀万剐，可谓将喜怒哀乐全经历了遍。
究竟给他喂了什么药才会疯成这样？
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皇帝下药？若是败露了，多半会记在史书上背负千古骂名吧。
姜归虞有所忌惮，毕竟她只想安稳度日，从未想过要插足他们争斗的漩涡。
“有啊。”任孤罗说道，“咱家也怕你将事儿抖出去，你说该怎么办？”
她头皮一炸，眼都不眨一下便投诚：“放心！”我才不像那些混不吝的狗才，保管守口如瓶。”
说着，她便把嘴巴一捂，娇-媚绯然的面颊满是坚定，如射芒星。
“真的？”
“真的！我的良心就在这，你看。”
拍拍胸-脯，纯洁善良的良心跳动有力，处处彰显她言之有信。
在北地时见惯了兵家争斗，铁马金戈。没曾想在尚京虽无刀光剑影的景象，但世道人心复杂得很，她身处其中，却推测不了半分。
姜归虞无甚大志向，只想吃吃喝喝，做个逍遥郡主，自当不掺和他们这些个烂事。
她再次肯定：“信我吧信我吧，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明儿个我就忘了。”
“郡主的良心，咱家还真信不得。”他目露可惜，“咱家也是迫不得已告诉你的，能不能守口如瓶，全看你自己。”
姜归虞沉寂下来，舔舔腮肉，一个念头初步成型。
她扯出一个尬笑，试探着执起他的手，弯眸：“那要不要摸-摸我的良心？”
一本正经念完这句玩笑话，她便飞速后退，退到他碰不着的地界，又道：“我还以为是陛下-体弱，常年调理未果呢，话说你们谁胆子那么大，竟然敢……”
后退的脚步欢快，猝不及防碰倒了桌案上任孤罗的若干公文。
一摞摞垒起的公文如山倾下，稀里哗啦的好不热闹，还有一本因掉落而裂开两页，撕裂声煞是刺耳。
姜归虞笑意凝固，不觉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目色平淡地与她对视，神色漠然，半分情绪也读不出来。
“嘿嘿。”她忐忑地蹲下来，把东西收拾整理好，“不好意思哦，我给你放回去。”
修复不了的两页纸，她把它们折成一张，轻手轻脚地放回原地。
其他公文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她便背手撑在桌上，颇有些做贼心虚。
任孤罗缓步入座，她像向日葵那般向着他原地转圈，而后便听他说道：“咱家当年只是出了个主意，若咱家没记错，促成此事还少不了沈大人的手笔。”
沈尚书在内阁，与内廷里应外合，也难怪陛下会成现在这样。
姜归虞毛骨悚然，一下子竟不知该恨上哪边。
搓了搓鸡皮疙瘩遍布的手臂，她“哦”了声：“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我就当我没听过，只要别让陛下寻我麻烦就好。”
她当真只在乎自己的小日子，估计明仁帝死她跟前，估计只会笑出声。
朝中种种党系争斗，就算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懂，因为人都没认齐全。
要是长兄在世，指不定能详细解释一番。但她如今孤身一人，可依靠的便只有个一点都不靠谱的任孤罗。
既然如此，便只能独善其身，唯一要紧的便是安常守分地生活。
他应下了，然后从堆得半身高的案牍中抽出一本给她：“以后这些直接交由你审阅吧。”
姜归虞为他在她立府一事上，前后的剧烈转变而惊讶。接过来，看到这是工部递来的便猜到里头的内容了。
她边翻，边怪责道：“你那次还对着一堆烂房子说那是我新家，都把我吓死了！”
怪罪中似有娇嗔之意，声线本就柔糯，此般更显可人。
大概姜归虞本人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若有若无地发嗲。
薄薄一张纸似载千斤，载了她以后的喜乐，就算尚未完全竣工，亦横看竖看都看不腻。
“陛下授意，咱家能有什么办法。”任孤罗像是无奈。
她皱眉想了想，壮着胆子断言：“你肯定也没拦着他。”
这下轮到任孤罗不做声了，姜归虞噘嘴，放下工部的文书，赌气般的转身欲走。
他按住她：“滚滚，听话。”
不提还好，一提这乳名她就寒毛直竖，直觉被他按着的肩头凉飕飕的，连带着脖子也发凉。
