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窗外树影婆娑。
陷入黑暗的房间里周浔猛然惊醒，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起身急促地喘着气，面色苍白抓着被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指节泛白。
周围一片寂静，能听见的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梦里爸爸离去的背影如此清晰，恐惧和不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望着窗外的院子，那熟悉的海棠树依旧屹立在那里，而花期却快结束了，花瓣一片片地随夜风飘进尘埃里。
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她准备再睡上一觉的时候：“周浔，宋阿姨叫我带你去医院。”
周浔皱眉，是江羡的声音。
周浔心中越发不安，她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下了楼。
门外江羡的表情很微妙，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可到最后他只说了句，“先上车吧。”他把上次落在车上的毯子递给她：“早上有点冷，盖着吧。”周浔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但是她颤抖不止的手出卖了自己，她连江羡递过来的毯子都差点接不住。
江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她含泪咬着唇别开脸，“不用，我没事。”
路上江羡还是告诉了她周致远夜里心率突然下降，已经送去抢救了但可能情况不太好。她还是说“没事。”然后耷拉着脑袋一路没说话，手指却紧紧抓着毛毯不肯松手。
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变得很长很长，白晃晃的灯光也有些刺眼。周浔走得很急，她越往前走心中的不安就越严重。
手术室门前宋迎春平静地坐在长椅上，周浔暗自在心中感慨：没有爱的婚姻竟是这样，面色平静得根本看不出来里面那个人是她丈夫。
一旁的周温礼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看着她来他起身朝着周浔喊了一声：“姐姐，江羡哥哥你们来了。”
“嗯。”
周浔心头一软，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她安慰着周温礼到最后自己也跟着哭了，安慰的话谁都知道，可难过的时候又有谁能真正的听得进去。
漫长的等待一点一点折磨着周浔紧紧绷着的神经，她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爸爸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匆忙呢。
江羡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却无能为力，他伸出手搭在她瘦弱的肩头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此刻他只能默默陪着她。
宋迎春看向江羡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江羡，阿姨想要麻烦你一些事。”
“好。”
周浔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她苦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明明人们常说梦里的事都是反着来的。
周温看着她，他说：“姐姐，你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周浔点头默不作声的靠在他身上，她闭着眼任由眼泪落下。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熄终于灭了，周温礼焦急的询问他：“哥，怎么样了？”
周瑾带着歉意去揉他的头发，神情疲惫不堪带着满腔遗憾：“温礼啊，你以后要保护好姐姐才行。”
闻言，周浔已是泪流满面她不可置信道：“哥哥，你是不是跟我们俩开玩笑呢。明明昨天不是说爸爸情况好转了吗？”
周温礼看着她眼中迫切的期许，这一秒他多想真的只是个玩笑。
周瑾长叹一声蹲下身和她平视：“周浔，对不起。”周瑾此刻也是痛苦的，他亲眼看着大伯的心跳走到最后一刻，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眼前一点点流逝，血浓于水的亲情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在这一刻脸色倏地惨白，明明没有作出任何表情却能品出深深的沉默和无尽的懊悔。
“周浔，去看看大伯吧。”
“姐，去看看爸爸吧。”
去看看吧，哪怕只是一眼。
她看着他们泪眼婆娑，“你们肯定是一起说好了骗我的对不对，明明我下午才来看过他……”
她一把推开周瑾站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她心中悔恨交加：周浔啊，你为什么上一次不好好跟爸爸告别呢。
她脑子昏昏涨涨的要炸开一样，心脏被硬生生撕扯开来，疼的她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她捂着心口处发不出一点声音，痛到她只能听到耳朵里的嗡鸣声，直到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
是梦啊，她怎么又做了那个同样的梦……
院子里海棠花落了一地，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哀愁。
树下的长椅上坐着周致远，他头上长了许多白头发。
怀里逗着一只猫，是小时候陪着她在花园里一起赏过花的那只猫，但是因为她会过敏没多久就被送走了。
她走上前笑着说：“爸爸，好久不见。”
周致远微微笑着看向她点点头，然后她看见周致远越过她走向已故的许茗嫣，她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细数来这二十二年她们只在梦里见过。
她转身回头，她又回到了大一那年风霜凛冽的雪夜里，他站在街头，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皱纹和疲惫。
她眼眶里噙着泪水，笑的苦涩，这一次她说：“爸爸，我爱你。”
周致远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知道，但是爸爸要去奔赴下一个旅程了。”
她跟着周致远朝着前面走，前方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片开得绚烂繁茂的海棠花。
他走到许茗嫣跟前，垂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嫣嫣，好久不见。”
许茗嫣笑着伸手去描绘他的眉眼，她眼中爱意满满：“阿远，好久不见。”
周浔跟着他也看向许茗嫣，尽管她脸上布满泪痕她还是笑着说：“妈妈，好久不见。”
许茗嫣满意的点点头：“妈妈知道，但是这一次妈妈跟爸爸要走了。”
妈妈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妈妈指尖的温度，她摇着头：“别走好不好，我太害怕一个人了。”
她太羡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了，她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才那么努力，她想着如果有一天在梦里遇见了，她肯定会很骄傲的告诉妈妈她一点不比别人差。
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抓不住呢。
她明明都已经感受到妈妈温暖干燥的手了，可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却很模糊：“周浔，你也要奔赴下一个旅程了。”
她明明只在录音机里听过妈妈的声音，可此时此刻这声音却如此真实，如此令人艰涩。
眼前的景象犹如昙花一现，明明是父亲在她耳边不厌其烦的说过的事次数却变得如此虚幻缥缈。
她跟着他们往前走，却怎么也跟不上。
斑驳光影不断更迭，她停在了浔阳楼前面。
拥挤的人潮中许茗嫣戴着一顶遮阳帽，周致远神情慌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再看到许茗嫣手里握着的那把折扇时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女士你好，你手里的扇子……”
许茗嫣闻声回过头却因男人惊为天人面容而感到惊叹，她脸上的不耐烦很快被羞涩覆盖：“先生这把扇子是你的吗？”
周致远垂眸盯着她连耳根子都红了，微微张唇却久久回不上话。
许久，他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茗嫣还握着那把折扇低头浅笑应声，“许茗嫣。水清香茗，语笑嫣然。”
他笑，“周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才子佳人两相宜，只怪天公不作美。
病房里周浔忽然死死地揪住被子，嘴里还一直哭喊着：“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徐子益守在她身边，他心疼的握紧了她的手：“周浔我没走，哥哥还在……”
她猛的睁开眼，随后她松开了徐子益的手。窗外弥漫着的大片橘红色晚霞，徘徊在耳边的风声消失不见。
“你总算醒了，你差点吓死我们。”
原来只是梦啊，眼泪不争气从眼眶溢出她看着徐子益默了许久才说：“哥我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浔别开视线泪水顺着脸划进衣领下面然后消失不见，徐子益怕她情绪过激却又无可奈何的妥协道：“好，江羡在门外有事叫他。”
周浔把头埋进被子里接着是压抑的低泣声，徐子益看着她这个样子眼里都是心疼，他轻轻叹气一声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合上病房的门。
江羡就靠在门外的墙上，看着徐子益出来淡淡的问了一句：“她醒了？”
他点了点头：“醒了就是情绪不太稳定，等会儿她心情好点还要麻烦你把她带回去。”
“你刚来又走？”
“那怎么办？我刚来她就醒了，当然是你送啊。”
徐子益有点纳闷：你这个当男朋友的不送？
“她说的没错你还真不靠谱。”
徐子益拍拍江羡的肩膀：“你少听她讲我坏话，走了。”
徐子益出了病房没几步就转身进了安全通道，昏暗的视线内只见宋青禾坐在楼梯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等他来了才把烟掐灭。
徐子益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宋青禾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青禾懒懒的抬头看他一眼：“她醒了？”
徐子益想起宋青禾对周浔不管不顾的样子就窝火，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挥去：“你来这里找打是吧。”
宋青禾没反抗，一脸丧气：“我担心她想来看看。”
徐子益揪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他妈敢过去找周浔，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随即徐子益笑了满眼嘲讽：“不对，你应该亲眼去看看。”
宋青禾甩开他理了理衣服，大步朝着周浔病房走去，他期待着周浔看到自己时那双冷漠的眼睛逐渐柔和，又或者他太自以为是。在看见她面前的男人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抬手为她理顺头发又拢紧她身上裹着的外套，护着她不紧不慢地进了电梯。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她脸上还有婴儿肥可是她当时说：“宋青禾，你让我活得像个小丑。”
太平间门口，江羡远远看着她轻轻握住那只已经凉透了的手，然后她弯腰在周致远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听见她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爸爸，我做了个梦。”
炽热的泪水滴落在周致远脸上，周浔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继续说：“我又梦见您和妈妈在浔阳楼相遇了……下辈子您跟妈妈一定要平安，要健健康康才行。”
下辈子还要当我的爸爸妈妈，要守着我长大才行。
……
周致远下葬那天阳光特别明媚，葬礼随了周浔的意思一切从简。
周致远的就在许茗嫣的旁边，葬在一起也算是圆了少年夫妻的白头之约。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日渐憔悴的脸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周身恶寒，周浔孤零零的站在前来悼念的人群之外，她哭红了眼同周见青说：“小叔，那个人是故意的，他知道爸爸会从那个巷口出来。”
周见青“嗯”了一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抚：“小叔都知道，但是周浔要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周见青很忙，葬礼结束他又匆匆忙忙离开了。
那天晚上宋迎春在周浔房间陪了她很久，她守在周浔床边一遍遍暖着周浔的手。
“周浔，阿姨是真的很喜欢你。”
那是她第一次在周浔面前说起自己那些往事，因为直到今天她终于释怀了。
她爱的从来都不是周致远，是许茗嫣。
她费尽心机嫁进周家，在第一眼见到周浔的时候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真的太像了，她看着周浔一点点长大也越来越像许茗嫣，对于周浔跟她提的每一个要求都答应了，宋迎春不会养小女孩直到她把周浔教得越来越任性。
她说，“周浔，对不起是阿姨做得不好，让你这么多年蒙在鼓里。”
……
肇事司机数罪并罚一共判了十三年，坐完牢他依旧有家人有孩子，可周致远却再也没有下一个十三年了。
苦了大半辈子的周叙永还是送走了最后一个儿子，他肉眼可见的又老了许多，他觉得下一个十三年他总该要和他们团聚了，他甚至严重到会对着周浔喊许茗嫣的名字。
他说，“茗嫣啊，致远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这臭小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周浔守在他病床旁无奈地一遍又一遍跟他解释，“爷爷我是周浔啊，是您的孙女，您可不能仗着自己老了就把我忘了。”
那天之后她回到家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她谁都不想见，她心里憋得难受吃什么就吐什么，一直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才停。
她蜷缩在书房的角落里低声哭泣，手上拿着爸爸写给她的那封信，向来自诩勇敢的人却在发现这封手写信的时候泣不成声。
“亲爱的女儿：
见字如面，细想来爸爸与你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过春节了，按照爸爸和舅舅的约定马上我们就能在一起过春节了。
这个约定对你来说太过残忍，是舅舅和爸爸做得不好。
可听到舅舅说你越来越优秀，爸爸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刚听完见青说你谈恋爱了，他可生气了，说宋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但无论他是好与坏我只希望我的宝贝高兴就行。我的女儿优秀聪慧，更是像常青树一样的姑娘，什么样的人遇不到？
爸爸希望你喜欢一个人是跟着自己心意来，而不是因为他空有一副好的皮囊，他应该像你一样优秀，认同你的想法，理解你的难处，因为爱是相互的。
如果因为爸爸的婚姻让你感到窒息，那爸爸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安心。
我总觉得亏欠你太多，让你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
无论你想做什么，喜欢什么爸爸都希望你高兴就行。”
他们都很爱她只是方式不同，爱这个东西向来都是解释不通的。
不知道是该生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封信，还是该庆幸在爸爸去世之后发现了这封未寄出去的信件。心脏被大力撕裂出一道血淋淋又崎岖不平伤口，甚至稍微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她整个人，痛到四肢百骸都麻木，痛到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知都只能感受难过。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周温礼下了晚自习去看她。她开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她的样子未免太过狼狈。
周浔带着他坐在沙发上，“你这么早下课了？”
周温礼去触摸她冰凉的手既心疼又无可奈何道，“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周浔这会儿其实不太想吃东西，可是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她纠结一番后才道：“我想喝玉米虾仁粥行吗？”
周温礼笑笑，“来之前我就知道姐姐肯定想喝这个，我叫了外卖马上就到了。”
来之前他本想着亲手做的，但是他一想到他那个厨艺还是算了，这可是他姐姐不是他那个臭哥哥。
但是周浔是真的吃不下，看着周温礼乖巧懂事的样子，她强迫着自己咽了几口。她只吃了一点胃里就已经是翻江倒海，最后还是吐了。
这傻小子是真的傻的可爱，“没事的姐姐，咱吃不下就不吃了，睡觉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夜里周浔发起高烧，周温礼慌得手忙脚乱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才去找了对门的江羡。
在听到她发高烧的时候，江羡心中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他。
他着急忙慌地跟着周温礼去了她家，他抱着她下了楼。
他第一次有了私心，他没让周温礼跟着去医院：“你好好休息，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周温礼有些为难，可是他去了又能为她做什么呢。他看着依偎在江羡怀里高烧不退的周浔，最后他妥协了。
“那先谢谢哥哥了，有事的话你通知我。”