姜归虞错愕莫名，打了个寒战，把他的手掀掉：“不要这么叫我。”
似乎还有余悸，她抱着胳膊，赶紧离他远点。
念在他两次搭救自己的份上，相处得仿佛亲近了些，但她现下意识到了后，脑中警铃大作，急于与他撇清关系。
怎奈没有妥当的方法，于是只能像锯了嘴的闷葫芦，背过身去。
得到她如此反应，任孤罗倒是颇感新奇，问道：“他们为何这么叫你？”
姜归虞咬了咬牙，有些说不出口。
真是的，别人家的女娃娃都是娇娇妮妮宝宝，在她这就是由一个滚字拼成的滚滚！
“阿父抱我出王府时，恰见远处山头雪崩，险些把他们的练兵场给埋了。”她不情不愿道，“滚下来一个雪球，把军营的茅房压塌了。他说那雪球又白又胖跟我一样，轰的一下就把茅房干碎了……”
咬牙切齿：“所以就这样叫我。”
当时承荣王的原话是：这么可爱的女儿，比雪都白净，就差把茅房干碎了，谁不想要一个能把茅房干碎的宝贝女儿呢！
她自然不会把他的原话告诉给任孤罗听，因为就连已故的庶母郑夫人跟她解释此名由来时亦美化了许多。
任孤罗却没笑，眯着眼思忖半刻，若有所思：“竟是这种来历。”
姜归虞紧盯着他，看他笑没笑，但他自始至终都没笑，仿佛心思旁落，在想些其他事情。
“对了，还有一桩没告知于你，出宫以后，早些与沈小公子断了。”他两指夹起一张指，这才唇角勾起，“沈家要给他说亲了。”
姜归虞脸上敷了药，但已经跟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把木地板踩得吱吱响。
挨打了也不见她难过多久，顶多回程时在轿辇上暗自垂泪了一会儿，到了司礼监便重振精神。
甚至还有力气揶揄起任孤罗，说道：“他可是天子，就算下旨杀我，亦全是我的错处，怎就能加倍偿还了？”
或许要破罐子破摔了，她现在对生死之事看得格外淡，大不了一头撞死得了。
任孤罗兀自调香，反问：“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能称病这么久？”
此言像有弦外之音，她一时半会还没觉察出来，而后越想越不对劲，缓慢眨眼，不可置信：“所以是你……”
“嘘。”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别给咱家泼脏水。”
姜归虞怔住，感觉自己似乎被刚刚那巴掌扇懵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她犹不死心：“照你的意思，陛下称病，莫非不是真病？”
挠头想了片刻，以前自顾不暇，从未怀疑过明仁帝是否有异，如今受他点拨，倒还真觉出了几分可信。
任孤罗瞧她的殷切样子，微微颔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她。
姜归虞大为震撼，一跃跃下高凳，凑到他边上，声音压得低低，神神秘秘：“那，我知道这些应该没事儿吧……”
欲言又止，总觉得晓得这么多不是个好事。
按方才看来，陛下估摸着真有什么失心疯的疯病，才会一会一个样。
前一瞬还在萎靡不振地向她这侄女谈及往事，后一瞬便勃然大怒，恨不得她被千刀万剐，可谓将喜怒哀乐全经历了遍。
究竟给他喂了什么药才会疯成这样？
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皇帝下药？若是败露了，多半会记在史书上背负千古骂名吧。
姜归虞有所忌惮，毕竟她只想安稳度日，从未想过要插足他们争斗的漩涡。
“有啊。”任孤罗说道，“咱家也怕你将事儿抖出去，你说该怎么办？”
她头皮一炸，眼都不眨一下便投诚：“放心！”我才不像那些混不吝的狗才，保管守口如瓶。”
说着，她便把嘴巴一捂，娇-媚绯然的面颊满是坚定，如射芒星。
“真的？”
“真的！我的良心就在这，你看。”
拍拍胸-脯，纯洁善良的良心跳动有力，处处彰显她言之有信。
在北地时见惯了兵家争斗，铁马金戈。没曾想在尚京虽无刀光剑影的景象，但世道人心复杂得很，她身处其中，却推测不了半分。
姜归虞无甚大志向，只想吃吃喝喝，做个逍遥郡主，自当不掺和他们这些个烂事。
她再次肯定：“信我吧信我吧，你今天跟我说这些，明儿个我就忘了。”
“郡主的良心，咱家还真信不得。”他目露可惜，“咱家也是迫不得已告诉你的，能不能守口如瓶，全看你自己。”