“好。”
医院里周浔打完退烧针还是很难受，他刚给她擦完脸上的汗，她就迷迷糊糊的抓住了江羡的手放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蹭了蹭，小声呓语：“爸爸，我好难受……是你来接我了吗？”
闻言，江羡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要难过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让她这般骄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又看到她哭了啊，他明明很想看到她哭的。
他也握紧周浔的手，轻声回应她：“好好睡一觉吧周浔，等我们病好了再去找周叔叔好不好……”
她费力的掀眼去看他，因为错把江羡看成了爸爸心里那股强烈的思念才得到了缓解，她总算肯闭上眼睛，她眼角还闪着泪花在江羡手上蹭了蹭小声说了句：“好。”
半夜里周见青打了电话过来。
“江羡，她人怎么样了？”
江羡微微侧眸看了眼小声说着梦话的周浔，他眼里满是柔情，“在说梦话，不过退烧了。”
周见青看着落地窗前的倒影又认认真真问了一遍：“你真心喜欢她吗？江羡，我没跟你开玩笑。”
大哥大嫂连带着宋迎春对他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周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像是他自己的女儿，他对周浔的每一分栽培都是极其认真极其严苛的，不然也不会落得一个周扒皮的称号。
江羡的目光飘飘然落在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他说：“嗯，我认真的。”江羡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浪潮，“周见青咱俩这么多年我跟你开过这种玩笑么？”
“狗东西，趁人之危，趁老子不在对我侄女下手。”
“哦，她现在抓着我的手不松呢。”
“江羡，你就准备给她当一辈子狗吧。”
挂完电话他就默默的听她说了一晚上梦话，有难过的也有开心的。在她说着伤心话时他说：“周浔，虽然这个请求会有点荒谬，但我想你下次做梦的时候能不能全是我？”
我多好啊，一点不会让你难过。
她蹭了蹭他的手心黏糊糊的“嗯”了一声，江羡以为她听到了还愣了一下随后才轻笑出声，“周浔好厉害啊，睡着了都听见。”
周浔，为什么总是要生病？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会难过的，周浔你该醒了。
为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
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周浔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她恍然片刻，而后像是触电般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等到意识逐渐回笼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又发烧的事，虽然已经退烧了但是她现在浑身都没劲嗓子也干得难受。
她觉得自己抽回手的动作挺轻的，但是江羡还是醒了。江羡缓缓睁开眼，手掌落在她的额头上温声细语：“还难受吗？”
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问她怎么样，周浔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话到嘴边却见他起身道，“抱歉，忘了你昨天发烧可能嗓子不太舒服，等我一下。”
她伸出手扯住他的衣摆，声音沙哑得就像是旧到不行的老式唱片机，“我没事了，谢谢你。”
江羡握着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声音都变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我下楼去买点吃的，等会儿你哥哥就来了。”
周浔只是睁着眼去看他，江羡没忍住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真可爱，那我就当周老板同意我这个方案了。”
……
周浔出院之后便在家养了半个月的病，宋迎春让她好好休息。好在她嫂子余秋怀着孕要在家养胎，她也不至于找不到人说话。
中间徐子益来看过她好几次，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听她和宋青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那脾气是越养越臭，徐子益每次都被周浔骂骂咧咧的赶出去。
周浔这个哥哥脾气不比她好多少，她说出来怕是又要出人命了。
春末的晚风里藏着树叶的微苦，在家里躺了快一个月周浔那张憔悴的小脸上总算有了点肉。吃了晚饭之后她又照常去花园里吹吹风，顺带着欣赏一下浪漫的晚霞。
“看你这样子是好多了。”是周瑾。
周浔看了眼周瑾没吭声，往旁边坐了点给他腾位置。
看她不搭理自己，周瑾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瓶酒：“陪哥哥喝点，我们俩一起借酒消愁。”
周浔接过酒笑了：“咱俩一人一瓶叫一点，你不怕嫂子不让你进门啊？”
“我这不是躲着她吗？”
周浔对着瓶仰头闷了一口他的酒，随即皱着眉吐槽：“你这什么酒，比徐子益的还难喝。”
周瑾怡然自得地碰了碰她的酒瓶：“给你卡里打了笔钱，钱不够用记得跟我说。”
“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给我钱。”
“徐子益也给了？”周瑾挺意外的，毕竟他记得这个徐子益平时抠搜得很。
周浔特别夸张地说：“好大一笔钱呢。”
“行，先说啊我可没有你表哥有钱。”
周浔眼泪蓄满泪水，她释然一笑：“知道啦，周院长。”
“什么时候回学校？”
“嗯……还剩一个多月的假，反正我也没什么课了就留在家休息休息。”
周瑾眼睛亮亮的：“还记得你小时候去江羡家爬树的事吗？”
周浔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记得你摔掉了牙，那个时候我还被爷爷骂了好久。”
他看见周浔眼中的转瞬即逝的失望，听着她声音也淡淡的：“他不知道是我，而且我们小时候根本没见过。”
周浔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好好的突然提江羡做什么？
周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倒是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在乡下呢，那小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时候老爱跟李秋落打架。”
周浔皱眉：“李秋落又是谁啊？”
“我舅舅的女儿，葬礼那天早上还抱了一下你呢。”周浔心里怪怪的，才想起来葬礼上确实是有一个长相明艳又漂亮的女人，不仅抱了她还安慰了她几句。
周浔心里咯噔一下：“那我们家跟江羡家到底什么关系啊，他不会是我远房表哥吧？”
周瑾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当然不是了。”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添了句：“爷爷当年跟他爷爷一起当过兵的，还有我外公。”
“哦。”
周浔被他看的心里发怵：“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莫名其妙跟我提这个做什么。”
周瑾托着下巴一脸玩味：“你表哥跟我说你俩在谈恋爱嘛，怕你心理有负担。”
他倒是挺满意江羡的，毕竟江羡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周浔被他这话吓到了：“不是他有病吧，胡说八道。”
周瑾以为她害羞：“没关系啊，大伯在的时候可喜欢江羡了。人品，长相学历那都是一等一。就算小叔知道了……”
他还想说小时候周见青跟江羡一起玩泥巴，但是周浔觉得她哥有点醉了摇着头打断他：“我看你是喝了点酒喝醉了。”
“你就是当局者迷。”周瑾挑眉笑她。
周浔重重的放下酒瓶子：“哥，你怎么跟徐子益一样不讲道理。”
“真没谈？”
“我真没有，我哪里有这个心思。”
— — — —
她走后周瑾想起来那天下午在医院的事。
周温礼陪着宋迎春去处理大伯的后事，医院的事又忙的抽不开身。他趁着休息时间去看周浔，谁知道能遇见江羡。
他听护士说江羡很早就来了，他们忙得顾不上周浔的时候江羡一直守着她。
两个人站在病房门口闲聊，江羡就时不时的往病房里看。
他说：“你别看了，都说了她这几天太累了又加上受了点刺激。”
江羡这才收回视线淡淡的嗯了一声，周瑾又问他：“你这是喜欢上我妹妹了啊？”
江羡瞟了他一眼笑了：“我没有啊。”
周瑾阴阳怪气道：“我看秋落从小跟你一起长大都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她。”
江羡没忍住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周浔，口是心非道：“是吗？你看李秋落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陈景鹤，我也没机会关心。”
周瑾觉得特别有意思贱兮兮的说：“那你可别打脸，免得到时候还要叫我哥。”
江羡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不会，是周见青叫我来的。”搬出周见青也没用，周见青只有辈分比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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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浔回了卧室，一颗心心砰砰跳不停。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是清醒点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她发高烧那天，江羡在她旁边守了一夜，她醒的时候还抓着江羡的手呢。她摊开手心瞧了瞧，就好像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那样。
该死，她高冷的人设好像有点岌岌可危。
原来原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算得太邪恶。她现在真的觉得江羡就是个想钓她的渣男，如果不是想泡她真的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对她这么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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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周浔想去散散心，犹豫了很久最后问了周温礼。周温礼还算体贴，给她画了个简易地图然后叮嘱她千万不要一个人去。
周浔嘴上说好，等到周末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去爬山了。她叫了徐子益，徐子益没空她便懒得叫别人了。
想想都知道胡薇呢肯定还在环球旅行，沈知雨忙着写毕业论文肯定没空，顾相言要上班总的来说目前闲人就她一个。
爬了几个小时才到终点，山花烂漫，春风肆意，野草没过膝盖，草木清香还混着泥土的芬芳。山脉延绵不绝将高楼林立的城市包围，奔流不止的长河从城市中穿流而过。
周浔闭上眼感受着风从指尖滑过，只能寄情于这场春风能够将她心中的思念之情带给再也无法呼喊出她名字的逝去亲人。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也要奔赴新的旅程了。
春风也好，白云亦是，所有的悲伤都都应该翻开新的一页。
眼眶酸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能将眼泪憋回去，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与遗憾。
她并没有在山上长久逗留，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周温礼特意嘱咐过这两天可能会下雨。下山的时候路过特别的野花她凑近闻了闻，天蓝色味道说不出来但很奇怪说它香其实又有点臭。
山路蜿蜒崎岖周围静幽幽的连风声都变得平淡，在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因为她脑子里浮现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妙龄少女，山中遇险。
“啊！”
因为心慌导致她脚滑一个重心不稳踩上了覆盖在石头上的苔藓然后重重摔了下去，仰面躺在地上脑袋疼的有些眩晕。
她吃痛闷哼一声，撑着手坐起身，她看着右腿的裤子连带着皮肉都被地上的枯枝划出好大一个口子。她撩起撕裂的裤腿检查，粗粝碎石擦过腿上细嫩的皮肤，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淋淋的还沾着泥土。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突然就觉得更害怕了，流着泪身体控制不住发着抖的向后面看去。
——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子，蹦蹦跳跳地从杂草中钻出来。
等到一阵微风掠过吹乱额前的碎发，她突然间崩溃大哭，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
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呢，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所有的幸运都被上帝回收了。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那根稻草，是桩桩件件令她难过的事。
她想擦擦眼泪，可是被擦破的手心里也是泥。她低着头放任自己无声痛哭，等到她终于哭累了才惊觉天已经快黑了。
周浔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紧牙强忍着腿上的伤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按着来时留下的记号朝山下走去。
走了没两步，脚一扭往前栽了下去。她又摔了好远，额头上也磕出个大包来，她趴在地上吐掉嘴里的杂草。
都不用照镜子，想想就知道此刻的她肯定狼狈极了。
这一跤摔的她浑身都疼，像小时候她和陆今朝打架两个人都下死手的时候，她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劲彻底爬不起来了。
没过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沾着泥的男士运动鞋，她逆着光看过去。
哦，是那个想钓她的渣男。
这么狼狈都遇得上啊，她微微眯眼随后尴尬开口：“江律师，好巧啊。”
江羡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坐起来，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她其余地方有没有受伤。
“一个人来爬山，荒郊野岭的你不害怕？”
周浔点头特别委屈：“害怕，我差点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江羡拿纸巾擦擦她脸上混着泪水的泥小声问她：“那你脚呢，还能走吗？”
她吸吸鼻子：“疼，摔了两次扭到了。”
江羡嘲笑她：“周老板把自己摔成这样，也是蛮厉害的。”
又是泥巴，又是杂草的，浑身上下是脏兮兮的。
大概是看着江羡笑她，她也联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那不是倒霉嘛今天。”
要不是她出门之前没看黄历，不然轮得到他来嘲笑？？
江羡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走吧，我背你下去。”
周浔心中触动，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点了头。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她的脚现在是真的走不了。
周浔乖乖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心底暖暖的。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才小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弟弟跟我说的，他说他找你表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表哥说他没空你弟弟就给我打电话了。”
周浔心里掀起一阵涟漪，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只是没想到周温礼身上，她就是突然间觉得这傻弟弟还挺细心。
“而且这山路上不止有你留下的标记，还有你刚刚那声惨叫。”
周浔肯定不知道她那一声叫有多凄厉，他老远就听见了跑过来没看见人，谁知道她趴在地上。
没听见她说话，江羡的声音轻轻的：“山脚下有个小诊所，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身后周浔的声音闷闷的：“好。”
周浔头晕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江羡到了诊所才发现他叫了好几声她才醒，她幽幽的睁开眼看了眼四周。
江羡不敢晃她，看她又要睡过去他焦急的叫她的名字：“周浔，先别睡。你在山上是不是磕到头了？”
周浔这会儿浑身乏力根本没劲回应，眼看着她又要昏睡过去江羡轻轻撩开她挡在额头前的那几缕碎发才瞧见
周浔脑子这会儿晕的厉害连睁着眼都有些吃力，然后听见他紧张里带着几分心疼的声音：“后面是不是也撞到了？你在山上怎么不说？”
周浔点头喃喃道：“没事，不过现在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头晕……”
那个女医生给周浔清理完小腿上的伤疤，一边处理她手上的擦伤一边苦口婆心道：“年纪轻轻的，撞到头可不是小事你男朋友是关心你。”
周浔不敢瞧江羡但她声音很虚：“阿姨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女医生看看她又瞧瞧江羡：“这，闹脾气啊？他经常来这里爬山的，我看第一次带你来这吧？”
江羡轻咳一声解释道：“罗阿姨，你误会了。”
罗阿姨顿了一下：“行行行，记得回市里拍片子。看看脚有没有伤到骨头，再照个片查查脑子，小姑娘这么漂亮伤到脑子可不好了。”
说完她没两下就收拾好东西出了诊室。