姜归虞沉寂下来，舔舔腮肉，一个念头初步成型。
她扯出一个尬笑，试探着执起他的手，弯眸：“那要不要摸-摸我的良心？”
一本正经念完这句玩笑话，她便飞速后退，退到他碰不着的地界，又道：“我还以为是陛下-体弱，常年调理未果呢，话说你们谁胆子那么大，竟然敢……”
后退的脚步欢快，猝不及防碰倒了桌案上任孤罗的若干公文。
一摞摞垒起的公文如山倾下，稀里哗啦的好不热闹，还有一本因掉落而裂开两页，撕裂声煞是刺耳。
姜归虞笑意凝固，不觉抬头看了看他，见他目色平淡地与她对视，神色漠然，半分情绪也读不出来。
“嘿嘿。”她忐忑地蹲下来，把东西收拾整理好，“不好意思哦，我给你放回去。”
修复不了的两页纸，她把它们折成一张，轻手轻脚地放回原地。
其他公文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她便背手撑在桌上，颇有些做贼心虚。
任孤罗缓步入座，她像向日葵那般向着他原地转圈，而后便听他说道：“咱家当年只是出了个主意，若咱家没记错，促成此事还少不了沈大人的手笔。”
沈尚书在内阁，与内廷里应外合，也难怪陛下会成现在这样。
姜归虞毛骨悚然，一下子竟不知该恨上哪边。
搓了搓鸡皮疙瘩遍布的手臂，她“哦”了声：“你们的事情，我不想掺和，我就当我没听过，只要别让陛下寻我麻烦就好。”
她当真只在乎自己的小日子，估计明仁帝死她跟前，估计只会笑出声。
朝中种种党系争斗，就算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懂，因为人都没认齐全。
要是长兄在世，指不定能详细解释一番。但她如今孤身一人，可依靠的便只有个一点都不靠谱的任孤罗。
既然如此，便只能独善其身，唯一要紧的便是安常守分地生活。
他应下了，然后从堆得半身高的案牍中抽出一本给她：“以后这些直接交由你审阅吧。”
姜归虞为他在她立府一事上，前后的剧烈转变而惊讶。接过来，看到这是工部递来的便猜到里头的内容了。
她边翻，边怪责道：“你那次还对着一堆烂房子说那是我新家，都把我吓死了！”
怪罪中似有娇嗔之意，声线本就柔糯，此般更显可人。
大概姜归虞本人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若有若无地发嗲。
薄薄一张纸似载千斤，载了她以后的喜乐，就算尚未完全竣工，亦横看竖看都看不腻。
“陛下授意，咱家能有什么办法。”任孤罗像是无奈。
她皱眉想了想，壮着胆子断言：“你肯定也没拦着他。”
这下轮到任孤罗不做声了，姜归虞噘嘴，放下工部的文书，赌气般的转身欲走。
他按住她：“滚滚，听话。”
不提还好，一提这乳名她就寒毛直竖，直觉被他按着的肩头凉飕飕的，连带着脖子也发凉。
姜归虞错愕莫名，打了个寒战，把他的手掀掉：“不要这么叫我。”
似乎还有余悸，她抱着胳膊，赶紧离他远点。
念在他两次搭救自己的份上，相处得仿佛亲近了些，但她现下意识到了后，脑中警铃大作，急于与他撇清关系。
怎奈没有妥当的方法，于是只能像锯了嘴的闷葫芦，背过身去。
得到她如此反应，任孤罗倒是颇感新奇，问道：“他们为何这么叫你？”
姜归虞咬了咬牙，有些说不出口。
真是的，别人家的女娃娃都是娇娇妮妮宝宝，在她这就是由一个滚字拼成的滚滚！
“阿父抱我出王府时，恰见远处山头雪崩，险些把他们的练兵场给埋了。”她不情不愿道，“滚下来一个雪球，把军营的茅房压塌了。他说那雪球又白又胖跟我一样，轰的一下就把茅房干碎了……”
咬牙切齿：“所以就这样叫我。”
当时承荣王的原话是：这么可爱的女儿，比雪都白净，就差把茅房干碎了，谁不想要一个能把茅房干碎的宝贝女儿呢！
她自然不会把他的原话告诉给任孤罗听，因为就连已故的庶母郑夫人跟她解释此名由来时亦美化了许多。
任孤罗却没笑，眯着眼思忖半刻，若有所思：“竟是这种来历。”
姜归虞紧盯着他，看他笑没笑，但他自始至终都没笑，仿佛心思旁落，在想些其他事情。
“对了，还有一桩没告知于你，出宫以后，早些与沈小公子断了。”他两指夹起一张指，这才唇角勾起，“沈家要给他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