只留下周浔跟江羡大眼瞪小眼，江羡先开的口挺无奈的：“走吧回市里去医院看看脚，然后……再查查脑子？”周浔全身都疼又困得睁不开眼轻轻点了点头，江羡轻轻叹气将人抱了起来。
在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刷的一下就清醒了，她僵硬的靠在他怀里不敢看他，抓着他的衣服不敢出声。
她记得周瑾说他俩没有血缘关系来着，难道江羡该不会是真的第一次见面就想泡她吧……
唉，看来有时候长得太漂亮也是种罪过。
江羡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带她去挂了个急诊，医生给她做了个加急的脑CT等了一个小时。护士还贴心地帮周浔换了身衣服，周浔本来不想吃药就直接睡的结果江羡端着杯子还一副“你不吃药我就强行喂你吃”的样子盯着自己，她硬着头皮把药吃了。
江羡冷着脸监督着她把药吃过之后没多久她就睡着了，睡得还算安稳，连一句梦话都没说。
“哎呀，九号床家属是你啊？”
江羡听着声音皱了眉，抬眼望去是许久未见的梁寒月。她挑了挑眉：“她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过脚上的皮外伤要严重点，要注意一下感染了可不好。”
江羡看了眼报告靠在墙上点点头敷衍道：“谢谢你啊梁医生。”
梁寒月将手插进兜里满脸八卦的问他：“女朋友啊？”
“不是。”
这会儿还不是呢，何况周见青也没同意。
梁寒月撇撇嘴略带嫌弃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我瞧你这么紧张人家，还以为您老脱单了呢。”
陷入黑暗的房间里周浔猛然惊醒，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起身急促地喘着气，面色苍白抓着被子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指节泛白。
周围一片寂静，能听见的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梦里爸爸离去的背影如此清晰，恐惧和不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望着窗外的院子，那熟悉的海棠树依旧屹立在那里，而花期却快结束了，花瓣一片片地随夜风飘进尘埃里。
不合时宜的声音出现在她准备再睡上一觉的时候：“周浔，宋阿姨叫我带你去医院。”
周浔皱眉，是江羡的声音。
周浔心中越发不安，她随手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匆匆下了楼。
门外江羡的表情很微妙，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可到最后他只说了句，“先上车吧。”他把上次落在车上的毯子递给她：“早上有点冷，盖着吧。”周浔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但是她颤抖不止的手出卖了自己，她连江羡递过来的毯子都差点接不住。
江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要不，你再睡会儿吧？”
她含泪咬着唇别开脸，“不用，我没事。”
路上江羡还是告诉了她周致远夜里心率突然下降，已经送去抢救了但可能情况不太好。她还是说“没事。”然后耷拉着脑袋一路没说话，手指却紧紧抓着毛毯不肯松手。
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变得很长很长，白晃晃的灯光也有些刺眼。周浔走得很急，她越往前走心中的不安就越严重。
手术室门前宋迎春平静地坐在长椅上，周浔暗自在心中感慨：没有爱的婚姻竟是这样，面色平静得根本看不出来里面那个人是她丈夫。
一旁的周温礼早就哭的不成样子了，看着她来他起身朝着周浔喊了一声：“姐姐，江羡哥哥你们来了。”
“嗯。”
周浔心头一软，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别哭了。”她安慰着周温礼到最后自己也跟着哭了，安慰的话谁都知道，可难过的时候又有谁能真正的听得进去。
漫长的等待一点一点折磨着周浔紧紧绷着的神经，她捂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爸爸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匆忙呢。
江羡眼睁睁看着她痛苦却无能为力，他伸出手搭在她瘦弱的肩头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此刻他只能默默陪着她。
宋迎春看向江羡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江羡，阿姨想要麻烦你一些事。”
“好。”
周浔看着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她苦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明明人们常说梦里的事都是反着来的。
周温看着她，他说：“姐姐，你哭吧我知道你难受。”周浔点头默不作声的靠在他身上，她闭着眼任由眼泪落下。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手术室的灯熄终于灭了，周温礼焦急的询问他：“哥，怎么样了？”
周瑾带着歉意去揉他的头发，神情疲惫不堪带着满腔遗憾：“温礼啊，你以后要保护好姐姐才行。”
闻言，周浔已是泪流满面她不可置信道：“哥哥，你是不是跟我们俩开玩笑呢。明明昨天不是说爸爸情况好转了吗？”
周温礼看着她眼中迫切的期许，这一秒他多想真的只是个玩笑。
周瑾长叹一声蹲下身和她平视：“周浔，对不起。”周瑾此刻也是痛苦的，他亲眼看着大伯的心跳走到最后一刻，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眼前一点点流逝，血浓于水的亲情始终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在这一刻脸色倏地惨白，明明没有作出任何表情却能品出深深的沉默和无尽的懊悔。
“周浔，去看看大伯吧。”
“姐，去看看爸爸吧。”
去看看吧，哪怕只是一眼。
她看着他们泪眼婆娑，“你们肯定是一起说好了骗我的对不对，明明我下午才来看过他……”
她一把推开周瑾站起来朝相反的方向走，她心中悔恨交加：周浔啊，你为什么上一次不好好跟爸爸告别呢。
她脑子昏昏涨涨的要炸开一样，心脏被硬生生撕扯开来，疼的她双腿发软跪坐在地上，她捂着心口处发不出一点声音，痛到她只能听到耳朵里的嗡鸣声，直到耳朵里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无尽黑暗。
是梦啊，她怎么又做了那个同样的梦……
院子里海棠花落了一地，仿佛在诉说着春日的哀愁。
树下的长椅上坐着周致远，他头上长了许多白头发。
怀里逗着一只猫，是小时候陪着她在花园里一起赏过花的那只猫，但是因为她会过敏没多久就被送走了。
她走上前笑着说：“爸爸，好久不见。”
周致远微微笑着看向她点点头，然后她看见周致远越过她走向已故的许茗嫣，她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妈妈。
细数来这二十二年她们只在梦里见过。
她转身回头，她又回到了大一那年风霜凛冽的雪夜里，他站在街头，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皱纹和疲惫。
她眼眶里噙着泪水，笑的苦涩，这一次她说：“爸爸，我爱你。”
周致远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知道，但是爸爸要去奔赴下一个旅程了。”
她跟着周致远朝着前面走，前方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片开得绚烂繁茂的海棠花。
他走到许茗嫣跟前，垂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嫣嫣，好久不见。”
许茗嫣笑着伸手去描绘他的眉眼，她眼中爱意满满：“阿远，好久不见。”
周浔跟着他也看向许茗嫣，尽管她脸上布满泪痕她还是笑着说：“妈妈，好久不见。”
许茗嫣满意的点点头：“妈妈知道，但是这一次妈妈跟爸爸要走了。”
妈妈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妈妈指尖的温度，她摇着头：“别走好不好，我太害怕一个人了。”
她太羡慕别人都有爸爸妈妈了，她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抓不住所以才那么努力，她想着如果有一天在梦里遇见了，她肯定会很骄傲的告诉妈妈她一点不比别人差。
最后还是两手空空，明明我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抓不住呢。
她明明都已经感受到妈妈温暖干燥的手了，可妈妈的声音很温柔却很模糊：“周浔，你也要奔赴下一个旅程了。”
她明明只在录音机里听过妈妈的声音，可此时此刻这声音却如此真实，如此令人艰涩。
眼前的景象犹如昙花一现，明明是父亲在她耳边不厌其烦的说过的事次数却变得如此虚幻缥缈。
她跟着他们往前走，却怎么也跟不上。
斑驳光影不断更迭，她停在了浔阳楼前面。
拥挤的人潮中许茗嫣戴着一顶遮阳帽，周致远神情慌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再看到许茗嫣手里握着的那把折扇时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这女士你好，你手里的扇子……”
许茗嫣闻声回过头却因男人惊为天人面容而感到惊叹，她脸上的不耐烦很快被羞涩覆盖：“先生这把扇子是你的吗？”
周致远垂眸盯着她连耳根子都红了，微微张唇却久久回不上话。
许久，他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茗嫣还握着那把折扇低头浅笑应声，“许茗嫣。水清香茗，语笑嫣然。”
他笑，“周致远。‘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才子佳人两相宜，只怪天公不作美。
病房里周浔忽然死死地揪住被子，嘴里还一直哭喊着：“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徐子益守在她身边，他心疼的握紧了她的手：“周浔我没走，哥哥还在……”
她猛的睁开眼，随后她松开了徐子益的手。窗外弥漫着的大片橘红色晚霞，徘徊在耳边的风声消失不见。
“你总算醒了，你差点吓死我们。”
原来只是梦啊，眼泪不争气从眼眶溢出她看着徐子益默了许久才说：“哥我没事，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浔别开视线泪水顺着脸划进衣领下面然后消失不见，徐子益怕她情绪过激却又无可奈何的妥协道：“好，江羡在门外有事叫他。”
周浔把头埋进被子里接着是压抑的低泣声，徐子益看着她这个样子眼里都是心疼，他轻轻叹气一声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合上病房的门。
江羡就靠在门外的墙上，看着徐子益出来淡淡的问了一句：“她醒了？”
他点了点头：“醒了就是情绪不太稳定，等会儿她心情好点还要麻烦你把她带回去。”
“你刚来又走？”
“那怎么办？我刚来她就醒了，当然是你送啊。”
徐子益有点纳闷：你这个当男朋友的不送？
“她说的没错你还真不靠谱。”
徐子益拍拍江羡的肩膀：“你少听她讲我坏话，走了。”
徐子益出了病房没几步就转身进了安全通道，昏暗的视线内只见宋青禾坐在楼梯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等他来了才把烟掐灭。
徐子益眼里闪过一丝嫌恶：“宋青禾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青禾懒懒的抬头看他一眼：“她醒了？”
徐子益想起宋青禾对周浔不管不顾的样子就窝火，抡起拳头朝他脸上挥去：“你来这里找打是吧。”
宋青禾没反抗，一脸丧气：“我担心她想来看看。”
徐子益揪起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他妈敢过去找周浔，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随即徐子益笑了满眼嘲讽：“不对，你应该亲眼去看看。”
宋青禾甩开他理了理衣服，大步朝着周浔病房走去，他期待着周浔看到自己时那双冷漠的眼睛逐渐柔和，又或者他太自以为是。在看见她面前的男人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抬手为她理顺头发又拢紧她身上裹着的外套，护着她不紧不慢地进了电梯。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憔悴，整个人看起来病殃殃的。
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她脸上还有婴儿肥可是她当时说：“宋青禾，你让我活得像个小丑。”
太平间门口，江羡远远看着她轻轻握住那只已经凉透了的手，然后她弯腰在周致远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听见她的声音很平静，她说：“爸爸，我做了个梦。”
炽热的泪水滴落在周致远脸上，周浔小心翼翼的替他擦去继续说：“我又梦见您和妈妈在浔阳楼相遇了……下辈子您跟妈妈一定要平安，要健健康康才行。”
下辈子还要当我的爸爸妈妈，要守着我长大才行。
……
周致远下葬那天阳光特别明媚，葬礼随了周浔的意思一切从简。
周致远的就在许茗嫣的旁边，葬在一起也算是圆了少年夫妻的白头之约。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日渐憔悴的脸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周身恶寒，周浔孤零零的站在前来悼念的人群之外，她哭红了眼同周见青说：“小叔，那个人是故意的，他知道爸爸会从那个巷口出来。”
周见青“嗯”了一声，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抚：“小叔都知道，但是周浔要乖乖等我回来，好吗？”
周见青很忙，葬礼结束他又匆匆忙忙离开了。
那天晚上宋迎春在周浔房间陪了她很久，她守在周浔床边一遍遍暖着周浔的手。
“周浔，阿姨是真的很喜欢你。”
那是她第一次在周浔面前说起自己那些往事，因为直到今天她终于释怀了。
她爱的从来都不是周致远，是许茗嫣。
她费尽心机嫁进周家，在第一眼见到周浔的时候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真的太像了，她看着周浔一点点长大也越来越像许茗嫣，对于周浔跟她提的每一个要求都答应了，宋迎春不会养小女孩直到她把周浔教得越来越任性。
她说，“周浔，对不起是阿姨做得不好，让你这么多年蒙在鼓里。”
……
肇事司机数罪并罚一共判了十三年，坐完牢他依旧有家人有孩子，可周致远却再也没有下一个十三年了。
苦了大半辈子的周叙永还是送走了最后一个儿子，他肉眼可见的又老了许多，他觉得下一个十三年他总该要和他们团聚了，他甚至严重到会对着周浔喊许茗嫣的名字。
他说，“茗嫣啊，致远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这臭小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周浔守在他病床旁无奈地一遍又一遍跟他解释，“爷爷我是周浔啊，是您的孙女，您可不能仗着自己老了就把我忘了。”
那天之后她回到家就一直浑浑噩噩的，她谁都不想见，她心里憋得难受吃什么就吐什么，一直到胃里什么都没有了才停。
她蜷缩在书房的角落里低声哭泣，手上拿着爸爸写给她的那封信，向来自诩勇敢的人却在发现这封手写信的时候泣不成声。
“亲爱的女儿：
见字如面，细想来爸爸与你已经好久没有一起过春节了，按照爸爸和舅舅的约定马上我们就能在一起过春节了。
这个约定对你来说太过残忍，是舅舅和爸爸做得不好。
可听到舅舅说你越来越优秀，爸爸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
在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刚听完见青说你谈恋爱了，他可生气了，说宋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但无论他是好与坏我只希望我的宝贝高兴就行。我的女儿优秀聪慧，更是像常青树一样的姑娘，什么样的人遇不到？
爸爸希望你喜欢一个人是跟着自己心意来，而不是因为他空有一副好的皮囊，他应该像你一样优秀，认同你的想法，理解你的难处，因为爱是相互的。
如果因为爸爸的婚姻让你感到窒息，那爸爸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安心。
我总觉得亏欠你太多，让你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
无论你想做什么，喜欢什么爸爸都希望你高兴就行。”
他们都很爱她只是方式不同，爱这个东西向来都是解释不通的。
不知道是该生气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封信，还是该庆幸在爸爸去世之后发现了这封未寄出去的信件。心脏被大力撕裂出一道血淋淋又崎岖不平伤口，甚至稍微动一下就会牵扯到她整个人，痛到四肢百骸都麻木，痛到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知都只能感受难过。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周温礼下了晚自习去看她。她开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她的样子未免太过狼狈。
周浔带着他坐在沙发上，“你这么早下课了？”
周温礼去触摸她冰凉的手既心疼又无可奈何道，“姐，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周浔这会儿其实不太想吃东西，可是望着他真挚的眼神她纠结一番后才道：“我想喝玉米虾仁粥行吗？”
周温礼笑笑，“来之前我就知道姐姐肯定想喝这个，我叫了外卖马上就到了。”
来之前他本想着亲手做的，但是他一想到他那个厨艺还是算了，这可是他姐姐不是他那个臭哥哥。
但是周浔是真的吃不下，看着周温礼乖巧懂事的样子，她强迫着自己咽了几口。她只吃了一点胃里就已经是翻江倒海，最后还是吐了。
这傻小子是真的傻的可爱，“没事的姐姐，咱吃不下就不吃了，睡觉吧我在旁边陪着你。”
夜里周浔发起高烧，周温礼慌得手忙脚乱的，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才去找了对门的江羡。
在听到她发高烧的时候，江羡心中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着他。
他着急忙慌地跟着周温礼去了她家，他抱着她下了楼。
他第一次有了私心，他没让周温礼跟着去医院：“你好好休息，明天不是还要上课吗？”
周温礼有些为难，可是他去了又能为她做什么呢。他看着依偎在江羡怀里高烧不退的周浔，最后他妥协了。
“那先谢谢哥哥了，有事的话你通知我。”
“好。”
医院里周浔打完退烧针还是很难受，他刚给她擦完脸上的汗，她就迷迷糊糊的抓住了江羡的手放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蹭了蹭，小声呓语：“爸爸，我好难受……是你来接我了吗？”
闻言，江羡心脏狠狠地揪在一起，要难过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让她这般骄傲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又看到她哭了啊，他明明很想看到她哭的。
他也握紧周浔的手，轻声回应她：“好好睡一觉吧周浔，等我们病好了再去找周叔叔好不好……”
她费力的掀眼去看他，因为错把江羡看成了爸爸心里那股强烈的思念才得到了缓解，她总算肯闭上眼睛，她眼角还闪着泪花在江羡手上蹭了蹭小声说了句：“好。”
半夜里周见青打了电话过来。
“江羡，她人怎么样了？”
江羡微微侧眸看了眼小声说着梦话的周浔，他眼里满是柔情，“在说梦话，不过退烧了。”
周见青看着落地窗前的倒影又认认真真问了一遍：“你真心喜欢她吗？江羡，我没跟你开玩笑。”
大哥大嫂连带着宋迎春对他都是真心实意的好，周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更像是他自己的女儿，他对周浔的每一分栽培都是极其认真极其严苛的，不然也不会落得一个周扒皮的称号。
江羡的目光飘飘然落在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他说：“嗯，我认真的。”江羡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浪潮，“周见青咱俩这么多年我跟你开过这种玩笑么？”
“狗东西，趁人之危，趁老子不在对我侄女下手。”
“哦，她现在抓着我的手不松呢。”
“江羡，你就准备给她当一辈子狗吧。”
挂完电话他就默默的听她说了一晚上梦话，有难过的也有开心的。在她说着伤心话时他说：“周浔，虽然这个请求会有点荒谬，但我想你下次做梦的时候能不能全是我？”
我多好啊，一点不会让你难过。
她蹭了蹭他的手心黏糊糊的“嗯”了一声，江羡以为她听到了还愣了一下随后才轻笑出声，“周浔好厉害啊，睡着了都听见。”
周浔，为什么总是要生病？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了会难过的，周浔你该醒了。
为什么呢，她也不太清楚。
掌心传来源源不断的热意，周浔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令她恍然片刻，而后像是触电般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等到意识逐渐回笼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又发烧的事，虽然已经退烧了但是她现在浑身都没劲嗓子也干得难受。
她觉得自己抽回手的动作挺轻的，但是江羡还是醒了。江羡缓缓睁开眼，手掌落在她的额头上温声细语：“还难受吗？”
他醒来第一件事情居然是问她怎么样，周浔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回答，话到嘴边却见他起身道，“抱歉，忘了你昨天发烧可能嗓子不太舒服，等我一下。”
她伸出手扯住他的衣摆，声音沙哑得就像是旧到不行的老式唱片机，“我没事了，谢谢你。”
江羡握着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声音都变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然后我下楼去买点吃的，等会儿你哥哥就来了。”
周浔只是睁着眼去看他，江羡没忍住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真可爱，那我就当周老板同意我这个方案了。”
……
周浔出院之后便在家养了半个月的病，宋迎春让她好好休息。好在她嫂子余秋怀着孕要在家养胎，她也不至于找不到人说话。
中间徐子益来看过她好几次，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听她和宋青禾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那脾气是越养越臭，徐子益每次都被周浔骂骂咧咧的赶出去。
周浔这个哥哥脾气不比她好多少，她说出来怕是又要出人命了。
春末的晚风里藏着树叶的微苦，在家里躺了快一个月周浔那张憔悴的小脸上总算有了点肉。吃了晚饭之后她又照常去花园里吹吹风，顺带着欣赏一下浪漫的晚霞。
“看你这样子是好多了。”是周瑾。
周浔看了眼周瑾没吭声，往旁边坐了点给他腾位置。
看她不搭理自己，周瑾坐在她旁边给她递了瓶酒：“陪哥哥喝点，我们俩一起借酒消愁。”
周浔接过酒笑了：“咱俩一人一瓶叫一点，你不怕嫂子不让你进门啊？”
“我这不是躲着她吗？”
周浔对着瓶仰头闷了一口他的酒，随即皱着眉吐槽：“你这什么酒，比徐子益的还难喝。”
周瑾怡然自得地碰了碰她的酒瓶：“给你卡里打了笔钱，钱不够用记得跟我说。”
“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个都给我钱。”
“徐子益也给了？”周瑾挺意外的，毕竟他记得这个徐子益平时抠搜得很。
周浔特别夸张地说：“好大一笔钱呢。”
“行，先说啊我可没有你表哥有钱。”
周浔眼泪蓄满泪水，她释然一笑：“知道啦，周院长。”
“什么时候回学校？”
“嗯……还剩一个多月的假，反正我也没什么课了就留在家休息休息。”
周瑾眼睛亮亮的：“还记得你小时候去江羡家爬树的事吗？”
周浔愣了一下：“记得，怎么了？”
“记得你摔掉了牙，那个时候我还被爷爷骂了好久。”
他看见周浔眼中的转瞬即逝的失望，听着她声音也淡淡的：“他不知道是我，而且我们小时候根本没见过。”
周浔心里有点莫名其妙的，也不知道好好的突然提江羡做什么？
周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倒是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在乡下呢，那小子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小时候老爱跟李秋落打架。”
周浔皱眉：“李秋落又是谁啊？”
“我舅舅的女儿，葬礼那天早上还抱了一下你呢。”周浔心里怪怪的，才想起来葬礼上确实是有一个长相明艳又漂亮的女人，不仅抱了她还安慰了她几句。
周浔心里咯噔一下：“那我们家跟江羡家到底什么关系啊，他不会是我远房表哥吧？”
周瑾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了：“当然不是了。”看着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添了句：“爷爷当年跟他爷爷一起当过兵的，还有我外公。”
“哦。”
周浔被他看的心里发怵：“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莫名其妙跟我提这个做什么。”
周瑾托着下巴一脸玩味：“你表哥跟我说你俩在谈恋爱嘛，怕你心理有负担。”
他倒是挺满意江羡的，毕竟江羡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周浔被他这话吓到了：“不是他有病吧，胡说八道。”
周瑾以为她害羞：“没关系啊，大伯在的时候可喜欢江羡了。人品，长相学历那都是一等一。就算小叔知道了……”
他还想说小时候周见青跟江羡一起玩泥巴，但是周浔觉得她哥有点醉了摇着头打断他：“我看你是喝了点酒喝醉了。”
“你就是当局者迷。”周瑾挑眉笑她。
周浔重重的放下酒瓶子：“哥，你怎么跟徐子益一样不讲道理。”
“真没谈？”
“我真没有，我哪里有这个心思。”
— — — —
她走后周瑾想起来那天下午在医院的事。
周温礼陪着宋迎春去处理大伯的后事，医院的事又忙的抽不开身。他趁着休息时间去看周浔，谁知道能遇见江羡。
他听护士说江羡很早就来了，他们忙得顾不上周浔的时候江羡一直守着她。
两个人站在病房门口闲聊，江羡就时不时的往病房里看。
他说：“你别看了，都说了她这几天太累了又加上受了点刺激。”
江羡这才收回视线淡淡的嗯了一声，周瑾又问他：“你这是喜欢上我妹妹了啊？”
江羡瞟了他一眼笑了：“我没有啊。”
周瑾阴阳怪气道：“我看秋落从小跟你一起长大都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她。”
江羡没忍住又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周浔，口是心非道：“是吗？你看李秋落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陈景鹤，我也没机会关心。”
周瑾觉得特别有意思贱兮兮的说：“那你可别打脸，免得到时候还要叫我哥。”
江羡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不会，是周见青叫我来的。”搬出周见青也没用，周见青只有辈分比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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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浔回了卧室，一颗心心砰砰跳不停。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总算是清醒点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她发高烧那天，江羡在她旁边守了一夜，她醒的时候还抓着江羡的手呢。她摊开手心瞧了瞧，就好像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那样。
该死，她高冷的人设好像有点岌岌可危。
原来原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那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也不算得太邪恶。她现在真的觉得江羡就是个想钓她的渣男，如果不是想泡她真的想不通有什么理由对她这么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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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周浔想去散散心，犹豫了很久最后问了周温礼。周温礼还算体贴，给她画了个简易地图然后叮嘱她千万不要一个人去。
周浔嘴上说好，等到周末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去爬山了。她叫了徐子益，徐子益没空她便懒得叫别人了。
想想都知道胡薇呢肯定还在环球旅行，沈知雨忙着写毕业论文肯定没空，顾相言要上班总的来说目前闲人就她一个。
爬了几个小时才到终点，山花烂漫，春风肆意，野草没过膝盖，草木清香还混着泥土的芬芳。山脉延绵不绝将高楼林立的城市包围，奔流不止的长河从城市中穿流而过。
周浔闭上眼感受着风从指尖滑过，只能寄情于这场春风能够将她心中的思念之情带给再也无法呼喊出她名字的逝去亲人。
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也要奔赴新的旅程了。
春风也好，白云亦是，所有的悲伤都都应该翻开新的一页。
眼眶酸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没能将眼泪憋回去，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与遗憾。
她并没有在山上长久逗留，因为早上出门的时候周温礼特意嘱咐过这两天可能会下雨。下山的时候路过特别的野花她凑近闻了闻，天蓝色味道说不出来但很奇怪说它香其实又有点臭。
山路蜿蜒崎岖周围静幽幽的连风声都变得平淡，在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因为她脑子里浮现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大字：妙龄少女，山中遇险。
“啊！”
因为心慌导致她脚滑一个重心不稳踩上了覆盖在石头上的苔藓然后重重摔了下去，仰面躺在地上脑袋疼的有些眩晕。
她吃痛闷哼一声，撑着手坐起身，她看着右腿的裤子连带着皮肉都被地上的枯枝划出好大一个口子。她撩起撕裂的裤腿检查，粗粝碎石擦过腿上细嫩的皮肤，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淋淋的还沾着泥土。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她突然就觉得更害怕了，流着泪身体控制不住发着抖的向后面看去。
——是一只灰色的野兔子，蹦蹦跳跳地从杂草中钻出来。
等到一阵微风掠过吹乱额前的碎发，她突然间崩溃大哭，冰凉的泪水划过脸颊。
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呢，就好像在冥冥之中所有的幸运都被上帝回收了。
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那根稻草，是桩桩件件令她难过的事。
她想擦擦眼泪，可是被擦破的手心里也是泥。她低着头放任自己无声痛哭，等到她终于哭累了才惊觉天已经快黑了。
周浔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紧牙强忍着腿上的伤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按着来时留下的记号朝山下走去。
走了没两步，脚一扭往前栽了下去。她又摔了好远，额头上也磕出个大包来，她趴在地上吐掉嘴里的杂草。
都不用照镜子，想想就知道此刻的她肯定狼狈极了。
这一跤摔的她浑身都疼，像小时候她和陆今朝打架两个人都下死手的时候，她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劲彻底爬不起来了。
没过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了一双沾着泥的男士运动鞋，她逆着光看过去。
哦，是那个想钓她的渣男。
这么狼狈都遇得上啊，她微微眯眼随后尴尬开口：“江律师，好巧啊。”
江羡绷着脸什么话都没说拉着她坐起来，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她其余地方有没有受伤。
“一个人来爬山，荒郊野岭的你不害怕？”
周浔点头特别委屈：“害怕，我差点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江羡拿纸巾擦擦她脸上混着泪水的泥小声问她：“那你脚呢，还能走吗？”
她吸吸鼻子：“疼，摔了两次扭到了。”
江羡嘲笑她：“周老板把自己摔成这样，也是蛮厉害的。”
又是泥巴，又是杂草的，浑身上下是脏兮兮的。
大概是看着江羡笑她，她也联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那不是倒霉嘛今天。”
要不是她出门之前没看黄历，不然轮得到他来嘲笑？？
江羡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走吧，我背你下去。”
周浔心中触动，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点了头。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她的脚现在是真的走不了。
周浔乖乖的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心底暖暖的。走了一段路之后她才小声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弟弟跟我说的，他说他找你表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表哥说他没空你弟弟就给我打电话了。”
周浔心里掀起一阵涟漪，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只是没想到周温礼身上，她就是突然间觉得这傻弟弟还挺细心。
“而且这山路上不止有你留下的标记，还有你刚刚那声惨叫。”
周浔肯定不知道她那一声叫有多凄厉，他老远就听见了跑过来没看见人，谁知道她趴在地上。
没听见她说话，江羡的声音轻轻的：“山脚下有个小诊所，我们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身后周浔的声音闷闷的：“好。”
周浔头晕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江羡到了诊所才发现他叫了好几声她才醒，她幽幽的睁开眼看了眼四周。
江羡不敢晃她，看她又要睡过去他焦急的叫她的名字：“周浔，先别睡。你在山上是不是磕到头了？”
周浔这会儿浑身乏力根本没劲回应，眼看着她又要昏睡过去江羡轻轻撩开她挡在额头前的那几缕碎发才瞧见
周浔脑子这会儿晕的厉害连睁着眼都有些吃力，然后听见他紧张里带着几分心疼的声音：“后面是不是也撞到了？你在山上怎么不说？”
周浔点头喃喃道：“没事，不过现在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头晕……”
那个女医生给周浔清理完小腿上的伤疤，一边处理她手上的擦伤一边苦口婆心道：“年纪轻轻的，撞到头可不是小事你男朋友是关心你。”
周浔不敢瞧江羡但她声音很虚：“阿姨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女医生看看她又瞧瞧江羡：“这，闹脾气啊？他经常来这里爬山的，我看第一次带你来这吧？”
江羡轻咳一声解释道：“罗阿姨，你误会了。”
罗阿姨顿了一下：“行行行，记得回市里拍片子。看看脚有没有伤到骨头，再照个片查查脑子，小姑娘这么漂亮伤到脑子可不好了。”
说完她没两下就收拾好东西出了诊室。
只留下周浔跟江羡大眼瞪小眼，江羡先开的口挺无奈的：“走吧回市里去医院看看脚，然后……再查查脑子？”周浔全身都疼又困得睁不开眼轻轻点了点头，江羡轻轻叹气将人抱了起来。
在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刷的一下就清醒了，她僵硬的靠在他怀里不敢看他，抓着他的衣服不敢出声。
她记得周瑾说他俩没有血缘关系来着，难道江羡该不会是真的第一次见面就想泡她吧……
唉，看来有时候长得太漂亮也是种罪过。
江羡开车去最近的医院带她去挂了个急诊，医生给她做了个加急的脑CT等了一个小时。护士还贴心地帮周浔换了身衣服，周浔本来不想吃药就直接睡的结果江羡端着杯子还一副“你不吃药我就强行喂你吃”的样子盯着自己，她硬着头皮把药吃了。
江羡冷着脸监督着她把药吃过之后没多久她就睡着了，睡得还算安稳，连一句梦话都没说。
“哎呀，九号床家属是你啊？”
江羡听着声音皱了眉，抬眼望去是许久未见的梁寒月。她挑了挑眉：“她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就好了，不过脚上的皮外伤要严重点，要注意一下感染了可不好。”
江羡看了眼报告靠在墙上点点头敷衍道：“谢谢你啊梁医生。”
梁寒月将手插进兜里满脸八卦的问他：“女朋友啊？”
“不是。”
这会儿还不是呢，何况周见青也没同意。
梁寒月撇撇嘴略带嫌弃的上下打量他一番：“我瞧你这么紧张人家，还以为您老脱单了呢。”